《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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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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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样的光景却是时日不长。一则风气不盛,大环境不够火候,二则名不正言不顺,半明半暗、半官半盗,诸多事宜放不开手脚,所以没过多久这些雏店就纷纷倒闭了。
    等过了几年之后,逐渐有了网络,有了外来文化,有了更开放的思想。Gay吧的事业才又再度风光起来。
    上海滩上点得出名号的酒吧就有:Eddy’s、二丁目、浮生、Vogue、天籁、Asian Blue。
    一一说来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卖点。不同的类型,不同的年龄会去不同的酒吧消遣。
    夜色甫靡,华灯初上,正是声色场所风光无限的开始。
    沈赫没有特定喜欢的“菜”,所以各色酒吧都会涉足。
    但他最常去的还是“天籁”。在淮海路红房子背后的一条小弄堂里。闹中取静,繁里求简,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去处。
    “天籁”的当家老板是个“海归”,在澳洲留过几年洋,三十岁不到回来开了这间酒吧。因为他姓段,人人都称呼他作“段哥”。
    沈赫与他相熟,所以也乐于常常捧他的场。
    “天籁”在改造成酒吧之前的本来面貌是个旧式的花园小洋房。高墙深院把这间酒吧围护得严严实实。
    进入大门迎面可以看见一块通体晶莹的玻璃影壁,从上至下灌着流水,又用五色灯光从底下往上暗暗地照去,流光异彩,说不出的缱绻旖旎。
    这酒吧外观内帷设计都是出自一个香港名家的手笔。大到格局划分、风水财势,小到精细装饰、座椅高低全都按着匠心慢慢摆布论证。
    图纸规划的时候“段哥”就曾放下话来:“唯求理念之中,意表之外。须得不落俗臼方是上品。”
    这“天籁”的设计妙还妙在方寸虽不是很大,但是展转各处留心观察就能发现,每一个角落都能听闻水声。而且各种水声缤纷多彩,各有情趣意境不同。
    一进门,玻璃影壁立在眼前,清水潺潺,含蓄而幽雅。踏过几步青草,屋宇的正面左右两边,立着四五个旧时大户人家养鱼用的大瓮缸,上檐一排暗藏的水道,按着尺寸、距离、时间往下滴水,一点一坠,计算精确,倒像是下雨天的雨帘,连绵起伏全都跌在鱼缸里几瓣残荷上,十分悦耳动听。再进去就是酒吧正间了,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是红灯隐照,光影凌乱的景象。各色水流穿插其间。半透明磨砂地板间或在脚下穿梭,彩色水流纷至沓来。吧台的后幕有一个巨大的水箱,像是水族馆里的摆设,但是却不在里面盛放任何鱼虾水藻——至清则无鱼——而是从底端开始设一排气孔,纷纷扬扬地往上排喧气泡。只看见大小紧凑的气泡一个接一个“滴哩咕噜”争先恐后往上窜腾,好不热闹。
    水声是底子,不着色,不添味,是万声的本源。在这样的声谱上,任你发出如何滔天彻地的声响也能调和分隔,去腐存菁。
    “天籁”的名字便是取自水声种种汇于一厢的意思。
    但凡酒吧歌舞所在,音响的声音必是喧天雷动的,加上说笑调侃的杂音再一掺合,一定是靡靡荡荡,恶富烂贵,纸醉金迷的腔调。有这水声在这里不动声色衬在底下,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化唳气为祥和。声色大雅。
    好在上海的天气也是一年比一年暖和,即使冬天到了,这处处活水也不会冻结成冰块,照样乐此不疲,欢腾不息。
    沈赫是学设计出身的,虽没经讲解其中一些暗藏的玄机不甚明了,但凭着内行的眼光和一点就透的悟性还是能用直觉窥出酒吧的品位高下。每每说起,总是可以点面俱全地把这里几分独到之处夸奖一番。
    “天籁”中的侍应伙计保安工人没有一个不认得沈赫是老板的好友。沈赫也会常常聚集一些新客旧友来酒吧玩乐,帮着带来不少客源。
    盛夏炎炎,万物躁动。碌碌红尘之中悄然出现这么个水晶玻璃幻化而来的清凉世界,仿佛戈壁沙漠突然涌出一眼涓流,引得芸芸众生纷纷趋之若骛。
    酒吧门前的光景是一条窄窄的小巷,直头直脑的模样,朝纵深两个方向延展,墙壁上布满了粗砺的突起。
    酒吧门内花红柳绿,门外巷道却是黑灯瞎火没有半点光亮,这巷子的隔音效果也奇佳,任凭里边震踏下天来,外面依然静悄悄鸦雀无声。
    若非圈中人指点,外人绝想不到深弄静院里还躲着这么个所在。
    宋晓君一行走一行看,淮海路是上海数一数二繁华似锦的地段,一条金腰带箍在身上似的光彩夺目。店家商行无不极尽能事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兜揽客人。
    沈赫走在前,双手反插入裤子口袋,身穿一件白晃晃的蓝字“French Connection United Kingdom”T恤,脖子上挂一根细致的银链子,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只是偶尔转身催促:“跟上两步,快到了。”才说着便转身进入了一条判若天壤的暗色弄堂。宋晓君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连眼皮底下的鞋子看着都费劲,沈赫却是轻车熟路,脚下生风一样走得飞快。 路的尽头,恍然有亮光开启,拐弯处,两扇欲掩欲开的大门,便是闻名遐迩的“天籁”到了。
    刚要进门,迎面撞着一个低头往外走的女人,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沈赫与她撞了个满怀,原来那人正在低头看手机短信,抬起头忙说了两句对不起。
    宋晓君借着里面透出的光亮,隐约看见出来的这人脸上化了浓妆,头发长长卷卷,穿一身薄纱连衣裙。身段凹凸玲珑,娉娉婷婷长了一副好模样,谁知一开口竟是男人的声音。宋晓君猛然听见,着实吓了一跳。
    沈赫拉远了细看,说道:“翡翠,是你啊。”
    那人弱柳扶风一般,微展眼眸,说:“呦,是澄哥哥呀,这么巧,撞到你怀里去了。”说着便笑了起来。
    沈赫见她要往外走的架势便问道:“这么早就回去了?”
    这个被沈赫称作“翡翠”的“女人”娇嗔一声,说:“还不是我家的死鬼,招魂一样,短信一条一条地叫我回去。家里死了人也不用这么赶着我往死里催啊,”说着嫣然一笑,“你慢慢玩吧,我先走了。”
    才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盯着宋晓君前后睨了两眼,咯咯一笑便款款地抽身去了。
    这里沈赫两人踏进墨漆大门,刚转过影壁屏风,便听见响声震天动地。
    宋晓君上下顾盼,飞盏流光,珠环玉绕,尽是他不曾见过的场景,心里暗暗生怕。
    看着一圈围院场地不大,人却着实不少,三五作堆,六九成双地聚在一起,也有扭动着腰肢随乐舞动的,也有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说到开怀便摇然大笑。
    宋晓君随沈赫走到哪里,便有眼神跟着他们转动。有人搭讪沈赫,他微笑着脱身。又有人走上前来堵着宋晓君的路问他要电话号码,他避又不是,留也不是。还好沈赫看见了,走回来,拉起宋晓君的手,笑微微地把他带开,嘴里说着:“小朋友跟紧点,人多别走丢了。”
    电子音乐揉杂着摇滚的声音一齐胀动,震得人心口砰砰乱鼓。走进内间,只见吧台座前的位置有个人正朝着沈赫的方向径直喊道:“阿澄,到这边来!帮你位子留好了。”
    宋晓君顺着沈赫的目光看去,吧台边坐了个头染黄发的男孩,正高举着左手挥摆不止。
    他们挤过舞池里的人群走上前。这男孩身边留了两个高脚的座位。
    两人侧身坐下。吧台内的侍应微笑着问:“帅哥要点什么?”
    “金汤尼。”沈赫回答道,一边转身问宋晓君,“你要什么?”
    “随便。”
    沈赫便点头对侍应说:“来两杯金汤尼。”
    坐在身旁的黄发男孩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俩,等点好酒水,便开口问道:“你就是宋晓君?”
    “是。”宋晓君也报以微笑,只是多少有点拘谨。
    “我听阿澄说起过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你几岁?”
    “十八岁。”
    “我也十八岁。我叫‘金金’。哈几米马西代。”
    宋晓君愣了一下:“什么?”
    沈赫笑着拦他:“你理他呢,学了两天日文就成个东洋鬼子了。你别信他有话没话一车乱说。他今年二十一岁了,哪是什么十八岁。读日语的,大学三年级。大名叫王鑫,三金‘鑫’,圈子里的人都管他叫‘金金’……”
    金金在边上一听便急了,忙上来堵沈赫的嘴说:“谁要你这个‘户籍民警’在这里帮我报家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说出来,我跟人家小帅哥是初次见面哎,你帮我留点神秘感好不好。”
    宋晓君听了他这两句话不禁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酒水送上,是两杯略带刺激的澄净液体。宋晓君才一沾嘴唇,舌头便哆嗦了起来,把酒杯放回桌上。沈赫看见便问道:“不好喝?”
    “不是,”宋晓君抿了抿嘴唇说,“只是以前没喝过,感觉怪怪的。”
    这时乐近中烧,正播着最火热的曲目,舞池上下晃作一团。
    金金凑过来问道:“宋晓君,去跳一支舞怎么样?”
    “我不会。”宋晓君尴尬地应道。
    金金耸了耸肩,旋即一笑说:“那我自己找搭子去了,帮我看好位子。”
    宋晓君转身看向舞池。一众人群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舞得惊心动魄。宋晓君忍不住左手的指节也随着乐曲的旋律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起节拍。沈赫自顾着喝酒,不管身后莺莺燕燕,唐歌宋舞。
    忽地一只手掌拍到他的肩头。
    未及转身,就听见说话声音:“喝得痛快啊,来了也不先到我这里报到一下,就坐在这儿一个人享受起来了。来,来,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沈赫回头笑道:“是段哥呵。”
    宋晓君早见到这个戴金丝边眼镜,板寸平头的男人了。等他走近了,拍打沈赫的肩膀说话,宋晓君又细看了看,只见他单薄的眼皮,刚毅的脸型,眼神短促有力矍铄果敢,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头一震。
    沈赫微笑着说:“近来生意行情日见看涨,这屋子快塞不下,看来要开分店了。”
    段哥哈哈一笑说:“托你吉言了。”说着伸手搁在吧台上打了个响指招呼侍应:“再来杯好的,这边。记在House帐上。”
    酒杯端上,段哥注意到了沈赫身边的宋晓君。
    便问:“你的朋友?”
    沈赫笑了笑,引见两人,说道:“介绍你们认识。这位是段哥,这间酒吧的‘大掌柜’。这是宋晓君,我新近认的弟弟。”
    段哥仔细看了宋晓君一眼,然后对沈赫说道:“ 你们俩长得还真有点像。不告诉我是认的,乍一看倒以为是你亲弟弟了。”说着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宋晓君不知怎地,听到这话竟红了脸。
    段哥见宋晓君有些怯,便主动问道:“还是学生吧?”
    “是。九月份开学就要念大学了。”
    “什么学校的?”
    宋晓君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录取通知书前两天刚收到。我念的是德语系。”
    段哥淡淡一笑,说:“语言系的学校……好像和那个谁是一样的。”说着眼望沈赫,像是一时想不起要说的人是谁。
    沈赫往下接道:“你是说金金吧。没错,他读的是日文。”又面向宋晓君,“看来你们俩以后要作校友了。”
    正聊着一圈舞曲结束,金金浑身热气腾腾地跑了回来,伸出胳膊把手肘搭在沈赫肩上问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段哥笑道:“数你鬼灵精怪,耳朵最尖。”
    沈赫抬起肩膀,推开他,道:“这一身的臭汗还往我身上蹭。快躲远点。”
    “去你的。我还没嫌你臭呢。”金金不以为然地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饮料“咕咚咕咚”几口吞下。这时下一段舞曲开始了,调音台的DJ正在调节气氛,不停地玩弄音乐节奏和灯光配合上的技巧,很短时间就把整个场子的情绪煽到了高潮,舞池内外一片百花齐动,声潮澎湃。
    宋晓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左右问道,“现在几点了?”
    段哥抬腕看表:“十二点半。”
    “我该回家了。”宋晓君认真说道。
    “那我送你。”沈赫边说边随着宋晓君站起身。
    门口玻璃影壁转角处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客,十二点一过酒吧的生意才刚是个起头。金金诧异道:“这么早就要走了?”
    沈赫望了他一眼说:“人家是正经学生。家里管教很严格的。都像你似的成天野在外面没人管那还了得了。”
    金金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冲沈赫做了个鬼脸,故意搭拉着宋晓君说道:“像我这样的家伙自然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了,野在外面死了都没有管。你是个好福气的,晚回家了还有人作‘护花使者’。告诉我,上哪儿找来这么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好人作哥哥,改天也帮我寻一个吧。”
    宋晓君明知他指桑骂槐,话里话外都是冲着沈赫去的,但是脸上仍不免有些尴尬。
    沈赫拉起宋晓君,轻声耳语道:“别理他,我们走吧。”回头对段哥告辞:“下次再要有什么好玩的叫上我。我带我弟弟一起来捧场。”
    “好啊。路上当心。”
    两人到了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翻倒记价器,踩下油门。汽车飞快开动起来。
    沈赫笑着问道:“段哥说你和我长得像。你觉得像吗?”
    宋晓君看了一眼身边的沈赫,想了想,答道:“不像。你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我没有。眼睛也不像,虽然都是双眼皮,但你的是内双。整个脸架的形状差别也挺大的……”
    还要往下说,却发觉沈赫笑而不答,好像压根也没打算比较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只是随口一问,哪想到他就有板有眼地作答起来,不禁莞尔。于是宋晓君笑了笑便也止住了。
    汽车的收音频率正播放着电台夜间的点歌节目。声音有点茫然。 路灯飞晃,宋晓君无意中瞥见沈赫的脸颊上有一道红印,像是被什么利器拉出的伤痕,便问:“你的脸怎么了?”
    沈赫侧过头,隐在黑暗里,回答说:“没什么。”
    宋晓君禁不住好奇,接着问:“像是个伤口,被什么东西划开的吧?”
    沈赫低沉着嗓音,仍是一句:“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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