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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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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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青涩的少年。转瞬如电。
    当时间不再留恋一件东西的时候,它便想尽办法让人领略到它十足的残酷和无情。
    翡翠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是二十七岁那年的事情,那时的翡翠也算模样生得整齐,称得上是圈里的一枝花,出出入入也不乏追捧的拥虿。翡翠深知圈中风气,“姿色”两字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因此她趁着花繁叶茂的时候便尽情纵乐,时时处处不落人后。可有一回不知怎么她得罪了个更年轻,更妖艳的男孩,那男孩当着众人的面便给她难堪,不屑地奚落道:“这么老的菜皮还出来混?也不回去拿镜子照照,这一脸的粉底厚得都可以砌墙了,一条条的皱纹还是照样遮不住。你懂不懂什么叫羞耻?我要是像你这副德行的话早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了。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出来丢人现眼,也不怕倒了别人的胃口。”如此这般恶语相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擦了粉红眼影的小男生句句刻薄,字字刁钻,把翡翠骂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一句话也回不上来,结果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了很长时间。
    抬起头像是醍醐灌顶似地惊醒过来。“我真的已经很老了吗?”镜子里的翡翠仍有姣好的面庞,细致的妆容。可是凑近了细看,时间在眼角额头留下的痕迹却早已清晰可见。
      翡翠心有不甘,她买来各种各样的保养品,往脸上擦,往肚里吞,竭尽全力想要弥补一些挽回不来的东西。那感觉就仿佛是在小心谨慎地掬着一捧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手指用力并拢不留半点缝隙。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失望地发现手里抓住的差不多和丢失的一样多。
    翡翠在最沮丧的那段日子里认识了老孙。后来她渐渐明白即使再怎么拼命拽着不放,该走的还是不会留下。
    岁月的年轮快速转动,这几年的时间像是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度过似的,车子一站不停地往前直开,沿途的风景全都匆匆带过,什么都不容许留心在意,脑袋里装不进任何东西,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眼皮沉得直往下垂,可这车还偏偏摇摇晃晃不让她睡着。每到厌倦腻烦的时候,道路的颠簸便硬是用粗暴的蛮力把翡翠从醉生梦死里强行拖回来,茫茫然望不见路的尽头在哪里。
    而之前从指缝中溜走,遗落一地的究竟是什么也无从说起,只是隐隐觉得那些失落的东西从今以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留在时间的某个角落里,最终化成一段不再具体的心事,在任何一个不太感伤的早晨醒来的时候都有可能被彻底忘记。
    翡翠和老孙住的房间在一栋六层居民楼的最高层,两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收拾得倒还干净整洁,起居室的正中挂了一张电影《金枝玉叶》的海报。
    朝南的房间有一个能爬上屋顶的阳台。阳台上种植了许多名目繁杂的花草。
    老孙其实年龄并不老,才四十岁左右。可是因为他为人老成,而且生性厚道不善言辞,所以单位里的人都喜欢管他叫“老孙师傅”。久而久之,亲近的人便跟着把他称作“老孙”——也都觉得十分贴切。
    老孙是个要随领导常跑外地的公务轿车司机,合计起来差不多半年时间在上海,半年时间在外地。
    翡翠总的来讲是个够格的“贤妻”,老孙平日里的吃穿起居一应都是她全包全揽。中国妇女身上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她有时做得比正经女人还要地道。
    可是老孙的脾气却不太好,动辄打骂踢摔,样样都来。平时无事的时候他也不说笑,总是板着个脸。
    然而越是这样,翡翠心里越觉得塌实,在她看来只有刚性十足才像是个真男人,才让人靠得住。虽然偶尔心痒了也混出去玩耍一阵,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安分守己,死心塌地地在家操持她作“妻子”的营生。
    老孙每回快要出差的前几天总是一反常态地罗嗦起来。鸡颈长鸭腿短,几辈子想不起的事情都一一抖落出来。从早起到晚归絮絮叨叨没个安停,每次事无巨细,都非要交代得纹丝不乱才罢休,看那架势倒像是这一走就一去不归的样子。
    翡翠耐心地敷衍着。时间一长,便生出了老茧。关于老孙要出差的这根筋已经变得异常迟钝了。嘴巴里诺诺连声,心里却不晓得想些什么。等到真要走的前一天才恍然大悟似地跳起来:“什么?!又要出差?你们单位有没有把你当人看?这才在家呆了几天,又要去外地受罪?”
    老孙从不理会翡翠有事没事地大惊小怪。每每翡翠一惊一咋的时候,他便拿起一包烟远远地躲开,等她叽叽喳喳地说个痛快了之后才去搭理她。
    老孙出差在外翡翠一个人也确实无聊。晚上泡酒吧,白天就在家睡觉。
    再不然换换花样,叫上几个相好的朋友来家搓麻将。白天黑夜搅和在一起,泡面一整箱一整箱地往家搬,累了倒头就睡,饿了开水一冲。麻将休息两不误。
    这天下午才刚吃过午饭,翡翠家的牌局又麻利开场了。
    砖墙刀戟十面埋伏,东西南北各坐一方。
    翡翠是东道因此坐北朝南,金金在她下家,对门坐着段哥,左手边是Mark。
    四个人正襟危坐,在一块厚实的桌布上摆开阵势。只见桌面上八张手掌横行直撞,飞将摸符,喝“万”骂“条”,再看他们脸上一个个神色凝聚,十分投入。
    段哥来的时候把小可带在身边。金金也叫上了宋晓君。
    这两人都不会“砌长城”,凑成一对儿闲坐在边上聊天。
    翡翠准备了许多瓜子糖果饮料汽水,像是战时供给的军需一样团团裹裹地占满了整个茶几。
    段哥不时地关照小可:“累不累?觉得无聊就把电视打开看吧。”一会儿又说道:“昨天你睡得少,等一下就在沙发上稍许眯一会儿眼睛,打个盹儿吧。”
    翡翠在对面看不下去,一面摸牌一面说:“烦人得很,还打不打牌了?人家小朋友在一起由他们慢慢去聊。你个老家伙就在这台面上和我们混混吧,还偏要往那小孩子堆里插,待会儿看错了牌,作了‘相公’可别赖在别人头上。”
    金金在边上听了这话“嘿嘿”一笑,故意打诨道:“说的就是。段哥你只知道往那帮小孩子堆里‘插’,坐对门的翡翠姐姐貌美如花,你却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瞧,也太不够意思了。连我也看不过去,要说上你两句。好歹你也‘插插’她呀。人家今天‘相公’不在家,你就偶尔作她一回‘相公’又能怎么样呢?”
    说得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小可羞红了脸。段哥不在意地摇头一笑,继续摸牌。
    翡翠对着金金杀鸡抹脖地咒骂道:“烂了舌头的东西。哪天给你下点哑药,看你到时还能这么张狂。”
    这时Mark清了清嗓子说:“和了。”将牌一推,望向三人。
    钱债当场清算。翻倒重来。
    宋晓君问:“我们可以到阳台上去看看吗?”
    翡翠说:“当然可以,去吧。”
    宋晓君和小可便起身走到阳台。
    这时正是下午太阳最好的一段时间,阳光一丝一缕地纺着纱。摊开手掌放在眼前,能够感受到一股暖暖的光线,把手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晶莹柔嫩的手指和掌缘在阳光下显得又薄又脆,一伸一展都仿佛是生命最初的蠕动一样弱不禁风。
    阳台上有各式各样的花草。宋晓君和小可都叫不上名字。只觉得花花绿绿搭配得十分悦目。
    小可回过头,身后的小辫子提溜一转。他开口问道:“翡翠姐姐,这些都是什么花?怪好看的。
    翡翠在一片麻将声中回答他的问题:“细细枝条的那是文竹。淡粉红色骨朵的两棵是月季。一簇一簇绿色的是宝石花。五颜六色的那一大株是天竺葵,都还没开花呢。倒是那盆仙人球上个礼拜开了朵小红花,到现在都很鲜艳。”
    牌桌上这时发起了香烟。每人嘴里叼着或耳廓上架着一根。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乌烟瘴气起来。Mark中途站起来接听一个电话,听了一会儿之后对手机里的人说:“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跟我讲了。”说着挂断电话回到桌面上继续斗牌。
    宋晓君仍看着阳台上的花卉出神,他头也不回地问翡翠:“都是你自己种的吗?”
    翡翠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说:“没错,全是我亲手种的,所以我知道它们每一个的生日。”
    金金手指扣桌喊道:“专心一点。看你的牌都打到人家家里去了。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花花草草过哪门子的生日。”
    Mark跟进一张牌。
    翡翠轻蔑笑道:“亏你还是个大学生,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什么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就比方这些花草,你要是用心去浇灌的话,它们感受到了,就能长得更好些。书上讲只要给植物听音乐,植物就能长得又快又好。所以我不光记着它们的生日,我还给它们每一个起名字呢。这才叫人性化,你懂吗?”
    金金忙着看牌没搭他的腔。
    段哥笑着说:“这可新鲜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养花的。”
    金金这时开口道:“你信他的。什么灵性不灵性。我最不信的就是这些旁门左道婆婆妈妈的东西了。”
    翡翠摸到一张花牌放在面前,一边说道:“你还别不信。我给你讲个真事吧。说了你就知道这一花一草都是通人性的。我以前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两只娇凤鸟,这两个家伙整天在家里上窜下跳,吵吵嚷嚷的。它们个头虽然长得小,精力却旺盛得很,能吃能喝能唱能跳,看着养个三五十年都没问题。哪想到有一年我家装修房子,妈妈随口讲了一句:‘两只鸟吵死了,这两天人都忙不过来,它们还在这里添乱,你明天把它们扔掉算了。’我妈其实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哪知道第二天开始这对娇凤就不叫唤了,而且白天夜里不吃不睡的,像得了病一样,整天垂头丧气的,结果没过多久就死掉了。你说这不是它们听得懂人话是什么?”
    一边说着牌局仍在继续。话音刚落,Mark又将面前的牌墙推倒:“和了。”
    翡翠骂了一句:“天杀的。”
    翡翠最近运气比较背。老孙临出差之前还莫名其妙差点和她干上一仗。
    这事说来话长,前因后果细讲起来,把翡翠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金金,却把金金乐得不行,一阵前仰后合从椅子上笑跌了下来。
    原来翡翠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条路易·威登的水货丝巾,成天挂在脖子上炫进炫出。有一回解下来的时候正巧被老孙瞄见丝巾的边角上有手工刺绣LV的字样,便立马虎起了脸,问道:“这东西谁送你的?”
    翡翠见他起了疑心,便笑道:“不是正货,是外头仿的。”
    “我不管真的假的。我只问你,是不是以前追过你的那个姓吕的男人送给你的?”
    翡翠不解其意:“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凭白无故地怎么问起他来了?”
    “你还跟我打马虎眼。”老孙生起气来满脸凶神恶煞的表情,举着那丝巾直问到翡翠的脸上,“不是他送的,干吗在这东西上要绣他的姓?”
    翡翠看了一眼“LV”的针脚刺绣,等听明白老孙发火的原因之后一手覆额,差点没气背过去,喊道:“我的青天大老爷,这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没话说了是吧!”老孙得“理”不饶人,动手就要开打。
    翡翠大声一喝:“姓孙的!今天你要是下得了这个手,你就试试看。事情总能讲得明白,到时候你别后悔。”
    老孙被她这么恐吓一下倒犹豫了起来,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结果翡翠拖着他满大街转了半天,看到不下十个手里拿着真真假假路易·威登皮包的女人从面前经过。
    翡翠拿话堵老孙,说道:“看清楚了?那个姓吕的家伙够花痴的吧?大马路上他见到是个女人就要送她一只包是不是?”老孙知道自己弄错了,便不出声。翡翠气仍不平,道:“你以后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赖我,我就真跟你急了。”
    气过几天之后,翡翠就把这事丢在一边了。
    宋晓君留心观察,觉得翡翠和金金一样都是使嘴不使心的人。虽然她举止行为柔柔腻腻,但生性作风却也是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
    闲时说话,金金有的时候也爱开玩笑管她叫作“女侠”。不光是因为她性格脾气外柔内刚,也因她常助人为善,行事做派大有“侠义”之风。
    宋晓君有一回偶尔提起姐姐最近怀孕,身子虚,脾气也差。
    翡翠听到这事之后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帮宋晓君找来了四五张民间偏方,专攻女子妊娠体虚,产期抑郁。
    宋晓君接过方子感谢再三。
    一算时间,宋婷婷也怀孕有四个月了。
    肚子已经有明显的隆起。每天在教室里她还在继续讲课,胎儿也在持续地日长夜大。
    像是重重的心事一样,日渐浮出水面。
    然而过完春节以后,宋婷婷忽然发觉自己的下体有点不太舒服,一开始是肿胀,后来无端潮湿,接着颜色也变得异常。她没有怀孕的经验,也不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因此不晓得这样的症状算正常还是不正常。
    于是她决定到医院再作一次检查。
    所有的事情都是私底下偷偷进行的。春光乍泄的大街上,她仿佛一只见不得太阳的夜行动物,匆匆地低眉疾走。
    宋婷婷记得上一回见到秦伟的爸爸,是她主动打电话把他约出来的。
    秦伟的爸爸低着头颅,摆出认错的姿态,说:“我不晓得我老婆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上次她冲到你家里来真是对不起。你没生气吧。”
    宋婷婷摇了摇头,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我本来是不打算再找你了,可到底还是放不开手。今天来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情。我是来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怀了你的小孩了。”
    秦伟爸爸脸上的表情立刻挤在了一起,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你怀的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还有谁的?!”
    “我不是那意思。”秦伟爸爸开始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
    宋婷婷果敢地盯着他的眼睛说:“离婚。跟我在一起。”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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