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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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沙场-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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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连他妈破推车都算不上的一个破凳子安上两个木头轱轳动起来吱嘎三响的破车上。我的爬树高手,天天只能坐在那破车上,眼看着家门口那几棵被他征服过无数次的参天大树冲着自己哗哗的嘲笑。
  鲁树德根本谈不上什么自食其力,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一个月百十块钱的抚恤补助无济于事根本无法养活自己,还得拿出大部分交给爹妈去供一群未长大的弟妹吃饭上学。我开始的时候,每年都去一趟他的家,每次都把身上所有的钱留下,可他妈够干个屁?我找到团政治处,找到他们当地的民政部门,说破了嘴皮子,可管个屁用?那破屋子,连脚都下不去,每次我只能站在屋里,看到他爹妈那两张灰土暴面的老脸,一屋子缩在坑上蹲在墙角要饭花子似的弟弟妹妹,再看看坐在破车上的鲁树德,我他妈眼泪都流不出来,当时就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最后去看他那次,妈的,我决定了,不能把钱给留下。我先到郑州下的车,买了个轮椅,就是孙猛也坐上去的,当时算是很先进的那种型号的轮椅,又雇了台半截子车一路赶到他家,把“爬树英雄”鲁树德从破车上掺下来,端端正正的坐在新轮椅上,再也不想看一眼,转身就走。
  第二卷 褐色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借酒消愁
  酒是我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酒我就睡不着觉,这当然不是什么嗜酒如命,而是那东西能让人忘记不少烦恼。
  现在可是大不相同,近三个月的时间,我还没有痛痛快快的喝过一次酒,只是偶而泯上一小口,现在连一小口都没了。自从我的老通信员牺牲以后,新通信员不会来事,没人给我背着酒壶,我也对那东西产生了极度的厌倦,甚至可以用厌烦来形容。一看到酒就能让我想起很多伤心的事情,一看到酒我就会情不自禁的唉声叹气。
  老同志孟来福非常善解人意,在我眼里他比一般女同志还擅长这个,我处了那么多的对象也没有一个象他这么懂别人的心思。
  “穆童,从上了阵地就没见你露出过一次笑容,全连都觉得很压抑,你现在是全连弟兄的主心骨,你的心情好坏影响着弟兄们的情绪,时间长了这种状态漫延下去,会造成恐慌和怯战的心理。我看今天咱们哥俩整他两口,以前尽跟你拚啤的了,今天弄点白的看看。”
  在私下场合,孟来福更喜欢叫我的名字。毕竟他比我大五岁,为人处事一向稳重,当年老连长在的时候都跟他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惯了。虽然志愿兵也是个兵,但我们一起并列当过排长,所以他一直叫我穆童,当上连长之后改口很别扭,但他没觉得别扭,很自然的在超过三个人以时叫我连长,两个人的时候还是老规矩。
  哥们儿这辈子最大的优点恐怕就是随和,跟林小天一样跟谁都是自来熟,没有什么官架子,跟现在某些装逼犯们比那是天壤之别。那帮傻逼平时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可一旦当把小官,弄把小权小势,那可真是得志便猖狂,谁要是当面不管他们叫个带职务的称谓,他会记你一辈子,恨不得把他孙子的小童鞋给你套上。
  性格能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这话一点不假,一到战区的便再也不那么随和了,甚至有些骄横拔扈。听说孟来福提起了酒,眉头略微一皱,心中略有不快。
  为了完成穿插作战任务,那天出发我都没让弟兄们喝壮行酒,怕进入状态过早,一时半会儿刹不住车,影响任务进程。现在连队刚刚血战几场,牺牲了那么多的弟兄,还重伤了华成龙、鲁树德、王大雷等好几个战斗骨干,最可气的是在敌人小规模袭扰下暴露了部分防御企图,哪还能来得那分酒兴?
  “老孟,我现在一点兴致也没有,你要是馋酒了就偷着整两口,千万别让人看到,我可是上了阵地就下了‘禁酒令’啊。”
  “连长,这‘禁酒令’下不下都无所谓,弟兄们想喝也没地方找酒去,壶里连白开水都供应不上,馋酒也只能等仗打完了再说,估计你也是没了酒才下的那道命令,不过,我这可是有点存货,还是你最喜欢的二锅头。”看到我面露不快,孟来福又改口叫了连长。两个人的时候,他这么叫还是觉得别扭。我一向尊重他,我还在家撒尿和泥的时候,人家已经是一等功臣战场上拚命的战斗英雄。
  “好吧,那咱们就整两口,记住谁也别多,咱们哥俩要是多了,酒后误事,那可是追悔莫及。”
  “你放心吧,想多也多不了,我这壶里就半斤不到,对你来说就当喝点凉水,找找感觉而已。”
  我们坐在坑道里连指挥所,通信员和文书都被我撵了出去。孟来福准备的还很仔细,带了两个擦拭锃亮的军用茶缸,一人一小缸。
  开始喝的时候一点找不到感觉,那种舍命陪君子的豪情也不知哪里去了,低着头一人一小口,弄得跟闷酒似的,成了典型的借酒消愁。
  孟来福一看大势不好,他的本意是让我放松心情展露笑容,现在居然成了举杯消愁愁更愁。那可不成,这小子马上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弄出一些不着四六半文半白的酒诗词,什么“狂歌痛饮空度日”,什么“我自举杯邀明月”之类的,反正他念的书少,能整出这么几句还真不容易。
  “行了,老孟,还邀明月,咱们现在耗子不如,成天在洞里呆着,邀个屁明月。”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后悔,这口气不对,咱是指挥员不能把这种悲观情绪传染给下属。
  “老孟,上前线的事跟嫂子说了吗?从上次生孩子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一次没回家,嫂子也没来队,你不想孩子?”我的本意是提起老婆孩子这些家常里短这些让人高兴的事来缓解目前的苦闷心情。
  我当排长的时候与孟来福、孙猛不知狂饮过多少回,那时只顾着拚酒了,一杯一杯的往嘴里倒,根本不怎么提及老婆孩儿。当连长之后,咱也算是装把小逼,成了有身份的人,基本就没跟孟来福他们一起喝过。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当连长的时候部队马上要开赴战区,除了跟林小天、魏如海他们几个连队干部一起喝过几回,倒也算冷落了孟来福,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家庭和孩子的详细情况,也算是工作失职吧。
  “唉,不说那些烂事,咱们还是开怀畅饮吧,今天我一定好好陪陪连长,你的酒量咱知道,这点酒肯定多不了,但必须喝到尽兴,咱们好象有小半年没一起喝了。”孟来福表情未变,可说出来的却是话里有话,透着无限伤感。
  要在平时象我这么大大咧咧的人肯定不会注意这细微的小事,根本不会在意他说什么。现在不同了,连队的担子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大事小情必须要掌握个仔细,尤其是孟来福的事必须要了解清楚。我知道一名有实战经验,人缘极佳的老同志对连队来说是多么重要。抛弃职务和成长背景不同,我和他还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儿,他的心事必须要掌握,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尽全力去帮助。
  “怎么了老孟?还烂事?据我所知,全连成家的老同志中属你们家庭最和睦,我还很羡慕你,咱他妈现在可是鸡飞蛋打老哥一个,一说上前线,那女朋友就不翼而飞了。”
  “唉,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一直都羡慕你和孙猛这样的城市兵,没有后顾之忧……”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所有的真心话和违心的话、假话、空话、大话都会在酒后毫不隐瞒的倒出来,当然对众多人来讲,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不喝酒也很自然的往出倒,只是这酒是催化剂能让人瞬间啥都往出说。
  “穆童,哦,不,连长,你知道我那次为什么提前归队吗?后来团里为这事又是表扬又是嘉奖的。其实咱觉悟再高还没到抛妻弃儿干工作的份,那次真是憋气啊。”
  听孟来福这么一说,我当时的反应肯定是他媳妇出了毛病,八成是老公离家太久熬不住寂寞跟别的男人有那么一水子。
  也不知怎么搞的,自打我到了连里,自打我走马上任当了连长以来,几个干部和老同志的后院都起了火。李运鹏媳妇那一出拔剪扎肚死闹离婚令人扼腕,王厚忠跟媳妇打得鸡飞狗跳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多次反抗均遭镇压,最终闹个离婚的结局。哥们儿虽然还未成家,可先有初恋情人乐红远渡重洋离我而去,后有有望成婚的女朋友于菲远走高飞。现在听孟来福说他家也有事,真让我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妈的,难道这都是命?老天对我们这些弟兄们就这么不公平?王厚忠咎由自取纯属活该,可其他人等都他妈算好人啊,这是怎么了?
  虽被称为“小诸葛”有名的“坏水”可这回的猜测居然错了,人家孟来福夫妻郎才女貌感情甚好,可能是天妒人羡吧,媳妇居然得了怪病,结婚三年怀不上孩子,总算怀上了,可最后生产时却没有站住,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孟来福是悲愤交加,不愿意看着媳妇一遍又一遍赎罪似的道歉,本来这事就不怨人家,所以干脆来个提前归队,远离痛苦,结果把痛苦咽到肚里更他妈痛苦。
  孟来福恐怕都没想到才喝了不到二两酒就来了这么些话,他不管何时何地从来不会玩半点虚的,酒后只能吐真言。始料未及,本来是来逗哥们儿高兴,没成想却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反成了被劝对象。
  如果不是到了战场上,孟来福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将这些话跟我说。他是那种极有城府,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不愿意向别人倾述的人,熟话说就是“闷葫芦”。这个时候能把这些话借着二两酒说出来向我坦白心迹意味着什么?以前八两的时候都不说是为什么?恐怕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这战争太残酷了,谁能知道自己还他妈会不会活下去?
  第二卷 褐色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英雄泪
  孟来福的脸开始红润,话也随之增多。看来酒真是个好东西,不爱说话的人打开话匣子让爱说话的人乖乖成了听众。其实劝慰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个真诚的听众。
  听得出来,孟来福对生活充满了倦恋,他非常想得到一个儿子。跟李运鹏一样,家住农村的孟来福对子嗣继承传宗接代非常看重,可偏偏老天不长眼,他跟媳妇按说都人高马大的应该没问题,可就是生不出来。后来费了老大的力去省城医院一起看的妇科,那时还没有男科,反正人家医生很负责给两个人都查了。一查不要紧,能把人气死,十万分之一以上发生概率的事出现了。
  孟来福尽管哇哩哇啦的说了老大一堆,可他那点医学知识肯定说不明白。我尽管掌握的医学知识不多,但一听就明白了。是他们夫妻二人的血型不合,不管两口子有多恩爱,天天在一起睡觉办事恐怕也怀不上孩子。
  孟来福是个军人他不信邪,媳妇虽然是个农村姑娘可也不信什么命,两个人决定利用孟来福休假期间好好大战三百回合,争取弄出个孩子来创造个奇迹,什么***十万分之一概率,咱们就是要弄个十万分之一的孩子。
  连续二十来天的大战,孟来福带着一身疲惫也带着一线希望回到了部队。一个月后接到了媳妇发来的加急电报,十万分之一才会出现的奇迹创造了,她怀上了。
  孟来福当时就开始蹦高,马上找到孙猛、冯晓等人大喝了一顿,那次据说是在部队喝的最多的一次,那个喜庆劲就甭提了,真叫个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当时没有卡拉K,否则该载歌载舞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全连就没一个人知晓了,这老家伙口封的很紧,跟谁也不说,打死也不说。谁也没听说过生孩子还提前归队的,通常的情况都是发来电报续假。倒是政治处宣传股的哥们儿发现了素材,马上开始大力宣传。本来孟来福就是全团有名的战斗英雄,这回生了孩子还提前归队,那是舍小家为大家,舍家撇业一心扑在部队的好典型。
  孟来福把一肚子苦水咽到肚里,他早把一切看的很淡,说不上是配合还是不配合政治处的宣传,反正提前归队是真的,让他们去嚷嚷吧。
  在我眼中孟来福和孙猛虽然性格大不相同,一个外扬张狂一个温敛内收,但他们身体里骨子里都是一腔豪放一身傲骨。
  今天的孟来福却大不一样,只二两白酒就在我面前哭得象个孩子,还他妈说是来劝我,让我高兴,简直是给我添堵。我最看不得的就是男人在我面前哭哭涕涕,尽管几年前咱也是喜欢嚎啕那一伙的,可自从参加前线实习自从毕了业来到部队那习惯早就随他妈风而去了。
  开赴战区前王厚忠曾经在酒桌上来过一通“呜呜”,当时就把我恶心的够呛,他还以为会引起什么共鸣,盼望几个同学老弟能跟他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呢,因为在学校他当班长的时候就不只看过我们多次玩出这一出。
  我对王厚忠的老泪纵横抱着强烈的鄙视,可同样的声音发自孟来福的鼻腔却让人同情让人能跟着一同落泪。
  我没有哭,没有跟孟来福一同落泪,这阵地上只有我们两个在战场上立过功,这阵地上的所有战士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如果谁看见两上英雄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那这仗是没法打了。不用说看到孟来福伤心欲绝的样子,就是李运鹏死在我的怀里,冯晓被炸成“空中飞人”,最铁的哥们儿林小天被击中那一刹那,我都没有掉一滴泪。
  我知道孟来福这些年有多么的委屈,甚至可以说是憋屈。家在农村,穷还不算什么,父母岁数大,全靠媳妇一个人在家侍候公婆,也不算什么,那才叫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可唯独这十万分之一概率的事竟然难倒了我们的英雄,媳妇怀不上,他闹心,怀上了又站不住更闹心。
  孟来福其实很恋家,很想要个孩子,可没想到那最可气的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摊到了自己头上。他是家中的独子,再续香火的重任全落在一个人身上,爹妈急的要死,每次探家都得让老人诉落个遍,七大姑八大姨也轮番上阵,好象生不出孩子是天大的罪过。
  好在那伙人也算懂点科学道理,否则孟来福媳妇可就糟糕了,他们肯定得把气都出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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