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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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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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再让这个故事的脉络转个弯。我打算让《赤身与肉声》就这样以相对独立于前面三卷小说的状态存在。这是属于注重小说与小说间的关节与个别独立性的我的想象力小说;而且我自己也希望,能从已经被大概做成的那些很大的团块,那些经过认真的揉搓后,再相互粘贴在一起的繁琐而漫长的事务中得到自由。这是因为,虽然是暂时性的,但我还是负责这部小说的人。    
    我的这种关于自己小说的界定性发言,从批评的角度看,无疑是一种使自己的写作失去意义而变得落魄的行为。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当然,我的观点无可无不可;不过,极其矛盾而又非常有趣的事实是:无论那些批评的观点是为了支持、突出我的立场,还是为了对我进行攻击,总之,都是我的小说所乐于引用的。    
    不管怎样,谈到这个程度,或许多少能表明我对无政府主义的立场了吧?进一步说,从个人的角度谈自己的文学,多少是在为保持对韩国文化的宏观视角而努力吧?思考片刻后,不,用不着思考,我马上得出了还有很多不足之处的结论。但是,我不能从头至尾都乘着一条叫做文学的又小又破旧的船,更不能鲁莽地出海,否则,说不定会因为不必要的贪心而迷失归程呢。    
    就这样结束这一段落时,我想明确表明,至今我在《赤与肉声》中一直小心翼翼地区别使用“这些文字”与“这部小说”。用不着长篇大论,前者是指组成小说的每一个当下的部分,后者则是在整体范围内唤起这部小说。我敢说,这表明我始终深切地关注着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联,并表明我处处留意着写这部小说。不过,想到这部小说的整体究竟刻画出了怎样的轮廓时,我的心情又变得错综复杂。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现在真的该结束这部小说了。我忽然感到了不想用“结束”,而是想用“完蛋”一词的冲动。不过,这种冲动只是在说话的瞬间多次重复的经验,反复的行为以其自身唤起我的怀疑和反省。那么,现在应该首先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与结束尚未有任何关系似的,继续紧张地讲这个故事。应该说读者们比我本人更能清楚地意识到结束已经不远这一事实。我希望读者们不时地翻翻此书,以确认到结束为止还剩下几页,并以此来慰籍这个漫长而无聊的故事。    
    我曾经说过,在这部小说里,我一再与想坐上飞毯的欲望展开斗争。最终我也没有那么做。乘坐飞毯意味着出去旅行,而旅行可能有生命力与性的意味。因此,说不定这期间一直坐在小说里和书桌前的我,是在浪费我身上尚存的年轻的可能性。这部小说一旦这样结束之后,就不会再对往日的我做出任何具体的证言。因此,或许往后忽然转过身看的时候,这部小说会像一个皮厚又光滑的鸡蛋一样,轻巧地坐在我的手掌上。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惋惜之情。    
    回头去看,在写这部小说的大约两年内,作为普通人和小说家,我身上都发生了许多具体变化。我首先想到,并且要向读者报告的是,大概从六个月前开始,我不再用电动打字机,而是改用了个人电脑。但我不想再罗嗦什么写这部小说所需的用具。打字机与电脑之间存在着非常大的技术性差异;不过,我跟电动打字机打交道的过程中所获得过的认识上的东西,电脑是给不了的。它俩与写作间的关系,从结构上看有不少相似之处。当然,电脑能大幅度缩短工作时间,增加工作量,这一点虽然并非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但是,我并没有因为用电脑而受到任何自我意识的刺激。我甚至感到,从我的内心里向各个方向伸展着的某种东西正在萎缩。例如,有一天,不知是谁告诉我说,烟雾对电脑有害。从那以后,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写作时想抽烟的欲望。比这更成问题的是,使用电脑的时候,总是甩不掉我不仅是作家,而且是机器的某种不快感。人们忠告我说,一旦熟练到运用自如的时候,就能摆脱那种感觉;可是,按现在的状况来看,我更多地被自己身体的某些部分已经成了机器装置的零件,或是我光溜溜的身体上装载着电子零件这种非常夸张的感觉所纠缠。不过在现今时代,不也有人真的把人工器械装入自己的体内了吗?而后过一段时间便忘却了这一事实,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泰然自若地活着。    
    到现在为止我只是在说我个人对电脑的见解,但是,我觉得电脑不仅对我,暗中对我们的写作所带来的影响也很深刻。因为现在还没得出什么结论,所以无法很有条理地予以说明;但是,最近我一再想到,电脑所具有的便捷性,其组合与解体的几乎是自发性的瞬间发力与自由感,是否与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写作方式在形式和构造上有更多的关联呢?不过,关于这一点,就我的立场我还不能予以更准确的表达。    
    作为补偿,我打算说一说曾经作为这部小说主人公的非人格存在,即我的打字机,与我之间最后一次发生的关系。事实上,至少是在写小说的时候,打字机现在已被电脑所替代,成了完全意义上的废物。不过,前几天为了结束这部小说,我终于在某一摄影师面前,以裸体摆出一个姿势照了相,那次打字机再一次发挥了重要作用。不管赋予怎样的意义,几乎脱掉所有衣服照相,真的算得上是一件苦差事。而且,因为发生了意外事件,我不得不一再经历在摄影机前脱光的那种侮辱或是困扰。每当那时候,那沉甸甸的打字机就被我或是其他人搬到那位摄影师的工作室。那两天中的一天,我甚至从白天到深夜一直拿着那个打字机,从这个酒店搬到那个酒店。
    回头来想,关于照不照相这个问题,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我认为有时需要通过某种事件创造一个这样的空间,即我消极地赋予意义的空间。有时候,要摆脱我的手,完全脱离我的意志,另外确立一个自己存在的空间。在这一想法的延长线上我决定拍我的裸体写真,再也不做任何反省或赋予任何意义,只是去接受它。我打算用自己的身体画出我思绪的延长线。但是,因为太理所当然就显得太老套。如果我的这一行为在波澜万丈、迂回曲折的意义之海上失败、触礁的话,那当然全是我的责任;可是不可思议地,那份出于平常心的思绪却让我感到无限慰藉。也许到现在我才终于有了为我的小说冒一些危机和风险、做某些更具体而实际的事情的想法。    
    对于我的决定,既是我的发行人、自己也是小说家和诗人的她,也表现出满意的表情。看着她的表情,我对自己的判断更加感到满意。我就是在那种气氛中通过她正式认识了一位摄影师。几天之后,就像刚才说过的,在一次摄影因小小的失误而化为泡影的次日早上,我再次去那个工作室。那天一早就下起了雨,傲然占据院子一侧的木莲树上,有一朵毛绒绒的小花苞从门缝里露出了白色的头角。    
    我折好了滴水的伞,上了通向工作室的二楼,而后在那里与满怀歉意迎接我的人们打了招呼。简单地照了几张快照后,按照事先定好的,我默默地、毫不磨蹭地一件一件脱掉了衣服。室内的空气虽然因潮湿而沉甸甸地下沉,但是感觉不到寒意。那里完全听不到雨声。跟上次一样,一侧已经用黑色帷幕围成一堵墙。我坐到幕前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容貌与态度让人感到轻松的摄影师开始拍摄。我好像一个已经熟悉了拍照的模特似的,开始这样、那样地摆出姿势。尽管如此,我仍然对沉默中按部就班进行着的一切感到非常陌生和别扭。说不定当时我朦胧地感到了卖淫的氛围,但并不是不愉快或尴尬的那种。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动作与什么很相似,而且在很难熟练的感觉的边缘上不断打转转。那时我一边望着摄影机的镜头,一边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当我说出自己要拍裸体写真的时候,人们望着我的不同表情。有些跟我亲近的人们听完我的话之后,甚至用惊愕的表情看着我。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眼神又一个一个地浮现在镜头的那边,正确地对准了焦距之后开始盯着我。    
    此时我望着为了调节焦距和光线而认真挪动机器的摄影师,陷进了有关几个事情的思绪中。其实写作的行为跟摄影师看着人物对焦距的过程也没什么区别,就像在很多方面,摄影师的眼睛如同小说家的眼睛一样。那么,现在已所剩无几的我的故事的焦点应该对准哪里呢?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使出浑身解数把焦点放在快乐上?或者是放在这些方面或那些方面的了不起上?如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就干脆让我的故事壮烈牺牲?可壮烈牺牲了又能怎么样?类似的思绪接二连三地涌现,一边从我头脑中冲出来,一边被吸进相机空空如也的瞳孔中。我甚至临时地想到,会不会发生我的想法被那个相机拍出来的事情?然后,在相机镜头冰冷的审问结束之后,我再一次静静地穿上了衣服,跟摄影师与他的学生们道别,与一位刚好到那里来找我的小说家一起踏入了雨中。    
    我与那位久违的小说家在一家茶室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有关文学杂志、稿费、出版社、书籍出版以及销售等问题。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真挚地聊了很多话题。第二天我暂时告别了韩国,现在我是在欧洲的某一个国家写这篇文字。尽管这些应当是在写小说时告知读者的事情,但我相信,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我马上就要回去了;而且,当这些文字汇入一本书时,我会在韩国。但是读者们永远失去了可以看到那些照片的机会:由于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的疏忽,那张照片事前就被人们公开了,成了笑料,由此被剥夺了它本可拥有的新鲜感,于是我决定把它废弃。    
    我现在只想结束这部小说。但是,仔细分析一下,为了让这部小说以书的形态脱手,我还需要做很多工作,因而在这时结束是不可能的事。尽管校对也是大事,但是,写献词、亲手赠送,还有发邮件等等,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令人不快,繁琐之极。我对现实的事情不像别人那么细致,曾经因为献词的问题而引起误会,还因为写错献词而作废了几本书。不仅如此,给别人递上自己写的书时,那种心理上的不舒服以至自愧的心理也会给我雪上加霜,因此,我无法熟悉这种事情,每重复一次就折磨我一次。    
    但是,关于这一章的写作,事前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现在我不得不一边意识到结尾而协调各种构思,一边把这期间没来得及说的故事一个一个地准备好。我是不是应该在更晚之前,赶快把它们捡起来,又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它们悄悄地丢掉呢?我能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已经离开我的手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按照什么时候曾经在这部小说中约定过的那样,现在我把自己交给酒意。直到最近,我才再一次确切地意识到,在喝酒的状态中成就这部小说的某一部分的约定,并不是单方面的出于自我,又无聊地回到自我的事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确认几位读者真的是把我的那几句话当成了一种约定。这么说,约定分明是成立了,而我必须遵守诺言。我现在就有点喝醉了。    
    刚才我花了一小时左右喝了些12度左右的酒,确切地说应该是喝了750cc葡萄酒。我们在喝完酒的一段时间里是要与酒共存的,而且要与我们喝下的酒共享所有的东西。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最终酒还是会被身体吸收,要不就流到体外。所有这些都是我赋予酒的优点。喝过酒的我现在感到浑身无力,眼神扑朔迷离,手指的动作变得迟钝,还不时有想要做长篇大论的欲望。但是,仅仅因为喝酒的理由就把酒意原封不动地搬到写作中来,又显得过分肆无忌惮了。我本想通过喝酒的行为,解除写作中的武装而变得更加轻松自如;但是,真正进入了这种情境后才发现,我未曾想到的东西一个一个地跳出来,就像心怀叵测的小矮人一样,总纠缠着我。现在我真是把喝酒的状态写进这篇文章中来了,想诉诸所谓单方面感情投入的暴力。    
    最近我每天晚上写完后,或者是干脆就没有想写的念头时,几乎都在习惯性地喝酒。喝酒的时候,我就像我国的大部分酒鬼一样,会无缘无故地陷入凄凉的心情之中。以深夜喝酒那种像是受苦刑一样的心情,偶尔突然想到我这部小说的时候,便在心里嘟囔着这样的话:为了暴露裸体和发出“肉声”,所以我在写《赤体与肉声》的小说。但是,何时才能以真挚观察后清晰的精神,来脱掉我的裸体并收拾自己的“肉声”呢?在某种意义上,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裸体和“肉声”呢。
    我一喝酒就能感到自己的思维过度集中于某个事情上。现在我也因了这份酒意,只专注于这部小说本身。    
    或许现在我醉了。我突然问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削铅笔了呢?我喜欢看到以端正的样子整齐地躺在桌子上,已经削好、长短不一的铅笔。随手拿起书桌上的诗集翻翻,但是看不到诗句,只见到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分行的文字。茫然地望着它们,我感到自己心中沉积着不知缘由的悲伤。诗的那种端雅而变换无穷的姿态平时就让我忧伤,而我现在是陷入了醉意的欣赏之中,把自己平时对待诗的思考方式如此夸张地表现出来。难道是因为刚才我想到的,只能看到无数的字,却看不到铅笔的缘故吗?    
    当然不是。我一直都在主张小说化的东西,而不是诗化的东西;可是,在此次无政府主义的系列作品中,我希望至少它的体制是诗化的。平时我会随时问自己让人疑惑的问题:为什么小说的题目要诗化?可是现在我希望我的这些系列作品中,大大小小的标题都有着诗化的响声。    
    虽然每次都要确认,但是,酒意这次确实让我的写作变成了醉鬼过独木桥。我无法前进,只有俯视着万丈深渊的桥下,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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