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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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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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刺激场面的反应程度。一句话,我正受到心理压力,并意识到,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受到性压抑,进而导致性心理的退化。由此看来,小说家确是受害者。我如何能摆脱压抑变得自由呢?那些旁观我的压抑、或者受到压抑而又反过来压抑我的人们,何时才能自由呢?    
    但我暂且不能再说什么了。此时,我痛感自己不再有片刻的自由,而且相信以后也如此。从现在起,我所说的一切,将不再飞向外部世界,而是流向心底,让我感到沉甸甸的。假如野草可以哭泣的话,那泪水会流向何处?流向根深处!

四、阳具和睾丸之间

    现在,讲了几个章回之后,我才蓦然意识到,我早已而且正沐浴在热烈的爱河之中。回顾故事的开端,不,回顾我迷迷糊糊开讲故事的时候,我其实一直感受着猛烈的爱情。我尚未完全把握这爱情的真面目,但我心中仍然深切感受到它的澎湃。正是性感让我如此这般继续我的故事。我为自己讲故事找到正当理由感到幸福之至。包围我、充满我心中的这盲目无谋的爱情,使得我向他人讲述这个故事。诚然,我的故事絮叨纷繁,但我热爱听我讲故事的所有听众,进而爱他们和我的性。与生俱来的性,已成了人类爱情的实际条件。坠入爱河的    
    我和借爱的力量讲故事的我,其实是同一个人。所以,此时此刻,我的故事和我的爱情是不可分割的。    
    那么,现在我重新回到了讲故事的队伍。现在我坚信,我或者我的故事跟世上一切性的东西是同质的;也就是说,打算叙述爱情之一切的我,爱着一切东西。因此,万一出现异质纰谬,那么我和我的爱情,就会像被踩破的昆虫生殖器,不复存在了;而一旦没有了热烈的爱情,我怎能讲有关性的复杂故事呢?所以,我从现在起,以比先前更为自发和平静的心情,重新讲一个忧郁的故事,一个爱情决裂的故事。然而,不论我以怎样忧伤的旋律讲这个故事,我又怎能无视它最终是我热恋之果呢?    
    他把脚尖伸进枕下,往空中一踢,随后用一只手接住,扔进了半开的衣柜里。而后,脚又伸进另一只枕头。他感觉到尚留在凌乱被褥里的暖意,便停下动作,注视着皱巴巴的被单。不顾清晨的乏力迟钝,他感到一阵昨夜做爱时也不曾有过的强烈性欲袭上身来。可见,所谓爱情容不得半点疏忽。当然,这决不是说,须以爱情之名为对方殚精竭虑。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身在其中时洋溢爱情的无限自由;而身在其外时也受其自由之绳束缚的东西,是一种载着他不分东南西北自由流淌,随时让他感受迷惘而又可捉摸的感情之流。    
    正当他失神片刻、听凭那陌生的气韵在体内流动时,那气韵忽然变成了强烈的气流攫住了他全身。刹那间,他被爱情所袭,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男人。爱情就这样充溢在大气里包围着他,他得始终跟着那荡妇,等她或者关心她。诚然,他一直忠实于热恋情人的角色,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感到疲惫。因此,她常无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反倒使他感到一种自虐式的心安理得。然而,当然,每当他显得有些心安理得之时,那可恶的爱情便又会来到他的跟前,败坏他的心绪。    
    他感到浑身无力,不想干纯真男子的活儿,仿佛被屋里暖洋洋的空气驱赶,倒步进了浴室。被褥上的另一只枕头就一直搁在那儿。昨晚起胀痛的双眼未有好转。他紧贴镜子,翻开眼皮一看,有个白色小石粒赫然黏在充满血丝的眼球上。原来如此,说不定它还会发展成为肿瘤。    
    他清晨时分曾起身煮了茶水,放进冰箱,几小时过去了,当然已变得冰凉。随着时间的流逝,冰箱里的水总会变冷的。如果把温度计放入水中,到一定时间,温度计的刻度与手表面的刻度是可以换算的。水温降到一定程度不再下降时,时间会去哪儿呢?时间会在几个刻度之间,徒劳地没完没了地上下浮动。在此过程中,他的肿块会涨大,性欲会减退,皮肤会松弛,肌肉会变得乏力。时间会背叛他。遭到时间的遗弃,那只是时间问题。    
    他坐在餐桌前,把取自冰箱的茶水倒入玻璃杯里,开始呷起茶来。他喝着困在茶水里的或者像水上飘浮的不洁物似的早餐时光。这样喝掉时光,填饱空肚子之后,下午他上班请假去见分居许久的妻子,想处理剩下的最后几件事儿。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小腿内侧发出了什么声音,于是低头看去。在餐桌下面的墙上,装着一个诱杀蟑螂的七、八厘米直径的圆筒,它有四个口让虫子进入。蟑螂一旦为香味吸引进去,待到它出来时已受到化学物的致命打击。当感受异常的蟑螂不得不踏上归途时,生命只剩下刚够回巢的时间了。那非同寻常的气味使之自觉地爬进了“结婚”之筒;等到他从另一头出来该如何回去呢?那圆筒妙就妙在人们看不到蟑螂的尸体。那也是销售的妙处。标榜不见其妙的物品,岂可对其效能说长道短呢?总之,前些深夜里,当他进了厨房亮灯时,发现从一个圆筒里慌慌张张地爬出了一个大蟑螂。他悠然地瞅着它直奔水槽旁的角落。突然,从它匆匆的步履中,他看到了自己像年迈的老象走向坟地的钝重步伐。大象预感死期来临,便会本能地寻找它们所有的墓地,因此,他眼望蟑螂的反应,自然联想起大象的习性。如今,周围邻人为了他们的安稳,希望正在闹离婚的他暂且消失才好。然而,他又能藏身何处呢?他刚这样想,那蟑螂垂死的阴湿的旮旯儿,一下子变成了象骨象牙狼籍的大洞穴。他真想紧跟那垂死的大蟑螂,不,变成那只蟑螂,去那象牙、头盖骨和肋骨鳞次栉比的大象洞穴。但顷刻间,它已消失在缝隙中了。这时,他就像一个疯狂盗猎象牙、不惜打伤大象逃之夭夭的偷猎者,或者像一个眼睁睁看着老鼠进了洞的猫儿,要不然就像吃了药出血不止、不知归途的蟑螂或大象一样,泄了气,转过身去。可他在何处停下沉重步伐,在尘土中躺奔波多日备感疲沓的身躯呢?    
    但这次却有些异常。原该有蟑螂的圆筒里,居然传来了“嗡嗡”声。当然,他知道蟑螂有翅膀,但无法理解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如何展翅,但他很快得到了解答:在圆筒上方的入口处有一只昆虫,但不是蟑螂,而是一只蜜蜂,一只颇具战斗力的虫子。它已爬出筒口,振翅高飞起来。他惊讶地看着它伸直两条腿,似乎嫌屋里狭小,东飞西飞。垂死的蟑螂换了新颜,背弃又湿又脏的老家,成了一只自由的大有攻击力的蜜蜂了。它一旦完全摆脱那所谓结婚之筒,就脱胎换骨,成了一个非常之物,否则,它就只能在那小地方拼命挣扎,最后衰竭而    
    死。他依然目随蜜蜂,不,蟑螂站了起来,完全打开了窗子。蟑螂小心地拍动尚未熟练的双翅,缓缓飞到窗前,忽地展翅冲出,往建筑物上方飞去了。    
    他目送它升空,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值此,他才意识到刚才迷路的雌蟑螂正进入自己的身体。不论是谁,其身体里都有一条虫。当它暂且离去时,原来栖居的地方便留下一个又湿又黏的小洞,以便另类昆虫替而代之。    
    近来,一天的开端总给他这样的感觉:仿佛他把一双冻手突然放在炉子的热烟囱上。尤其是从凌晨到早上,他无端地感到手脚发麻,干什么都不上手。总之,一天的开始感觉不妙。不知何故,他在刮脸时望见浴室里的顶灯,就像是薄暮时分的日光。他无法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之所以不等头发干就离开浴室,也正基于这种异样的预感。路边的怪石专卖店的陈列台前,和往常一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员正拿着手壶在浇石。这少年每天要干许多事情,但唯独这事他最费功夫。每当他路过,最关注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这些光溜溜或凹凸不平的湿石头,正泰然自若地瞅着他。每当此时,他的心就如风化的水泥,悻悻然。    
    从旁走过或在商店橱窗前走动的妇女,她们的眼睛、腿、胸脯、项链等,即使看不见正面,也会时时刺激他的要害部分——眼睛、心、下腹和掌心。他似乎随时受到她们的指压,而且那些要害处随着一次次的刺激,往纵深扩大,几乎覆盖全身。此时,他不能不意识到与女人相守的喜悦,深切盼望她们看到他,并同样感受指压要害处的快感,尽管彼此指压对方要害可能导致毙命。
    路上,不时有人从轿车上上下下。他停下步伐,注视他们爬进爬出的模样。他们各自以青蛙或蛇般的可笑动作,把自己塞进方型小洞里。每当此时,他总白白担心他们屁股后面的长尾巴,会不会夹在门框上;而实际上,他们离去后,也确实留下了长短不一、曲直不一的尾巴在路面上打滚。直到他们吃力地下了车,才发现自己丢了尾巴,不知所措地朝车内外四处张望。不久,他弃扭动的尾巴于不顾,上了出租车。他望着车窗外行驶的车辆,大半司机夸张地晃动着脖颈、身子或手臂,仿佛断了尾巴却多长了几只手、眼睛和嘴巴似地动个不停、讲个不停。由此可见,驾驶有助于立体思考和多维感受。    
    他在预定地点见到了妻子,提早一同吃了午饭。他们刚要用餐,放钢琴的低台阶上,出现了两个穿米色洋装的男子,其中年长的从盒中取出长笛,而年轻的则坐到了钢琴前。随即,他们开始了巴洛克风格的两重奏。演奏第二首曲子的时候,钢琴代替了长笛的旋律,所以吹长笛的便不时地朝着跟前的顾客说什么,还夹杂着各式表情和肢体语言。看来他们彼此认识,吹笛者也偷着乐。他对此感到很恼火,然而在静得出奇的妻子面前,不敢姿意发牢骚。    
    牛排吃到一半,不觉音乐停了,钢琴也合上了。突然,他看到一只有翅膀、类似蚂蚁的小昆虫爬上盘来。他犹疑了一下,便用叉子上的肉块压住了它,拿起一看,虫子泡在沙司里蠕动着。他不在意地把肉和昆虫一同送进了嘴里,令他遗憾的是,虫子全没滋味,也没有被咀嚼的感觉。他望了望对面的妻子,她正瞧着盘子一心想着什么。她的叉子在牛排上面来回不定,像画画似的。他知道这是她由来已久的习惯,每每没胃口或想心事,便将手中的筷勺舞个不停。    
    他为了不倒胃口,便把视线移开了。不远处,一个店员正在收拾桌子,发现了座位上客人留下的一条手帕。他察看了一下入口,确认客人已经离去,便拿起了那条人造丝手帕。他看到店员手持色彩鲜艳的手帕,心想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便屏息注视起来。那小子环视一下四周之后,几乎本能地把手帕凑到鼻前哼哼地嗅将起来。他突然被感动了,因为换了他,也准会把鼻子埋在手帕里。嗅完,他悄然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后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把手帕放进了兜里。当店员路过自己身旁时,他看到了那手帕尖儿。    
    后来,等咖啡时,他悠然张望着,妻子并不介意,只是无言地取出几张纸伸到他眼前,并放上一支圆珠笔。圆珠笔掉在玻璃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受惊的倒是妻子自己。她正了正坐姿。    
    但他并不留意她的动静;至于她放在面前的离婚协议书,他更是不在意。离婚是他提的。起先妻子慌乱了一阵子,后来却主动加快了手续进程,为的是挽回自己一点面子。他望着她的脸,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他突然想起这句简括复杂人生的话,心里不得不佩服古代东方人的睿智。离出入口不远,一个男子正在用餐,不时地搔着后脑勺。男子背对着他,所以男子手持刀叉活像手拿镀金刀枪的壮士默默地跳着剑舞。    
    这时,妻子用手轻轻敲了敲灰色圆珠笔和表格。他一惊,如果他还没用餐,他一定会像那男子手执刀叉,把圆珠笔放到盘子里当香肠切下来。他拿起圆珠笔,犹豫了片刻,把它扔到尚有一半食物的盘子里,左手用叉子牢牢地叉住前端,右手拿起刀子,开始从中间部分切割起来。他瞅着切成条糕似的一段,想起了婚前心中默默的期盼: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天天跟她作爱,犹如享用顿丰盛的菜肴。她瞅着他荒唐地埋头切圆珠笔,跟往常一样放起联珠炮来: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存心这么做?我真不明白,你这种惯常行为来自你浅薄的天性,还是你有意气我?都是因为你,我不到三十就得了严重的性冷漠,总感到要绝经了。怎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她说得很对。自从跟她有了肉体关系之后,他的那份期盼已渐消逝了。况且,他本以为跟异性的共同生活,是中途相识又相离的反复过程。不料,其中既无退路也无前程可言。所以,他一直使出浑身解数,力图缩小自身的空间,却倒足了胃口,落得个切香肠切条糕的下场,还能奢望那美味佳宴吗?这一简单生硬的质疑包含了自己的幼稚、与妻子一样的利己主义、相互的彻底无知和为制度所纠合的不法关系中的互不关心等,弄得他涨破肚子直想吐。    
    几天前,他遇到一个朋友告诉他:有一天,他偶然在一家酒店认识了一个女人。当他跟她上旅馆过了一夜出来时,账台上说是赠品,送了他两张彩票,他便顺手放进了兜里。到了兑奖那天,他突然想起来去查对,其中一张竟中了百万大奖。说着,那位朋友面呈难色,说怎么花这笔钱才算正确?后来,他听到那位朋友说,他与一个朋友一天半就花完了那笔钱。他们相信自己做得对。那么,他是否也打算像他们那样把自己花个底朝天呢?古人云,七情六欲奈之何;那么“七去”之恶呢?酒囊饭袋又该放在什么位置上?在某种层面上,上述之言起着调解人类善恶的作用,这种认识是否过于深刻呢?倒立进食也能入肚肠,那么呕吐该是怎样的即兴冲动反应呢?……由此可见,结婚等制度也完全基于上述论理。    
    他俩面前放着咖啡,妻子已收起催促的目光,拿起了咖啡杯。她不久会成为离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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