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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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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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先生,可能你的前程很远大呢,”男爵被斯坦卜克文质彬彬的仪表迷住了,“不
久你就会知道,在巴黎,一个人单靠他的才具是不会长久的,只有持久的工作才会成功。”
    奥棠丝红着脸,把一口装着六十块金洋的精美的阿尔及利亚钱袋,递给文赛斯拉。艺术
家始终脱不了他的贵族气,看到奥棠丝脸红,也不禁流露出羞怯的神色。
    “这是不是你的作品第一次卖钱?”男爵夫人问。
    “是的,夫人,这是我艺术工作的第一次酬报,却不是第一次出卖劳力,因为我做过工
人……”
    “那么,希望我女儿的钱给你发个利市!”于洛夫人回答。
    男爵看见文赛斯拉老提着钱袋不收起来,便说:
    “你放心收起来罢。这笔钱将来会由一个大老还给我们的,说不定什么亲王之流,为了
要谋这件美丽的作品,肯出几倍的价钱向我们收买的。”
    “噢!爸爸,不行,我不肯出让的,哪怕是王太子要,我也不肯呢!”
    “我可以替小姐另外雕一座更美的……”
    “那不是这一座啦,”她说完又觉得说得太多了,羞得躲到花园里去了。
    “那么我回家去把模型与阴模一齐毁掉罢!”斯坦卜克说。
    “好吧,你把文件拿来,不久我就有回音给你,要是你的一切都跟我预料的一样。”
    听到这一句,艺术家不得不告辞了。对于洛夫人和奥棠丝行过礼——她特意从花园中进
来受他这个礼,——他到杜伊勒里花园中去溜了一会,暂时不能、也不敢回到阁楼上去受暴
君的盘问,把他的秘密逼出来。
    奥棠丝的爱人,想象中一下子有了多少题材,又是群像又是人像;他觉得精神百倍,直
有亲自斫凿大理石的力气,象那个也是身体娇弱的卡诺伐一样①。奥棠丝把他改变了,他马
上有了灵感。    
  ①卡诺伐(1757—1822),意大利名雕塑家。

 
    “哎!哎!”男爵夫人对她的女儿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亲爱的妈妈,你刚看到咱们贝姨的爱人啦,现在是我的啰,我希望。……可是你得闭
上眼睛,装做不知道。天!我本想瞒着你的,现在都给你说了罢……”
    “好啦,再见,孩子们,”男爵拥抱了女儿跟妻子,“或许我要去看看山羊,从她那儿
我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关于那个青年。”
    “爸爸,留神哪!”奥棠丝又嘱咐了一遍。
    奥棠丝讲完了她诗一般的故事,最后一节便是当天早上的情形,男爵夫人叫道:
    “噢!孩子!亲爱的孩子,世界上最狡猾的还是天真!”
    真正的热情自有它的本能。让一个好吃的人在一盘果子中挑,他不大会错的,甚至用不
着看,就能抓到最好的。同样,让一般有教养的女孩子,绝对自由的去挑选她们的丈夫,要
是所挑中的男人她们的确能得到,她们也难得会挑错。天性是百发百中,万无一失的。这种
天性叫做一见钟情。而爱情方面的第一眼,就等于千里眼。
    男爵夫人的快乐,虽然为了母亲的尊严而多少藏起一点,也不下于女儿;因为克勒韦尔
所说的奥棠丝三种嫁人方式,她认为最好的一种似乎可以成功了。她觉得这桩奇遇就是她热
烈的祈祷感动了上帝所致。
    斐歇尔小姐的奴隶,终于不得不回家了,他居然想出主意,把艺术家的快乐遮盖他爱人
的快乐,表示他的得意是为了作品的初次成功。
    “行啦!我那组像卖给埃鲁维尔公爵了,他还要给我别的工作呢,”他把值一千二百法
郎的金洋扔在了老姑娘的桌上。
    当然,他藏起了奥棠丝的钱袋,揣在怀里。
    “嗳,总算运气,”李斯贝特回答,“我已经累死了。你瞧,孩子,你这一行,钱来得
多不容易,这是你第一次挣来的钱,可是辛苦了快五年了!这笔数目,仅仅足够还我自从积
蓄换成你的借票以后,新借给你的钱。”她数过了钱又说:“可是你放心,这一笔我要完全
花在你身上。现在咱们可以消消停停的过一年。一年之内,你可以还清债务,还可以有多
余,倘使你老是这个劲儿干下去。”
    文赛斯拉看见他的狡计成功了,便对老姑娘编了一套关于埃鲁维尔公爵的故事。贝特回
答说:
    “我要教你照着时行的款式穿黑衣服,内衣也得添新的,到你保护人那儿总得穿得象个
样。再说,你也该找个屋子,比这个怕人的阁楼更大更合适的地方,好好的布置起来……”
她把文赛斯拉打量了一番,又道:“瞧你多高兴!你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们说我的铜像是一件杰作呢。”
    “那么,再好没有啦!再做几件呀,”这个枯索而实际的姑娘,全不懂什么成功的喜
悦,什么艺术的美。“已经卖掉的不用想了;应当再做点新的去卖。为这件该死的《参
孙》,你花了两百法郎,人工和时间还没算上。你的时钟要浇铜的话,还得两千法郎。嗳,
倘使你相信我,就该把那两个小孩替小姑娘戴菊花冠的东西完工,巴黎人一定喜欢的……我
吗,我要到葛拉夫裁缝铺去,再上克勒韦尔先生家……你上楼吧,我要穿衣服了。”
    下一天,男爵对玛奈弗太太简直害了相思病,便找贝姨去。她开出门来看见是他,不由
得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她心里想:“是不是奥棠丝打我爱人的主意
呀?……”头天晚上,她在克勒韦尔家知道大理院法官的那头亲事完了。
    “怎么,姊夫,你来这儿?这是你生平第一遭来看我,决不是为了我的漂亮眼睛来巴结
我罢?”
    “漂亮眼睛!不错,”男爵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的漂亮眼睛!……”
    “你干什么来着?在这种丑地方招待你,我多难为情。”
    贝特住的两间屋的第一间,于她又是客厅,又是饭厅,又是厨房,又是工场。家具就象
一些小康的工人家里的:几张草垫的胡桃木椅子,一张小小的胡桃木饭桌,一张工作台,几
幅彩色版画,装在颜色变黑了的木框内,窗上挂着纱窗帘,一口胡桃木大柜子,地砖擦得雪
亮,干净得发光。一切都纤尘不染,可是到处冷冰冰的情调,活象一幅泰尔比尔①的画,画
上所有的,这里都有,连那灰灰的色调都不缺,那就是从蓝色变为苎麻色的糊壁纸。至于卧
房,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①泰尔比尔(1617—1681),荷兰风俗画家。

 
    男爵眼睛一扫便什么都看清了,每件东西都留着庸俗的标记,从生铁炉子起到家用的器
皿,他感到一阵恶心,想道:
    “所谓德行,就是这副面目!”
    “我干什么来着?”他提高了嗓子回答,“你那么精灵,瞒不过你的,老实跟你说了
吧,”他一边坐下,撩开一点叠裥的纱窗帘,从院子里望过去。“你这屋子里有一个挺美的
美人儿……”
    “玛奈弗太太!噢!我猜着了!”她一下子全明白了。“那么约瑟法呢?”
    “可怜!小姨,再没有约瑟法喽……我给她撵走了,象一个当差似的。”
    “那么你想?……”贝姨道貌岸然的瞪着男爵。一个假贞洁的女人,老是急不及待的要
摆出她的道学面孔。
    “玛奈弗太太是一个挺规矩的女人,一个公务员的太太,你跟她来往决不致有失身份,
所以我希望你和她亲近亲近。噢!你放心,她对署长先生的小姨一定是十二分恭敬的。”
    这时他们听到楼梯上一阵衣衫悉索的声音,同时还有极其细巧的皮靴的声音。到楼梯
头,声音没有了。然后,门上敲了两下,玛奈弗太太出现了。
    “小姐,对不起,冒昧得很;我昨天来拜访你,你没有在家。我们是邻居,倘使我知道
你是男爵的令亲,我早就要来恳求你在他面前说句好话了。我看见署长先生来,就大胆的跟
着来了;因为我丈夫说,男爵,明天部里就要把人事单子送给大臣去审批了。”
    她似乎有点儿激动,有点儿哆嗦,其实是因为她上楼时跑了几步的缘故。
    “你别尽求情啦,美丽的太太,”男爵回答;“倒是我要请你赏脸,让我见见你呢。”
    “那么,要是小姐愿意的话,就请到舍间去坐坐吧!”玛奈弗太太说。
    “姊夫你先走,我等会儿去,”贝姨很世故的说。
    那个巴黎女人早已拿准,署长先生一定领会到她的意思,会来拜访的,所以她不但把自
己装扮得跟这一类的会面非常合适,而且还装扮了她的屋子。从清早起,家里就供着赊买得
来的鲜花。玛奈弗帮着他女人收拾家具,又是刷,又是洗,把最小的东西都擦得雪亮。瓦莱
丽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新鲜的环境中,好讨署长的喜欢,而讨喜欢的程度要使她能够故意刁
难,运用那些现代技巧,当他小孩子一般高高的拿着糖逗他。她已经看透了于洛。一个巴黎
女人只要穷极无聊到二十四小时,连内阁都会推倒的。
    这位帝政时代的人物,在帝政时代的风气中混惯了,全不知现代风月场中的新玩意和新
规矩。从一八三○年以后,时行了一套不同的谈话,可怜的弱女子自称给爱人的情欲做了牺
牲品,做了裹扎伤口的慈善会女修士,甚至是忠心耿耿的天使。这一部新的恋爱经,①大量
引用《福音书》的辞藻来修炼魔道。情欲是殉道的事业。彼此向往于理想,向往于永恒,目
的是要使自己受了爱情的洗炼而益臻完善。所有这些美妙的说辞,其实只是一种借口,使你
实际上欲情更炽,堕落得更彻底。这种虚伪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色,把谈情说爱的事完全污
辱了。嘴里自命为一对天使,行事却尽量要做成一对魔鬼。在大家忙着拿破仑战役的时节,
爱情是没有时间作这种分析的,一八○九年时,它只求成功,跟帝国跑得一样快。    
  ①古罗马诗人奥维德著有《爱经)一书,闻名于世。故此处言新的恋爱经。

 
    在王政复辟时代,美男子于洛回到脂粉队里,先把几个好象殒星一般从政治舞台上倒下
来的老相好,安慰了一些时候,而后,到了老年,他又做了珍妮·卡迪讷与约瑟法之流的俘
虏。
    玛奈弗太太的战略是根据署长的前例,她的丈夫早已在部里打听清楚,报告给她。既然
时下这套谈情的戏法对男爵是新鲜的玩意儿,瓦莱丽便决定了她的方针,而她这天上午的试
验,果然是如愿以偿。凭着那些感伤的、传奇式的、才子佳人派的手段,瓦莱丽没有给男爵
什么希望,就空口白舌的替丈夫谋到了副科长职位和荣誉勋位的十字勋章。
    这些小小的战争场面,少不了牡蛎岩饭店几顿饭、几场戏、以及头巾、披肩、衣衫、首
饰等等的礼物。既然长老街的公寓讨人厌,男爵便暗中在飞羽街一幢漂亮的时式住宅内,布
置一个富丽堂皇的新的住家。
    玛奈弗先生得到十五天假期,一个月内开始,理由是到本乡去料理一些私事,另外又到
手一笔津贴。他决意上瑞士去作一个小小的旅行,研究一番那边的女性。
     
   
     

 

贝姨 


    

    男爵固然关切他的小娇娘,也没有忘记他的晚辈。商务大臣包比诺伯爵是个风雅人物:
他花两千法郎定了一座《参孙》,条件是要毁掉模型,就是说,除了于洛小姐的那座之外,
只剩他一座。一位亲王看了这个艺术品,也十分欣赏。于是,时钟的模型送过去了,亲王马
上愿意出三万法郎定下,但是不许再铸第二座。问了几个艺术家——斯蒂曼也在内——都说
能做这两件作品的作者,当然也能塑一个人像。于是蒙柯奈元帅造像基金会主席,陆军部长
维桑布尔元帅,立即召集会议,决定把造像工程交给斯坦卜克伯爵承接。对于这个连同行都
在捧场的艺术家,次长拉斯蒂涅伯爵也希望有一件作品,结果把两个孩子替一个小姑娘加冠
的那座美妙的像买了去,还答应在大石街上国营的大理石仓库内,拨一间工场给他。
    这一下他可成了名,而在巴黎的成名是轰动一时的,如醉如狂的,要强毅笃厚之士才担
当得起;不少才华早显的人都是给盛名压倒的。报章杂志都在议论文赛斯拉·斯坦卜克伯
爵,他本人和斐歇尔小姐却一点儿不曾得知。每天,贝特一出去吃饭,文赛斯拉就上男爵夫
人那里待一二小时,除掉贝特到于洛家吃饭的日子。这样一直过了好几天。
    男爵对斯坦卜克伯爵的身分与人品得到了证实;男爵夫人,对他的性情与生活习惯都觉
得满意;奥棠丝为了自己的爱情获得认可,为了未婚夫的声誉鹊起而得意非凡:他们不再迟
疑,已经在讨论这头亲事了。至于艺术家,当然幸福到了极点;却不料玛奈弗太太一不小
心,差一点把大局破坏了。
    事情是这样的:
    李斯贝特,因为男爵希望她多跟玛奈弗太太来往,好在这个小公馆里有一只眼睛,已经
在瓦莱丽家吃过饭;瓦莱丽方面,也希望在于洛家中有一只耳朵,所以对老姑娘十分巴结。
她甚至预先邀定斐歇尔小姐,等她搬新屋子的时候去喝温居酒。老姑娘很高兴多一处吃饭的
地方,又给玛奈弗太太的甜言蜜语骗上了,居然对她有了感情。一切与她有关系的人,没有
一个待她这么周到的。玛奈弗太太之于贝特,以小心翼翼的敷衍而论,正如贝特之于男爵夫
人、里韦先生、克勒韦尔先生、以及一切招待她吃饭的人。玛奈弗夫妇特意让贝姨看到他们
生活的艰苦,以便赚取她的同情,还照例把苦难渲染一番:什么疾病呀,受朋友欺骗呀,千
辛万苦,作了极大的牺牲,使瓦莱丽的母亲福尔坦太太到死都过着舒服生活呀。诸如此类的
诉苦,不胜枚举。
    “那些可怜虫!”贝特在姊夫于洛面前说,“你关切他们真是应该,他们值得帮助,因
为他们又是好心,又肯吃苦。靠副科长三千法郎薪水过日子,是不大够的;蒙柯奈元帅死了
以后,他们欠着债呢!你看政府多狠心,教一个有妻有子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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