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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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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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妙处;至于《提琴师》,《童贞女的婚礼》,《以西结的幻象》,都自然而然从你的
眼睛透入你的内心,占据一个位置;你不费一点气力,就欣然接受了它们。这不是艺术的极
峰,而是神来之笔。这一点,可以证明古往今来的艺术品中,有一部分正如家庭中某些天赋
独厚,天生美好,从来不使母亲生气,无往不利,无事不成功的孩子;换言之,有些天才的
花,正好象爱情的花。
    这一点儿brio——这是一个无法迻译的意大利字——确乎是初期作品的特点,是青年
人慷慨激昂、才气横溢的表现;而这种慷慨激昂的气势,以后只有在兴往神来之际才能再
现;但那时候的brio,不再是艺术家心中飞涌出来的了,不再象火山喷射烈焰一般的灌注
在作品中的了,而是艺术家靠了某些特殊情形恢复过来的,为了爱情,为了竞争,为了怨
恨,更多的是为要支持以往的声誉而挤逼出来的。
    文赛斯拉这座铜像,对于他以后的作品,就象《童贞女的婚礼》之于拉斐尔全部的制
作。一个天才初显身手的时候,有的是无法模仿的风流潇洒,有的是童年的朝气与丰满:酒
涡里仿佛回响着母亲的欢笑,又白又红的皮肤下面,潜藏着生命的力量。这幅《童贞女的婚
礼》,欧也纳亲王是花了四十万法郎买下的,在一个没有拉斐尔作品的国家可以值到一百
万。可是人家决不会花这个数目去买最美的壁画,虽然壁画的艺术价值更高。
    奥棠丝想到她少女的私蓄有限,不得不把赞美的情绪抑制着一点,她装做漫不经意的问:
    “怎么卖呢?”
    “一千五百法郎,”古董商说着,对一个坐在屋角里圆凳上的青年,递了个眼色。
    一看到于洛男爵的掌上明珠,那青年不由得呆住了。这可提醒了奥棠丝,觉得他便是作
者,因为他痛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听到有人问价,灰色眼睛就闪出一点儿光亮。瘦
削的脸,她看做一个惯于禁欲生活的僧侣的脸;她喜爱那张粉红的有样的嘴巴,那个细巧的
小下巴颏儿,斯拉夫族的柔软如丝的栗色头发。
    “要是一千二,”她说,“我就叫你送到我家里去了。”
    “这是古物呀,小姐,”所有的古董商都以为这句话把一切小古董的妙处说尽了。
    “对不起,先生,这是今年的作品,”她不慌不忙的回答,“我正要托你请作者到我们
家去,要是你同意这个价钱;我们可以介绍他相当重要的定件。”
    “作者拿了一千二,我拿什么?我是做买卖的啊。”店主老老实实说。
    “啊!不错。”她带点儿轻视的意思。
    “噢,小姐,你拿去罢!老板这方面由我安排就是了,”立沃尼亚人嚷着,已经控制不
了自己。
    奥棠丝的美貌和对艺术的爱好,打动了他的心,他往下说:
    “我就是作者,十天功夫,我一天到这儿来三次,看看有没有识货的人还价。你是第一
个赏识的人,你拿去吧!”
    “先生,那么过一小时你和掌柜的一起来……这是我父亲的名片,”奥棠丝回答。
    然后,趁掌柜的到里边拿破布包裹铜像的时候,她轻轻补上几句,使艺术家大为诧异,
以为是在做梦:
    “为你前途着想,文赛斯拉先生,这张名片不能给斐歇尔小姐看见,也不能告诉她谁是
买主,因为她是我的姨母。”
    艺术家听了“我的姨母”这句话,竟有些头晕眼花:从天而降的掉下一个夏娃,他就以
为看见了天堂。过去他梦想李斯贝特的漂亮甥女,正如奥棠丝梦想姨母的爱人。刚才她进门
的时候,他就想:“啊!她要是这样的人物才妙呢!”这样我们就不难了解两个爱人的目光
了,那简直是火焰一般,因为纯洁的爱人是一点不会装假的。
    “哎,你在这儿干什么?”父亲问他的女儿。”
    “我花掉了一千二百法郎的积蓄。呃,咱们走罢。”她挽着父亲的手臂。
    “一千二百法郎!”
    “还是一千三呢!……短少的数目要你给的。”
    “这铺子能有什么东西,要你花那么多钱?”
    “啊!就是这个问题!”快乐的姑娘回答,“要是我找到了一个丈夫,这个价钱不能说
贵吧。”
    “一个丈夫?在这个铺子里?”
    “告诉我,爸爸,你会不会反对我嫁给一个大艺术家?”
    “不会的,孩子。今天一个大艺术家是一个无冕之王:又有名又有利,那是社会上两件
最大的法宝……除了德行之外,”他装着道学家的口气补上一句。
    “是的,不错。你觉得雕塑怎么样?”
    “那是挺要不得的一门,”于洛摇摇头,“才气要很高,还要有大老做后台,因为雕塑
唯一的主顾是政府。那是一种没有市场的艺术,现在没有大场面,没有了不得的产业,没有
继承的王府,没有长孙田①。我们只能容纳小幅的画、小件的雕像;艺术大有成为渺小的危
险。”    
  ①指封建时代的贵族长子世袭财产。

 
    “要是一个大艺术家找到了他的市场呢?”奥棠丝问。
    “那么问题解决了。”
    “还有后台?”
    “更好啦!”
    “再加是贵族?”
    “嗯!”
    “是伯爵呢?”
    “而他会雕塑?”
    “他没有财产。”
    “而他想靠奥棠丝·于洛小姐的财产是不是?”男爵挖苦的说,他瞪着女儿,想从她眼
睛里探出一个究竟来。
    “这个大艺术家,又是伯爵,又会雕塑,刚才生平第一次的看见了你的女儿,而且只有
五分钟,男爵先生,”奥棠丝很镇静的回答,“昨天,我亲爱的好爸爸,你正在国会里的时
候,妈妈晕过去了,她说是肝气,其实是为了我的亲事没有成功,因为她告诉我,你们为了
摆脱我起见……”
    “她太爱你了,不会说这种话的……”
    “这种不够圆滑的话,”奥棠丝笑着把话接过来,“不,她没有用这个字眼;可是我,
我知道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没有能嫁掉,对于有责任心的父母是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所以妈
妈想,如果找到一个有魄力有才具,只消三万法郎陪嫁就足够的男人,咱们就都称心如意
了!总而言之,她觉得应当做一番准备功夫,教我能接受比较平凡的命运,不要一味追求太
美妙的梦……这就是说,那头亲事是完了,并且没有陪嫁。”
    “你母亲真是一个善良、高贵、了不起的女人,”父亲回答。他觉得非常惭愧,虽然一
方面听了女儿这番心腹话也很高兴。
    “昨天她告诉我,你答应她卖掉钻石,做我的陪嫁;可是我希望她留着,由我自己来找
一个丈夫。现在我认为已经找到这样的人,合乎妈妈条件的女婿……”
    “在这儿吗?……在阅兵场上!……一个早上就找到了?”
    “噢!爸爸,说来话长呢,”她狡狯的回答。
    “好啦,孩子,原原本本说给你爸爸听罢,”他故意娇声娇气的装做镇静。
    当父亲答应严守秘密之后,奥棠丝把她和贝姨的谈话讲了一个大概。然后,回到家里,
她把那颗银印拿给父亲看,证明她料事的聪明。父亲对于姑娘们在本能冲动之下所表现的聪
明机巧,不由得暗暗佩服,因为他承认,那单相思一夜之间给天真的姑娘出的主意,的确简
单得很。
    “我刚才买的那件精品,你就可看到,快要送来了。而且亲爱的文赛斯拉要陪着古董商
一块儿来……能够塑出这样东西的作者一定会挣大钱的,可是你得凭你的面子,替他招徕一
座雕像,然后送他进法兰西研究院……”
    “你瞧你急成这个样子!由你的意思,你在法定限期内就会结婚,就是说在十一天之
内……”
    “要等十一天吗?”她笑着回答,“可是我五分钟之内就爱上了他,好象你当年一看见
妈妈就爱上了一样!而且他也爱我,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两年。”她看见父亲做着一个手
势,又说:“是的,他一双眼睛简直是十大扎情书。再说,一经证明他确有天才之后,你和
妈妈还会不要他吗?雕塑是最高的艺术啊!”她又是拍手又是跳,“噢,让我统统告诉了你
罢……”
    “难道还有旁的事吗?……”父亲笑着问。
    多嘴而绝对的天真,教男爵完全放了心。
    “还有一句最要紧的话呢。我没有认识他就爱上了他,可是从我一个钟点以前见到他之
后,我简直疯了。”
    “太疯了一点,”男爵说,他很高兴看到这种天真的热情。
    “我告诉了你心里的话,你可不能责备我。你瞧,能够对爸爸嚷着‘我有了爱人了,我
快活了!’岂不痛快!你看吧,我的文赛斯拉是怎么样的。呕!一张不胜哀怨的脸!一对灰
眼睛,全是天才的光辉!……又是一表人材!你认为怎么样?立沃尼亚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地
方?……哼,让贝姨嫁给这个青年人!她可以做他母亲呢!……这不是害死人?……我才妒
忌她帮了他的忙呢!我想她对我的婚姻一定不会高兴的。”
    “好孩子,咱们什么都不能瞒你的母亲。”
    “那么要把银印拿给她瞧了,而我是答应不欺骗贝姨的,她怕母亲笑她。”
    “你为了图章那么守信用,却不怕挖掉贝姨的情人!”
    “我为了图章发过誓,却没有为图章的作者答应过一句话。”
    这一节简单纯朴,大有古风的爱情,跟这个家庭的内幕非常调和;所以男爵把女儿对他
的信任夸奖了一番,嘱咐她从此以后应当把事情交给懂得世故的父母去办。
    “要知道,孩子,你姨母的那个爱人是不是伯爵,有没有合格的证件,他的品行有什么
保证等等,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至于你姨母,二十年以前已经回绝了五头亲事,现在不至
于再从中作梗,那由我去对付就是了。”
    “听我说,爸爸;要是你愿意我结婚,你得等到签婚约的时候,才可以向姨母提……这
个问题我盘问了她有半年!……
    嗯,她真有点儿不可解的地方……”
    “什么?……”父亲觉得很奇怪。
    “关于她的爱人,只要我把话说得过分一些,哪怕是笑着说的,她的眼睛就不善。你去
打听你的;我这方面让我自己来把舵。一切不瞒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基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你便是回来的孩子中的一个,”男爵带着点取笑
的口吻。
    吃过午饭,外面通报说古董商和艺术家送东西来了。女儿突然之间的脸红,使男爵夫人
先是不安,继而留神;而奥棠丝的羞怯、眼中的热情、马上给母亲窥破了秘密,那是她年轻
的心中抑捺不住的。
    斯坦卜克浑身穿着黑衣服,在男爵眼中的确是一个很体面的青年。
    “你能够雕一座大型的铜像吗?”他拿着新买的作品问。
    深信不疑的欣赏了一会,他把铜像递给不大懂得雕塑的太太。
    “不是吗,妈妈,多美啊!”奥棠丝咬着母亲的耳朵说。
    “人像!男爵先生,那并没象处理这座时钟那样难,你瞧,掌柜的把这件作品也给带来
了,”艺术家回答。
    古董商忙着把爱神想抓住十二时辰的那个蜡塑模型,安放在饭厅里的碗柜上。
    “把这座钟留在这儿吧,”美丽的作品把男爵看呆了,“我要拿给内务大臣和商业大臣
瞧瞧去。”
    “这年轻人是谁啊,你感到那么大的兴味?”男爵夫人问女儿。
    古董商发觉少女和艺术家眼神之间有着默契,便装出内行的,莫测高深的神气说:
    “一个艺术家要是有相当的资本利用这副模型,可以赚到十万法郎。八千法郎一座,只
要卖掉二十座就行啦。每座本钱不过三千;把它们编上号码,再把模型毁掉,一定能找到二
十个收藏家,肯买这件总数有限的作品。”
    “十万法郎!”斯坦卜克嚷着,把古董商,奥棠丝、男爵、男爵夫人、一个一个的瞧过
来。
    “对呀,十万法郎!”古董商说,“我要有钱,我就花两万法郎把它买下来;模型毁掉
之后,那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财产……一个大老会花三万四万的,把这件作品买去装饰他的客
厅。艺术品中从没有过一座雅俗共赏的时钟,而这件作品,先生,的确解决了这个难
题……”
    “这是给你的,先生,”奥棠丝给了古董商六块金洋①,把他打发了。可是艺术家送他
到门口嘱咐道:    
  ①每块值二十法郎。

 
    “对谁都别说你到这儿来过。有人问你铜像送到哪儿,就说送给埃鲁维尔公爵,那位有
名的收藏家,住在沼地街的。”
    古董商点了点头。男爵看见艺术家回进屋子,便问:
    “你贵姓哪?”
    “斯坦卜克伯爵。”
    “有证明文件没有?”
    “有的,男爵,是俄文和德文的,可是没有经过官方签证……”
    “你能不能塑一座九尺高的人像?”
    “能,先生。”
    “那么我要去跟几位先生商量,要是他们满意你的作品,我可以让你承揽蒙柯奈元帅的
像,预备送入拉雷兹神甫公墓,立在他墓上的。陆军部和前帝国禁卫军军官,捐了很大一笔
款子,所以我们有挑选艺术家的权。”
    “噢!先生,那是我的运气喽!……”斯坦卜克对着接二连三的有事愣住了。
    “你放心,”男爵和颜悦色的回答,“我要把这座铜雕跟这个模型拿给两位大臣去瞧,
要是他们赏识的话,你就走运了……”
    奥棠丝抓起父亲的手臂,拚命的拧着。
    “把你的文件拿来;你的希望,对谁都别提,连对我们的贝特老姨也不能说。”
    “怎么!李斯贝特?”于洛太太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结局,却猜不透所用的方法。
    “我可以替夫人塑一座胸像,证明我的能力……”文赛斯拉补上一句。他欣赏于洛夫人
的美,正在把母女两个比较。
    “哎,先生,可能你的前程很远大呢,”男爵被斯坦卜克文质彬彬的仪表迷住了,“不
久你就会知道,在巴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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