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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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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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护,看护。”妙丽嚷:“病人笑,病人发出笑声。”
  脚步声纷沓涌入病房,有人碰到椅子墙角。
  医生说:“我的天,诸辰,你再笑一笑。”
  诸辰努力牵一牵嘴角生。
  医生兴奋莫名,“快,快叫她母亲来,还有,请朱太太。”
  医生握住病人的手,“捏一捏我的手,诸辰,我知你做得到,给我一点启示。”
  “医生,仪器图表显示,她肌肤有强烈知觉。”
  诸辰心里想:护官符与绿色煎蛋,都算得是文学吗?
  她挤一挤医生的手指。
  医生低声说:“谢谢天。”
  “诸辰,请睁开双眼。”
  诸辰已经累了,她不愿再动,她舒舒服服睡过去。
  像幼婴一般,只要能做一点点事,就叫大人欢喜若狂。
  她能睁开双眼,又是好几天之后的事。
  病房内光线柔和,诸辰看到一位女士,伏在她床沿祈祷,诸辰看到她半头白发。
  诸辰转动脖子,呵,可以移转。
  她张嘴,想言语,但是只能发出呀呀声。
  伏在她身边的女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呵,原来是朱太太,她苍老得多了,她叫起来,“医生,医生。”
  一边抚摸诸辰额角,“诸辰,我从未放弃希望。”
  医生奔进来,凝视诸辰,“你好吗,你醒了。”
  诸辰点点头,略为失望,他是一个脸上有斑痕的年轻人,并不英俊,也不高大。
  人家救活了她,她却嫌人家不够漂亮。
  十五

  不到一会,诸太太赶至,浑身颤抖,紧张万分。
  “女儿,认得我吗,叫我一声。”
  诸辰挤出笑容,“妈妈。”
  诸太太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看护连忙扶起。
  诸辰问医生:“多久了?”
  医生微笑,“没多久,我们帮你检查看。”
  他转身,“各位,请出去一会。”
  稍后,诸辰照到镜子。
  她完全不认得自己。
  最奇特的是,她胖了许多,面孔圆圆,五官挤到中央,脸四周有疤痕,像是戴着面具似,摸上去,全无知觉完全不认得自己。
  卧床时靠仪器帮助肌肉运动,可是仍然肥肿难分,四肢无力,苏醒后不知还需走多少路才能康复,叫诸辰惘然。
  可是她觉得康复对亲友是一种交代,又觉安慰,同事们来探访,她认得妙丽的声音,朝那方向看去,轻轻说:“我不吃绿煎蛋与火腿。”
  妙丽大声欢笑。
  她娇俏可爱,声如其人。
  妙丽半个人挂在大块头张人脉身上,大块头笑得咧开嘴,双眼眯成两条线,大抵不会再想离开报馆,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师妹。
  诸太太在女儿耳边问:“还想见什么人?”
  诸辰摇摇头。
  她决定把他们三个松绑。
  看护扶她到园子,她才知道,时节是深秋。
  她昏迷了整个夏季。
  诸辰由朱太太亲自送回家中休养。
  朱太太把厚厚两本剪报交到诸辰手里。
  诸辰轻轻说:“那是一宗交通意外。”
  朱太太摇头,“我们追查到逼你撞车那辆大货车来历,它属于雍深货运,隶属诚信分公司,诚信,正是子洋集团一条支线,他们送你的花,我都丢了出去。”
  诸太太把两本剪报收到,“小女再也不会回《领先报》,过去种种,一笔勾销。”
  语气强硬。
  朱太太颔首,“我明白。”
  诸母送客。
  母女紧紧相拥。

  失去良知
  过两天,任意来探访诸辰。
  诸辰装作不记得他,神色亲切,但是又有点呆滞,非常入信。
  任意带来一篮子蟠桃,正是诸辰最喜欢的水果。
  他穿一件旧毛衣,裤管破个洞,可是更见潇洒,不过那样英俊的人却对未婚妻不忠,那是不可饶恕的缺点。
  诸母把那枚订婚指环还给他。
  任意问诸辰:“猪,可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诸辰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像是浑忘过去,一点记忆也无。
  诸母说:“她精神欠佳,你改天再来吧。”
  任意垂着头离开诸宅。
  诸母说:“你真的不记得了?”
  诸辰答:“过去种种,不复记忆。”
  “那最好不过,妈妈完全放心了。”
  就是因为一切历历在目,所以毛骨悚然,更加要全盘忘记。
  诸太太忽然丢下一句:“任意已自金城转到子洋集团工作。”
  “什么?”
  “子洋是一只沉船,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什么我嫌他家贫?就是怕他急于出人头地乱钻缝子,现在证实我疑心不差。”
  比起这个,那套红色内衣,又不算什么。
  任意竟连大是大非的良知都已失去,诸辰只觉遍体生寒。
  “还有,我已告诉亲友,你决定专心读书。”
  “妈,我已读完书。”
  “谁够胆说书已读完?学海无涯,你欠一张教育文凭,快去读个硕士或博士以便教书。”
  “我不适合教书。”
  “没有什么事生下来就会。”
  母亲语气开始哀伤,幸亏这时门铃响起。
  诸辰警惕:“看仔细是谁。”
  母亲去应,转过头来说:“周专来看你。”
  他不是来看诸辰,他是来看诸辰有无消息。
  这两者之间有很大分别。
  诸太太搭讪说:“我约了人,我出去一下。”
  诸辰知道迟早还是得搬出去住,不然不方便。
  她撑着拐杖见周专。
  破碎的肢体,破碎的心。
  但是诸辰不用伪装,她经过多次矫形手术的脸无甚表情,镇定愉快。
  “请坐。”
  “身子还好吧。”
  “托赖,康复理想,叫你们担忧,真是罪过,医院里那些毋忘我是你送来的吧,母亲都托人制成干花,留在书房里。”
  “你在记忆大好,我觉得宽慰。”
  “大不如前,执笔忘字,医生说康复期可长到三五年。”
  周专忽然问:“诸辰,你可要我等你?”
  诸辰看着他:“不要同情我,切勿仓卒做决定。”
  周专叹气,“诸辰还是诸辰。”
  “你们没有期望我苏醒吧。”
  周专取出一份《领先报》,只见血红色大字头条:本报记者诸辰采访大案期间发生神秘死亡车祸。
  惊心触目的彩色图片,诸辰的车子撞得似一团废铁,救护人员正把血肉模糊的她拖出剪开的车厢。
  “大家都以为你不活了,牧师两次去医院替你做最后祈祷心。”
  诸辰没听见牧师声音。
  可见卧床期间听觉亦不可靠诸辰。

  一宗阴谋
  “诸辰,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驾驶技术欠佳。”
  “该条斜路不准重型车辆行驶,大货车从何而来?”
  “一直仍有司机为着生计违法抄近路。”
  “你的车子可是自任意家中驶出?”
  “我不想再说。”
  “诸辰,这很重要,我想知道车祸是否一宗阴谋。”
  诸辰微笑,“你想说什么?”
  “当晚只有任意知道你行踪。”
  诸辰变色,“任意没有动机。”
  “任意在你车祸之后一周便向金城请辞,赔了六个月薪酬即时离职,转往子洋集团工作,收入突增十倍。”
  “只是巧合。”诸辰双手颤抖。
  “他事先可有与你商量?”
  “你忘了,我已昏迷不醒。”
  “太多凑巧。”
  诸辰强笑,“周专,你来查案?”
  “我无法放下这件大案。”
  “江子洋案进行如何?”
  “如常。”他不允透露详情。
  “《领先报》已退出调查。”
  “我署接到最高指示:子洋集团案件适宜作为一般行贿案处理。”
  “啊。”
  “这件案子牵涉广大,根深蒂固,无想把整座雍岛拔起。”
  “最终江子洋会以行贿入罪,至多判入狱三年。”
  诸辰握腕深叹。
  “他有本事带出人性最坏一面。”
  诸辰低头,“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在先,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
  “诸辰,你没有定价。”
  诸辰苦笑,“怎么没有,假使有人可使家父生还,叫我余生爬着走都行。”
  周专恻然,在他心目中算得是无忧无虑的诸辰,原来心里也穿了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
  他轻轻说:“我俩自幼家贫……”
  诸辰抬起头,“你也想转到子洋集团工作?”
  “不,不……”
  他转过身去,诸辰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双肩高耸,十分瘦削。
  一段日子不见,诸辰的眼光比较客观,她觉得他的背影分外眼熟。
  自然,她随即想,周专是她好朋友,怎能不熟悉。
  这时周专转过身来说:“没有事比看到你康复更加高兴。”
  “周专,我已离开《领先报》及这件案子,家母命我回学校读教育文凭。。”
  “你会是一个最好的老师。”
  “医生说我体力足以应付学业,但不是记者行业。”
  “我有空来看你。”
  他低头亲吻诸辰的手。
  周专离去之后,诸辰的心情不能平复。
  周专提出一个严重控诉:任意陷害诸辰,卖友求荣。
  最可怕的是,她还不止是他的朋友,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换了是三年前,少不更事,诸辰一定会求个水落石出,她会查根问底,缠牢任意问个明白:“你不再爱我?”,“你要置我于死地”,“你眼中只有荣华富贵”,“你没有良知?”
  今日,她不会那样做。
  躺在病榻上那么久只余间歇听觉,牧师到床沿做过最后祝福,叫她思想起了极大变化。
  她已与任意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余一切已不重要。
  她只为他前程担心,社会并不原谅犯险走捷径的人。
  诸辰在书房抽屉底找到朱太太送来的剪报,原来她身受重伤曾经造成颇大回响,《领先报》一直报道整个月,读者纷纷用信件、电邮、短讯问候祝福。
  最后,由诸太太提出“不再公布消息”要求。
  可是诸辰苏醒后《领先报》仍然刊登小小布告,由刘妙丽执笔:师姐诸辰正在康复中,多谢各位读者关怀祝福,希望让她有一点私人空间……文字真挚动人,不愧是后起之秀。
  抽屉里还有一大包读者邮件。

  可怜妈妈
  诸太太回来看见了,“叫你不要看。”
  “好好,不看不看。”
  诸太太叹口气说:“还有一箱玩具及水晶摆设等,有一盏灯,特别漂亮,我打算放在你床头,真没想到陌生人竟那么热情,谁说雍岛人情凉薄。
  “为什么不准我看?”
  “我不想再提车祸,我至今没睡好,寝食难安。
  “可怜的妈妈。”
  诸太太落下泪来,“女儿,你拣回一命,可是破了相。
  诸辰握住母亲的手,朗诵莎翁著名十四行诗第十八首:“美色时被机缘或时间巧夺,惟汝之永恒夏日永不消逝,该诗长存,诗赋汝生命。”
  诸太太泣诉:“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不靠色相。”
  诸太太抚摸女儿面孔,“我不该让你进《领先报》,我不该让你与那两个男生在一起厮混。
  诸辰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对她来说,能够活着,握住妈妈的手已经很好。
  她轻轻安慰母亲:“嘘,嘘,我会找到新工作与新伴侣。”
  有人的步伐比她更快,过两天,诸太太把报纸社交版给女儿看,“任意订婚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穿红色缎子内衣大骂雍岛女子奇蠢的那个。
  这一个非常年轻,像是刚刚中学毕业,发鬓别着小小花夹子,笑得十分可爱,但愿永不长大的样子。
  世界潮流变了,以前,少男少女盼望长大成熟,以大人为榜样,而成年人不介意担起长辈重责,他们尊重爱护老人。
  今日,老中轻三代都与时间决斗,不愿露出一丝年岁痕迹,扮得愈小愈好,同时,歧视长者。
  诸太太轻轻说:“最坏的男人,不是抛弃你的男人,而是死缠住你不放的男人。”
  诸辰笑笑,“我没有被任何人抛弃。”
  老同事对她体贴,大块头与妙丽约她喝茶。
  精灵的妙丽仔细打量诸辰的脸。
  大块头轻轻斥责:“你干什么,别无礼。”
  妙丽答得好:“同师姐何必虚伪,师姐面孔仍然漂亮,像经常注射波托斯毒素的女明星,肌肉不大动弹,面部没有太多表情。”
  诸辰笑,“大块头真幸运,妙丽你是瑰宝。”
  妙丽神气,“听到没有,师姐赞我。”
  “最近写什么?”
  “新娘礼服,我不过代编,师姐几时回来?”
  “有什么新意?”
  妙丽答:“天气凉了,我们介绍各式披肩,小小搭一块皮草,轻盈娇俏。”
  “五十年代最流行。”
  妙丽感叹:“五十年代最令我怀念的是当时无人喊男女平等,因此女性有许多特权。”
  大块头抓头,“是你们喊着争取女权,须知权利与义务相等。”
  “妇女版将邀请女名人讨论这个观点。”
  诸辰赞:“你做得很好。”
  稍后妙丽走开去听电话,大块头说:“任意要结婚了。”
  “我看到报上消息。”
  大头块说:“他请我们去过他家:半独立洋房,四周住满名人,十二尺高楼顶,全部意大利家具,他开两部德国房车,还有司机服侍,真正抖起来了。”
  “你羡慕?”
  “大家都知道他卖友求荣。”
  “并无证据。”
  “听说周专正在用心调查。”
  提到周专,诸辰有若干犹豫。

  神探周专
  “诸辰你两个前男友都怪怪的。”
  诸辰微笑,“家母也这么说过,你们的第六感厉害。”
  朋友都不忌讳,有话直说,十分难得,诸辰觉得这是她成功之处,不禁高兴。
  第二天她到朱太太家去。
  朱太太说:“欢迎欢迎,看到你真高兴。”
  朱太太以精致果子点心招待。
  诸辰说:“我已离职,不必再发薪水给我。”
  “你暂时休息,我们等着你回来。”
  当天《领先报》的头条是“上市公司两高层涉行贿,廉署拘九人,廉署上周五展开代号‘降龙’行动,先后拘捕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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