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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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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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安’。”
  小宇在这个时候摸了起床,老实不客气的坐在我们当中,倒了牛奶,吃起晚餐。
  小宇仿佛知道思龙在说什么,他白我一眼,说道:“我妈妈是最最美丽,最最好,最最爱我的。”
  思龙苦笑,低头说:“是呀,我拟的营业计划公认是全城最好的,但是可有什么用呢?儿子会称赞妈妈,文件会吗?我根本应在二十年前结婚生子,好好的照顾家庭。”她站起来,“我走了。”
  “思龙。”我叫住她。
  她转过头来。
  我困惑的说:“思龙,我发觉我刚刚才正式认识你。”
  她笑一笑,“有点失望是不是?”她停一停,“我并不是什么女暴君、女强人、女强盗、自大狂。”
  “开车当心。”我说。
  她点点头。去了。
  小宇把汉堡包吃完,他说:“她想来代替妈妈的位置?”
  我说:“我对于你的粗鲁无礼十分失望。”
  他说:“妈妈明天下午来接我放学,我希望那女人不要来。”
  我说:“你以前相当喜欢这个阿姨的。”
  小宇答:“以前是以前,以前妈妈还住在这里。”
  现在跟小宇说话非常困难,不再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美眷带着小宙来看小宇,美眷瘦很多。比较沉默,头发用一条橡筋扎起来,穿一条西装裤,一件宽身衬衫。
  看见我,她只是说:“小宇拉肚子,怎么没跟他去看医生?”
  “我不知道——小宇,你怎么不说?”我问。
  小宇答:“爹爹根本没有空。”他一点不肯服输。
  美眷说:“小宇,你不是要见弟弟,跟弟弟说话吗?还不去?”美眷把两个小孩引开。
  我们变得单独相处,两人相对无言。
  隔很久,我问:“好吗?”
  美眷的声调跟小宇的完全一样:“不好。”
  “对不起。”我只好那么说。
  “我想也不全关你的事,”美眷忽然说,“我也要负责任,扬名,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进步过,虽然我要为家庭做很多事,空余的时候还是有的,我应该做些比较有意思的事,但是我整年累月忙着搓麻将,这是我的不是。而且我不是不知道你最恨别人打牌。”
  “不不,”我说,“问题出在我这里,你不必挑自己的错,即使你不打牌,我还是要这么做的——不见得所有搓麻将的太太部离婚。”
  美眷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她不响。
  我也不能再说话。
  她又开口:“至少我应该投你所好。”
  “没关系了,美眷,一切己成过去,我们不要谈过去的事。”我说,“我们说将来吧。”
  “将来?我还有什么将来?”她质问。

   
 


  
 
 
  
 

08 
 
  尽管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太不相同,但是说话还是方便得很,夫妻十年,到底不一样。
  她说下去,“将来我就是拿赡养费过日,把孩子们带大。你不能告诉我这年头还有男人愿意娶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弃妇吧?”
  我只好让她发泄下去,低头看自己的皮鞋。
  “我希望你对孩子们有个好解释。”美眷说。
  我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我明白。”美眷说,“但是对任思龙来说,你一定是个好情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你看,你为她牺牲了多少,连带又拖多少人下水,连妈妈现在想起来还哭一场,她抱怨没有把女儿的八字生好。”美眷看我一眼,“任思龙是强人,强人影响别人的生活,弱者被别人影响,任思龙——”她闭上嘴巴,不肯再说下下去。
  “美眷——”
  她向我笑一笑,很多苦涩,很多无奈。“别说了,我都麻木了,反正日子都是要过的。”她扬扬手,一派心灰意冷的样子。
  小宇拖着小宙出来。“妈妈,你与爹爹都不再笑了。”
  美眷说道:“你爹爹会再笑的,你放心,小宇。”
  我说:“美眷,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算了吧,扬名,你那套家教,还是留着教自己吧。”
  我取过外套,“你们好好的玩,我出去走一走。”
  我转头,看到美眷本来单纯眼光中的怨毒。
  我不是没有害怕的。
  我在街头打电话把林士香找出来。他还想左推右搪,被我大喝一声,终于出来喝啤酒。
  “方薇叫我疏远你。”他说。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我做她的上司若干年,难道还试图强奸过她不成?疏远我?”
  林仔细地看牢我。“依我们看,美眷并没有什么毛病,你不能说不爱一个人就要跟她离婚,毁掉她一生是很残忍的,扬名,回头是岸。公司里的事排山倒海,你还有什么时间与精神来恋爱?都中年人了,看两个儿子份上,忘记这件事。我知道任思龙是二十七寸彩色电视机,好好,就算陈美券是残旧黑白粤语片吧,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做,任思龙不属我们,我们庙小,容不了那么大的观音。”
  我反问:“这叫作苦口婆心?”
  “是。”
  “谢谢你。”我说,“你喝完这杯啤酒可以走了。”
  他瞪我一眼,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离开。
  我开车子去找思龙。
  进石澳的路比往日长而弯曲。风吹着一路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发觉夜里的风已经有凉意了,我感慨的想,如果任思龙永远没有在敝公司出现,我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日子?
  车子一直驶到那条小路的尽头,我步行到她的屋子门口。
  她坐在门前,手中拿一把扇子。坐着一张摇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看见我的出现,一怔。
  绿色的纱门角落放着一个无线电,女歌手正唱着一首动人的歌。
  “因为我容易,因为我容易一一”
  任思龙抬头看着我。一样的眼睛,现在充满温柔。
  我抬起她的手,把脸埋入她手中,把头枕在她膝上。
  我的姿势做得这么自然,仿佛在梦中己演习过多次,我摸索她的脸,我把她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因为得来太辛苦,因为我没料到她还会在我生命中出现,带一点意外之喜与太多的悲哀。
  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
  我想好好地恋爱,恢复到很久之前,刚从大学出来,热情澎湃,世界是美好的——即使有缺憾也可以改变它。
  当我习惯做罪人之后,一切似乎又上了轨道。
  美眷星期六来看小宇,星期日带着小宇去看小宙。
  周日我上班,落班往石澳赶。小宇由女佣照顾,我们父子俩见面便是冷嘲热讽,小宇的刻薄不下他的棋艺。
  思龙在彭臣广告公司找到工作,也不是不忙的,中午有时候我们也吃一顿饭。
  我像发疟疾一般的心情,一下冷一下热。
  美眷的沉默寡言,她腹中的孩子,我知道她已经当我死了,故此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当是遗腹子,纪念我与她的关系,我们曾经相识过。
  见到思龙,我那痛苦的喜悦,发现她对中文的熟稔,一边做香橙苏芙里一边告诉我韦庄实在是时代曲鼻祖。坐在石澳的夜沙滩,看远处渔火一点点燃起。以后都没有麻将声与表婶表哥进进出出,我把新剧的大纲从头到尾告诉她,谁不愿意在中年的时候逃避一下残酷的现实。我到底也过了一段好日子。
  奇迹般,思龙上班时与下了班是两个人。
  我问她:“思龙,那时候你的唇枪舌箭——是同一个人吗?”
  “我也要生存的。”她微笑。
  “哼!”我尚不能忘恨。
  “让我婉转地说吧:我懂得如何保护我自己。”任思龙说。
  “简直把我们都要踩死了呢。”我抗议。
  “但是我只有我自己,”她悲哀地看着我,“我只有自己与一双手,与其让别人踩死我,不如我踩死别人。你不会明白与谅解吧,也许你不了解我这种女人,因为你所熟悉的女人是受保护受荫庇的。”
  “但是你看起来是如此强壮……”
  我说不下去。
  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尚卢哥达早在十五年前便拍过一部这样的电影。
  思龙是我看电影的好伴,我们俩买了套票看中国电影,举足投手都有共鸣,散场时吃三文治与红酒,讨论戏的内容,转而说及旧时中国女性的命运,涉及今天的女人。
  思龙一手撩着头发,另一手拿着酒杯,把酒当水一样的喝下去,她的风姿是独一无二的。
  她说:“如今做女人有选择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要不做弃妇,要不做淫妇,都是很危险的。”她忽然之间笑,“现在我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淫妇。”笑谈开怀自然而转得无可奈何。
  我说:“我应该等你的,我不应该这么早结婚。”
  她看着我,“你是聪明人,看见好的换一个,做男人就有这好处。”
  我的脸沉一下。我问:“你讽刺我?”
  “我有吗?我以为我在说实话呢。”她凝视我说。
  “思龙,你真是。”我拉起她的手腕做要咬她状。
  “我不是洋娃娃。”她缩回手,“我是忠心的朋友。自古男人最恨这种女人。做愚昧的妻子又还值得原谅一点。”
  “你把每件事情看得太透彻。”我说,“告诉我,在你的水晶球中,我们是否有美好的将来,能否儿孙满堂?”
  隔了很久,她说:“你已经有足够的孩子,生命并不是如此愉快的事。”
  思龙提醒了我。经过我手而降的生命已经太多。
  小宇那英文小学三年级的程度已经使我招架无力。晚上,我回家如果他还没睡,他就会责问:
  “你又去见那女人了吗?”
  “妈妈打过电话来,如果那女人明天不来这里,她会来。”
  “那女人如果要嫁你,你会答应吗?”
  那女人长那女人短。
  思龙打电话来,有一次跟小宇说:“我是‘那女人’,找你爹爹。”
  因此我很反感。
  思龙问:“我应该自称什么?阿姨?姐姐?”
  一接触到现实,思龙也就是个女人。
  她自己没有孩子,把孩子当大人。小宇难得有机会得到如此的抬举与尊敬,把全副精神来对付她,功课一落千丈。
  考试拿出来科科不及格,满堂红,前所未有,我以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隐忧。
  美眷把我召到陈家开会,我们三人锁在房中讨论这个问题。
  美眷问:“小宇,你功课这样子,我把你皮都剥下来!连留级都没位子,要做试读生,你别以为现在不大见到妈妈就可以作反,我一样揍你!”
  小宇眨眨睛眼,看着他母亲,无动于衷。
  我只觉得心痛。
  “爹爹没看我做功课,爹爹从来不回家。”小宇说。
  “小宇。”我说,“你为什么这样说?功课是你自己的事。”
  美眷马上帮儿子,“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能叫他照顾自己?我把他放在你那里,你总得帮帮眼吧,你怎么连孩子的功课也不理。”
  我说:“那时候在家,他的功课也没人理。”
  “怎么没人理?我难道不看着他的功课?”美眷拍案而起。“你以为我真的除了吃就是睡?”
  “你不要跟我吵好不好?现在我们谈论孩子的功课。”
  “孩子什么都知道,你不必再忌讳!”美眷大声说,“你别再扮演伪君子了。”
  伪君子。我看小宇,想知道孩子晓得点什么,小宇正在微笑。这狡桧的孩子,他得到逃避责任的机会,以后什么都可以怪责父母:因为家庭有重大变故,所以他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好孩子。
  我完全明白。
  我说:“我会去请补习老师,我有分寸,小宇,下一次考试我不允许你还有这种情形发生,现在跟我走。”
  “小宇留在这里,”美眷说,“我会看着他做功课。”
  “这里天天搓麻将,你以为麻将台旁会出状元?”我反问。
  “你别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反正我搓麻将的时候小宇是科科及格的!”
  “美眷,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我连吵架的权利也没有?”美眷眼睛里尽是怨恨,”我没有权利追回这个家庭里花出去的心血,我连发言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只是不想给孩子听到太多。”
  美眷叹口气,“好,我不吵,再多的也牺牲掉了,还为这个吵什么?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干好过,你把小宇带走,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看着小宇,小宇似乎是知道事情搅大了,他一声不响,低着头。
  “小宇,你爹爹已经伤透妈妈的心,你就乖点吧,为爹爹补偿。”
  美眷掩住脸,眼泪却还从指缝里流出来。我用手托着头,心平气和地,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过祸三代。
  小宇很爱他母亲,他马上后悔了,“妈妈,你别哭。”
  美眷说:“你功课这样坏,别的女人会说你妈妈生个儿子连功课都做不好。”
  我对于这种原始的教孩子方式一向反对之至。但是此刻只好让美眷发挥淋漓。
  “妈妈,我一定做功课,一定。”小宇紧紧抱住妈妈。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做?”美眷哭问。
  “爹爹不陪我,爹老去陪那个女人,我不做功课,他说不定会回来。”
  美眷把他拥得紧紧地,“傻瓜,你爹爹要不回来,你再想办法他也不回来,你妈妈死了也没有用,你还是自己争一口气吧!”美眷号啕大哭起来。
  我觉得心酸,这种粤语片的对白,儿啊肉啊,由一个年轻妇女的嘴中说出来,用在更幼小的孩子身上,对他一生,烙上不可磨灭印象。我相信小宇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对白,到八十岁也不会。
  但是老套的东西永远具有奇效,小宇对他母亲说:“妈妈,我不敢了,我以后也不敢了。”
  他们好好的哭将起来。
  做外婆的来敲门,问,“什么事?”
  美眷去开了门。
  外婆见了心痛:“小宇呀,一头是汗,快来洗浴,不要紧,不怕不怕,还有外公外婆呢,没人疼你吗?爹爹妈妈作贱你呀,快来这里!”
  这自然也不是我的教学方式,但小宇身体内流着陈家的血液,他吃这一套,搂着他外婆出去了。
  美眷坐着抹眼泪。瓜子脸,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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