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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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花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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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一样,都是很容易会错意的。”

  风儿似乎止息了,树梢上的绿叶安静地蜷伏着,四下无声,在这一刻,人间的光阴暂时停止。

  叶行远沉默地凝视着她,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是怎样的一个芳华少艾,在她匀净的面容上,明眸含情,唇梢带意,若是笑起来,想必更令人惊艳吧?只是,他似乎不曾见过她笑。

  对于这位新主人的过往,他自雷宅的下人口中已得知了大半,但在她的身上,他全然看不出那些曾经存在的阴影,只除了那一回她遭邻里扔石后偷偷流泄出来的心伤外,平日里,她总是如同她的名一般,无音无息地安静过日子,把心如埋春枝般地深埋土仙,任谁也见不着那片只有她才能进入的天地,他想,若是能够看穿她的心,也许他将会看到一道又一道由她自个儿亲自锁上的心锁吧。

  透过那双倒映着自己的水眸,他看见,他也同她一样,都为自己的心上了锁。

  半晌,他松开了手让她走。

  几不可见的失落出现在无音的眼底,但她很快地掩去,若无其事地旋过身,叶行远出神地远望她一步步踱下山的倩影,忍不住合握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有些悔意,心头麻痒如遭啮咬,眼前来来去去的,尽是她迴避他而侧过的芳容,那线条优美的轮廓,令他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可他更怕,在他不受制地接近她后,他是否又会在日后尝到同样的苦果?

  随着佳人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他的心思也愈来愈复杂,但在回想起仍在园子里的申屠令后,他随即一振神智,飞快地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推开窗,无音伸出手迎来一只黄莺。

  她微倾着身,仔细聆听安棲在她指上的黄莺,正对她低声倾诉,听了一阵后,她失望地扬手让黄莺飞去,稍稍探出身子至窗外,出声唤着已在屋檐上待了好一段时间的碧落。

  “碧落。”她到底探到了没有?

  闭目盘坐在檐上的碧落,在听到她呼唤后,睁开明眸翻身下檐,并顺势就着外头生长得浓密的枝叶荡进窗里。

  “查出那个申屠令是谁了吗?”在她进屋后,无音随即关上了窗,转身看向她一脸的忧色。

  “还没有。”她烦躁地踱至桌边坐下。

  也是一无所获的无音,走至她的身畔坐下,一手托着香腮,不停地搜索着模糊的记忆。

  “我总觉得他像是当年那个卖镜的。”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她的记忆并不差。“你真没半点记忆?”

  “我也觉得他眼熟,但就是不记得。”一双黛眉紧锁着的碧落,抬起一指指向自己的额际,“这里,有一段记忆被封住了,我想,当年把我封在四神镜里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在被关进四神镜前,她是个四海以镜为家的自由镜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她遭人封进四神镜内失去了自由,直至她被贩至无音的家中,并经由无音的双手释放出来后,她才重返这花花人间。照理说,她应当会记得那个把她封进镜内的人,可不知怎地,她想了十年,仍是忆不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音看了看搁放在妆台上的四神镜,“你在镜中看不出他的来历吗?”碧落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藉由铜镜看穿一个人,哪怕是最想隐藏的过往或经历,也会在她的双目下一一现形,她更能看出照镜人最深的心事和未来。

  “没用的,我早试过了。”深受挫折的碧落沮丧地摊摊两掌,“那家伙的道行比我们预料的都高,事前也可能做了提防我们的准备。”防得这么周延,这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来历绝对大有文章。

  无音抚着下颔深思,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她托风托众生去打探申屠令,或是碧落藉妖力离魂出窍四处探问,她们还是不知那个不是人也不是妖的申屠令究竟是何等众生,与他同处一屋檐下,如不把他的身份查明,她总觉得无法心安。

  “你打算怎么办?”也觉得让她跟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处在一块不妥的碧落,满脸烦恼地看向镇定自若的她。

  “嗯……”她回想起那夜撞见申屠令在园中寻物一事,不禁猜测起怀有目的来此的申屠令,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碧落的建议是不让夜长梦多,“不如就将他赶出动吧?”这样最好,如此一来往后她们都不必烦恼。

  她反对地摇了摇螓首,“不行,我过不了我爹那关。”申屠令是爹眼中最重视的贵客,她这一赶,别说会得罪本屋一大群想藉机攀权的亲人,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跟着难过。

  “既然申屠令可以化身为官对你爹施法矇骗,我也可以。”想也知道申屠令定是对雷宅的人动了手脚,都是同道中人,她效法一回又何妨?

  “我说过,别对人类那么做。”无音皱眉地伸手轻敲她的额际。

  她不满地捂着额,“难不成你就这样让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继续住下去?”

  “我会留心就是。”在查出申屠令的真正身份和前来花相园的目的前,也只好小心为上了。

  “就凭你一人?”碧落不客气地泼了她一盆冷水,“若是没有那个花妖,只怕在我回来前,你早去见了阎王。”

  “怎么说?”她讶异地回过头,对被蒙在鼓里的事一概不知。

  碧落早就看穿那两人在私底下进行的暗事。“申屠令是冲着你来的,而叶行远,立场则是与他相反,他是来保护你的。”

  “为何叶行远要保护我?”她原本就对叶行远的作为感到很纳闷,如今得到此番见解后,她更是一头雾水。

  “因为……”碧落张大了嘴,蓦地把那些差点到口的话全都收回,“不能说。”

  无音淡看着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美眸,“我不能知道?”

  她掩着唇,满面神秘,“我不能代说。”这种私人的事,即使她早就看出,她也不好未经叶行远的同意就托出,所以,还是静待后效好了,就看叶行远有什么打算。

  “不能说便罢了。”无音并不急着去解谜,站起身走至窗边,朝她勾了勾手指,“哪,你想个法子除一除园里的东西吧,也不知是怎地,近来数量变多了。”对于那两个一前一后来此居住的客人,她有耐心慢慢找出他们的底,但眼前这件严重妨碍到她生活起居的小事,她则是有些不能等。

  “变多了?”碧落绕高了柳眉走上前,“我不是有施法设界保护你吗?”

  她干脆推开窗,“你自个儿看看。”

  带着一丝疑惑走至窗畔的碧落,顺着无音的指点看去后,这才发现有设界隔离的园子,竟在她不知不觉间,充满了突破她施法所设隔界的妖鬼精怪。

  她错愕地瞪大美眸,“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弄错呀,这里何时变得这般热闹,怎么各路众生都来这报到了?

  “动手清一清吧。”三不五时就受到打扰或是捉弄的无音,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几日不见,这里居然成了妖魔鬼怪的大本营……”都怪她把全副心神摆在申屠令的身上,竟没注意到园里的状况。

  “是啊。”无音叹为观止地看着外头为数众多的众生。

  碧落侧眼睨向她一脸的风平浪静,“我看你还是很怡然自得嘛。”

  “我总要习惯。”早就适应这种生活的无音,从很久前,就已经不太去在乎这些只出现在她面前的东西。

  “你说过,妖魔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碧落想了半晌,扬起玉掌勾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笃定地问:“下一句,应该是人吧?”

  被看穿的无音眉心一锁,面色蓦白,抿着菱唇静肃着没有回答,但侧首凝睇着她的碧落,仍是自她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没错,对她来说,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外表丑陋骇人,或是美貌似仙的妖魔,而是人,那些与她同类的人。

  早些年前,只为一己之欲而放纵私情的爹,在享尽齐人之福尽欢之际,无视那些必须同棲于一屋檐下的妻妾,任由她们争宠夺权,无所不用其极地为雷氏的家产而争斗,也因此,娘亲被爹的妻妾们逼得出家去了,而她呢?则因为天生的异能,被人们异样的眼光排拒在外,也因她植芍药的技能,被亲人们幽禁在这座花相园里,好为雷氏种植芍药。长久下来,她不敢走出园看看世界,也不敢接触那些带着嫌恶或是害怕眼神看向她的人,每每接触他们,所换来的都只是伤害。

  碧落怜惜地拥紧她的肩,一如以往,语重心长地在她耳边苦劝。

  “你不能永远都躲在这里,你得试着走出去。”或许雷家人是困住了她,可是在某方面来看,她自个儿也在双脚系上了重锁。

  无音一双水眸,漫无目标地环顾着空旷的屋里,想起自己的畏缩,忆起自己一手造成的孤寂。

  这些年来,她日复一日地过着制式又无味的日子,冷眼看着花开花落,春日年年来园中造访,而她的孤寂也愈来愈深。以往,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这些花儿就是她最大的成就,她并没有白白浪费时光,但她知道,那只是表面上她找来安慰自己的藉口。随着自己的成长,随着对于情愫的渴求,她不知该再用何种藉口搪塞那颗寂寞得时常作疼的心,这般辜负青春,如此蹉跎芳华,她不是不心慌,可纵使再焦急,再怎么惶恐,又能如何呢?

  她也无能为力。

  “我偶尔会出去。”她闭上眼,将那些不愿告人的心事用力压下。

  “然后不是因被扔石子,就是因邻人谩骂奚落而缩回这里?”碧落扳过她的身子,决定这一次不再让她逃避她的伤处。

  无音淡淡轻叹,“你愈来愈惹人厌了。”

  “就跟那个花妖一样惹你厌?”碧落试探地伸手点点她的鼻尖。

  “他并不讨人厌。”她不加细想地脱口而出,在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后,已来不及收回已出口的话。

  “喔?”碧落坏坏地拉长了音调。

  “你别白费心机。”一眼便可看穿她在打什么主意的无音,伸出两指拧着她的俏鼻。

  “我什么都没说。”碧落脸上仍是漾着笑,但笑意里,又独断独行地代她决定了某些事。

  “他的眼中没有我。”无音转过身去,落寞地看着窗外的大好春景。“他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

  碧落连忙拉长了双耳,“谁?”

  “那个令他流泪的女人。”她忘不了镜中他的泪,也忘不了那名美丽的女子倚在他怀中开心的笑。

  “想知道他的心吗?”碧落敛去了笑,关心地环住她的肩。

  她想知道吗?无音自己也不能确定。

  关于叶行远的过往,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明白了些许,但这就够让她提不起勇气了,她不知道若是她再这么看下去,或是去挖掘出那些她所不知的一切,到时,她会有怎样的感觉,和怎样的后果?如此无法预料的未来,令她鼓不起勇气踏出步伐,去缩短他们之间刻意造成的距离。

  碧落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想知道,就不能只是站在门外观望,不走进去,你怎会明白?”

  “那你明白吗?”

  “我懂得比你多。”她说得一脸的眉飞色舞,在世上活得这么久,自然比她所知的来得多。

  无音看了她半晌,慢条斯理地自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绢,这张纸绢,还是碧落上回离家前不小心掉的。

  她低首轻轻吟念:“上穷碧落,下黄泉……”

  碧落当下花容一改,连忙将那张纸绢抢回,极为珍视地藏入衣襟内贴身收藏。

  无音不语地看着她,头一回见到她的眼眸是如此的不安定,是如此的……与她相似。

  “其实,你明白的并不比我多。”

     

  雨前龙井的馨香,顺着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手端着茶盅的申屠令,倚在客房的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正上演的一幕。

  站在园中为花儿浇水的无音停住手边的动作,抬起螓首看向远处的园门,在园门处,背着画具的叶行远正与那些自本屋那边过来的女眷交谈着。

  无音看得很出神,也看得很清楚,那些抬起面颊仰望叶行远的女眷们,脸上皆漾上了层淡淡的红晕,那一双双倾慕的眼,不住地在他的身上徘徊,她们素白洁净的纤指,或揪扯着手绢,或抬至上了胭脂的唇边掩嘴细笑。

  虽然她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少,但她知道,那是恋慕。

  看着叶行远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侧脸,像一幅画,她的双眼无法自他身上移开,有些她早已知名的感觉,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她的心湖。

  下意识地,她伸指抚着自己的唇,试着想忆起那回他贴合在上头时,是怎样的感觉,当那些与他交谈的其中一名女婢,笑着拍打着他的胸膛时,她微微咬紧了唇瓣。

  这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是个善妒的女人。

  她嫉妒那名在迷梦中,可以倚在他怀中娇笑的女子,她也嫉妒那些可以假藉公事和他打情骂俏的女婢,虽然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可以产生这些情绪,也知这般不好,但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不想要这种小眉小眼的心态,可是私欲却让她控制不了自己。

  自那日由后山回来后,她偷偷的在心底挪了一个空位,去摆放那些对于叶行远所产生的可能想像,与叶行远日日相处下来,她忍不住开始想像起自己是否能有一丝的可能性,是否会有存在他眼底的机会,可是她忘不了他那时的迴避,她还记得,在后山那时,她清楚地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犹豫,和裹足不前。

  其实她想要的并不多,她要的不是特别,也不是朋友或知心者的关系,她只是希望他能和以往在铜镜里时一样,每当她想见到他时,他便会静静地出现在镜里陪伴在她身边。

  孤独了前半生后,头一回她有了想爱的欲望,却不知该如何敲开他的心房,也不知该如何让自己踏出第一步。每当她说服自己,她并不想一个人孤寂地守着花相园到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时,另一道冷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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