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懂。但又能如何？”叶谨毫无征兆地摞起衣袖，露出伤处，“我的过去，你也并不介意。”
不等莫菲回话，他开始拆纱布……
蓝天阔海，当年那个隐忍不发的少年，在树丛隐映间飞窜，金叶镖来回发落，只为他爹的一句：“畜生。想为那个贱人报仇，那就杀了我！”
不，他一直就不是他的儿子。母亲只是被抢来的新娘，嫉恨着，也怨怒着。寻欢作乐、不断发泄的同时，也伤害着她自己。
明知道是现实，伴随肚子一日日隆起，这个男人，却还是喜极而泣。明知道是现实，伴随叶谨一日日长大，伴随母亲与更多男人的私情，他还是在作退让，如同他的深沉，他的严厉。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没错。”临死前，这个男人这么说。一如当日他疯狂撕咬母亲的身体时，疯狂地哭泣。
“怎么了？”莫菲低声扰醒。
叶谨回神，深深吸气：“留在你身边，永远。”
莫菲怔了一瞬：“想不到你说情话也不带打草稿的。”
叶谨笑而不语。
须臾，他开始指着自己的伤痕，一一仔细介绍：“这一道，是我娘死时割的。”
“这些，是我爹杀的生灵。”
“这几道，是金叶教被灭时所割。”
“这道，金教……我爹死时的。”不再说。
“那这道呢？”莫菲比划着他手臂上最长最深的伤疤，十分不解。
“你的。”毫不犹豫。
莫菲并不吃惊：“你是M体质？”
叶谨听不懂，却还是笑：“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率性。”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再会笑，直到莫道魂的出现，改变了这所有。那日月夜湖畔，波光粼粼水镜之上是他翩跹步姿。他笑着说：“唐家三小姐唐凌正在招侍，跟在她的身边，四日后混入‘天下第一山庄’，你会得到这一生中都想守护的宝物。”
“而那个宝物，她的名字就叫——”
思至此，叶谨突然又笑。不禁使莫菲道：“你今天傻了？”
破天荒的，叶谨竟道：“看见你，我就傻了。”
莫菲总算明白为何昨夜莫道魂会呆若木鸡地点头了。因为此刻她就是如此状态：“是啊，我也傻了。”
不过很快她就步入正轨：“刚才你提到的金叶教，是魔教？”
叶谨并不否认：“你怕么？”
“怕什么。我欣赏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你的背景。”
叶谨听进了心里，目光自然而然愈加温柔：“金叶教是魔教，我很符合潘达的‘三不救’。”
莫菲大致回忆了翻“三不救”的内容，继而朗笑出声：“我记得那三条不成文的规矩中有一条是说‘不是感兴趣的人不救’。”
狐疑地看他：“果然你和潘达之间……”
叶谨顿然僵住。
莫菲自顾说着，撇开前面不再絮叨：“哎，难得我这么感兴趣，金叶教是被谁灭的？”
叶谨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虽说和以往安静状态并无多大区别，但明显的，眉眼间冷厉许多。
莫菲并没怎么在意，再加之想起当初萧悦对魔教的憎恨，以及对她身份的质疑，更加陷入沉思：“正道人士？这其中也有萧悦？可他还很年轻，也并不认得你……”
意识到一旁逐渐沉默，总算回神：“算了，这话不该讲。”站起身，立足于树干之上，眺望远方：“走吧。再不走，估计又得被什么路过的老大娘拽下树相亲去了。”
不想叶谨突然开口：“我不是气……”老毛病再犯，闭嘴不再继续。
等了半日，也不见他继续，莫菲终于忍不住：“不是气什么？说话不要老婆婆妈妈、断断续续的，你不说清楚，有些事别人永远都不可能明白。”
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抱怨，在私底下议论，比和当面解决，来得更要让承受人痛苦。
“看着我，不是气什么？”莫菲竟莫名认真。
叶谨的眼神在逃避。明明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却在面对她时，露出从未有过的千姿百态。
“我还以为你有了长进！”莫菲没来由的生气，干脆吹刘海瞪眼睛，扭头准备转身就走，却忘了现在是站在树上。稍不留意，脚步狠狠一滑，就要摔个头朝地。
这种时候，哪还敢再作沉默？叶谨急急出手，眼中所有尽是莫菲。万一出什么差池，他穷极一生想要抓住，想要守护的宝物，就会永永远远，从这双手中消逝！
这种事，他坚决不要！
叶谨紧抿唇角，手伸的更加用力。说时迟那时快，他曲臂拦腰一抱，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总算使莫菲再度稳稳当当地坐回树上。可他并不放手，虽无表情，冷汗却渗了满手。
“你的手都可以变润滑剂了。”虚惊一场，莫菲也暗中舒了口气，“松手吧，摔不死的。既然你一直在跟踪我，那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秘密——比方说，会突然像火箭一样咻地上天。”
可叶谨还是不放手，甚至突然紧紧抱住她的头，捱在自己颊边，并不说话。
温暖的气息，莫菲微微一笑：“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不需要这么夸张的安慰。”
“答案。”又是突然的。
“嗯？”
“看着我，只看着我。永远。”叶谨低声说着，仅仅是如此，然而那一刻的莫菲，竟像是走入了幻境，一片虚白，漫天飞舞着茉莉花瓣的幻境。
出其意料的，每片花瓣，都是浓艳的绯红。
系铃终解铃
气血上涌，莫菲的脸很快就染上一片红霞。被紧紧围在这个怀抱中，不动不挣也不说话，相信不论是谁，都会误以为她是默认了吧。
于是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下一刻叶谨采取的手段是要轻吻她的脸颊。可莫菲却突然打击他：“我办不到。”
叶谨微微抿了嘴，还没开口就被她再次打断：“欺骗自己心意这种事，我办不到。”
沉淀许久，叶谨总算呼出口气：“你还是想着他？”
“对，而且我还想明白了。”至于怎么个明白法，她却没具体说明白。
但答案已显而易见了，不是吗？叶谨不得不承认，在那个人面前，他确实输的心服口服：“现在就取出银针，让我从头做人。”
莫菲微微点头，满怀真意地笑：“谢谢你，再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
取银针这种活儿，就相当于小龙女和杨过练功一样，不可能随随便便坐在大树上就开始扯起衣衫，必然是要找寻一个合适的隐秘点。而这个合适的隐秘点，就设定在秋水镇外荒郊岭中的某土坡洞里。
一切都要拜莫菲的超强眼力所赐，否则一时半会还真就找不着。当然这些，并不能使叶谨吃惊，同莫菲早前的猜想般，自打进入第一山庄的那刻起，他就一直有意在暗中观察莫菲的动向。
再包括几次唐凌与莫菲的摩擦，不明其中原因的唐凌，每次都是叫他出手。虽然总以失败告终，却从没人发现，他的武功与萧悦相比，只有过而无不及。从最开始，他的出发点就都是向着莫菲。
当然，段数如此厉害的家伙，也会有不厉害的时候。就比如面对莫菲大大咧咧的行径，他可不是傻了一个等级那么简单。
“一定要脱？”他脸色羞红地捂着襟口，节节败退。
却还是难敌莫菲的步步紧逼：“你不脱我怎么帮你取？吃果冻还要撕膜，喝牛奶还要戳洞，更何况是帮你取银针。”
叶谨赶紧收目，像数花瓣有几片似的，一点一点去解：“我自己来就可。”
莫菲不耐烦了，杀过去就帮他扯了大半衣带：“你怎么这么婆妈，一点长进都没有！”
“……”默。
“很好，你没有说男女授受不亲这等P话。”
“……”二度默。
看他还有点反抗的意思，莫菲继续生拉硬扯：“怕什么，你这只是半裸，我曾还看过萧悦的全 裸。”
“……”三度默。
“早死早超生。”莫菲很严肃地扒开他上衣最后一道防线，有些感慨地说，“十根银针这么多年在体内，早就产生了巨大毒素，让你的脸都严重便秘了。所以多一时的放任，就会让你多一刻的面瘫。”
“……”这是什么理论。叶谨深深望着她，彻底默。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莫菲大灰狼似的趁机绕至他身后，准备利用“吸星大法”为他除去多年困扰，整个小土坡竟开始没来由的摇晃起来：“奸哥哥淫姐姐，还不快些纳命来！”
“哈？扒个衣服也能说成奸夫淫妇？”莫菲大为不爽，一脚踢上身旁内壁：“小石头，又是莫道魂叫你来装神弄鬼的吗？”
小石头拗不过莫菲的粗鲁，赶紧现形，又哀怨又愤怒，猛挺胸脯：“师父怎么会有这种意思，是我小石头自作主张！”
莫菲顺手捏住他：“那你知不知道被人误会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那又怎么样！”小石头努力撑开些眯眯眼，决定将误会进行到底，“就算小石头喜欢小三哥，也喜欢小姐姐，你们两个也绝对不可以在一起！师父他，师父他，可是为了小姐姐……”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
莫菲最见不得男人哭了，当场很烦很毛躁：“是啊，他为了我真是绞尽脑汁做了很多。先把我丢来这个古代，又给我安排那么多的命运相逢。美男数不尽，财富用不完，我还得到了绝世武功，作为人，我真该圆满了，还能有什么不满？简直是太喜欢你家师父了，都快喜欢到抓狂的地步。他就是那活菩萨再世，新一代的明君，伟大的开山之祖，为我创造了无量前途。明天，一片大好风光！”
小石头顿感伤心：“小姐姐，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又望望叶谨，不甘如此，“你们真的……真的……”
“莫道魂自甘让我。”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下不仅是小石头，就连莫菲也有点傻了：“什么意思？”
叶谨平心道：“他被天帝召回，可能永远不回。”
小石头默然。
莫菲道：“这不可能。”
没有人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无数秒过去后，她突然就无法冷静地啸道：“我根本就没杀人，不可能会引起天界的注意！”
小石头颓丧道：“小姐姐，难道你真不记得当初你哄骗萧悦的谎话了吗？”
“什么？”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莫菲心烦意乱到想象不能。
小石头一字一句地吐露：“人仙殊途，一旦动情，必遭天谴。”
“所以他就接受天谴去了？”
小石头上下翻滚两圈。
莫菲暗暗咬牙，却是在表面显得极其平静：“我知道了。既然你们是神仙，也有天帝存在的说法，那肯定也有孙悟空的，对不对？”
小石头道：“小姐姐，你找孙悟空做什么？”
莫菲看似漫不经心地：“做他徒弟，跟他一起，再大闹天空啊。我说过，莫道魂要是不回来，我就算吸也要把他从外太空吸回来。”
小石头禁不住更伤心：“小姐姐，那只是虚构。我们的天界，和书中的描述是不一样的。根本就没有孙悟空的存在。”
“这不可能！”莫菲再次啸道，“他不回来我怎么办，难道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吗？什么狗屁穿越，什么寻爱之旅，他的玩笑还不够吗？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他来替我决定！”
“小姐姐……”
莫菲什么也听不进，失笑：“哼，回不来，这样的借口真是有够烂的。”
“这不是你的想法。”叶谨忽然开口：“我眼中的你，会更诚实。”
莫菲怔住。
小石头也又次点动身体，赞同。
莫菲干笑，默默垂首看着曾被系过“红线”的无名指，再也欺瞒不过：“是啊，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现在能分清楚了，这和欣赏不一样。我欣赏你叶谨，我欣赏他萧悦，我还可以欣赏更多人，但我就是唯独喜欢他……”而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到无人可以代替的地步。
似乎小时候也曾这样过。有个男人永远是心中的骄傲，不论遇上什么挫折，他总能面带微笑说道：“不怕，人生还没有完结。”
但这样的他，终有一日还是离开了。选择离开的那天，他没有再笑着说，不怕，人生还没有完结。只有三个字，一直缠绕在她的耳边——对不起。
所以自那以后，莫菲开始厌恶这三个字。这么多年来，已记不清在心底里呐喊过多少次：借口，借口，统统都是借口。
真心喜欢，就绝不会选择离开！借口，借口，统统都是借口……
“小石头，麻烦你用仙法帮我去除一下叶谨体内的银针。”莫菲仍低垂着脑袋，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了。”
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朝洞外走。
“小姐姐，你要去哪？”小石头担忧地想过去拦截。却先被叶谨拦下：“让她去。”
他犹豫了半会：“难道小哥哥就不担心吗？”
“这点事，不足以自尽。”
小石头勉强按捺下不定的心神，望着洞外莫菲远去的身影，讷讷说着：“师父曾说过，小姐姐是第二个小哥哥，很多心事也总忍着从不爆发，根本就不具备当吐槽娘的资格……”
尚未听完，叶谨已然黯然垂目。
。
曾有过这样一个场景，镌刻在心底。漫天的茉莉花瓣，满眼的茉莉花树，有个人掩映在花丛中，轻轻挑开一节枝，迎对上她的目，嘴角勾起，清香四溢。
当时她还傻乎乎地问：“大千世界当中，为什么就独独选了我。”
记得他的笑，好像是更深，也更浓了。
“其实你正常的时候也挺好……”没什么能解释那一刻的心境，其实傻乎乎的言辞早已出卖了她。
可能是那天起，又可能是更早前，就已经对他很在意。只是一直没发现，或者不愿承认，这种和父亲一样自以为是的混蛋。
“混蛋，混蛋！”莫菲双腿跪地狠狠骂着，紧握碎石不停刨起面前的土，“既然要闯进我的世界，就要做好绝不许离开的觉悟！”
可为什么不再出现，不再继续说，若这是你所愿，我岂有不满足之理？
离开了吗？终于还是，离开了吗？莫菲伸指紧揪起一团土，如今不仅是胸口热，就连眼底也开始发热。
很多次都有机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