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起气息。
静雄敏捷地接过火机，啪嚓一声给自己的卷烟点上了火。用力抽了几口后，他才粗着嗓子问：
“女人，你是谁？”
“我是池袋分局刑侦一课四组组长佐佐木美奈子。”
“哦，条子啊。干嘛，什么事。”
“我想以‘故意损坏公物罪’与‘故意伤人罪’两罪现行的罪名逮捕平和岛先生。并且，我怀疑平和岛先生你还涉及了‘危害公共安全罪’。”
说着，佐佐木笑眯眯地努努嘴，示意他看向旁边被砸穿一个大洞的无辜服装店。
静雄没有去看，反而是有些惊讶地盯着眼前这名女警。这个女人脸上一直很平静，只是笑眯眯的，淡淡的微笑着。——这种恶心的笑容，静雄觉得很眼熟。
“……基本上，我是不打女人的。”
“恩，我知道。不过也只是‘基本上’吧？”
“…………”
在池袋这个圈子里，敢于这样赤/裸裸地向他挑衅的人类，还剩几个呢？虽然早就听赛尔提说警方有几个很有骨气的家伙，却从没想过会是个这样的女人。先不管那份勇敢，光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容，就让静雄好想用手掐死她，想着想着，浑身都开始躁动。
静雄又用力吸了几口烟，然后朝空气吐了几个白白的烟圈儿。
——狂气蠢蠢欲动。
※
“好久不见了呀，四木先生。”
“啊，这不是岸谷大医生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岸谷新罗毫无预警地拜访了三角梅酒店，一直坐在酒店大堂敲打笔记本键盘的波江默默看了他一眼。四木看起来非常欢迎他的来访，竟亲自下来大堂迎接，这让波江相当的不舒服。
两人小声在门边交谈了几句，新罗忽然瞄见沙发上闷坐的波江，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波江也向他点点头，满脸不在意地继续敲打自己的键盘。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为什么岸谷新罗会在这里。是折原临也派他来的吗。他跟四木有什么关系。密医与栗楠会有何关联。折原那只臭虫到底在策划什么阴谋。岸谷新罗不会向平和岛静雄报信吗。这都什么跟什么。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岸谷医生，我们上去聊？”
“啊，不用了，就在这里吧？矢雾小姐，您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请坐。”
波江笑着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新罗拍一拍他那个标志性的白衣大袍，笑嘻嘻地坐在她的身边。
四木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还是坐下。身边几个手下立刻识相地分站在周围，充当临时警备。四木一脸温厚，却用眼角朝新罗打了好几个眼色。新罗只当没看见，笑呵呵地翘起二郎腿，很随性地问他：“说来，栗楠会长快可以保释出狱了吧？”
波江继续低头敲打她的键盘。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四木的声音有点犹豫，但还是照直答了：“是啊，还差十来天。”
新罗呵呵笑了两声，“2月1号对吧。我记得。”
四木：“……是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为什么四木那个死大叔会对岸谷新罗这么恭敬？为什么会照直回答他的问题？岸谷新罗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特别吗？折原临也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栗楠老会长出院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2月1号，2月1号有什么特别，有什么特别——？——2月1号……！！
哒哒哒哒哒……！——
波江忽然停止了打字的动作。
她慢慢地盖上笔记本，朝新罗与四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了。新罗倒没什么变化，四木却满脸都是毫无掩盖的不满。
波江夹着笔记本，以正常步速离开了三角梅酒店。
大堂内，四木已经恢复原状，相当悠闲地点了一根烟：“岸谷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新罗把双手□白袍衣袋里，跳了一下从沙发站起：“临也那家伙害我心爱的女人离家出走了，我是来给他乱的。”
四木跟着站起来，道：“给他捣乱是跟我毫无关系。但请不要给‘我们’捣乱。”
“哈哈哈，不就是个小小的玩笑嘛。而且，我一点也不怕‘你们’哦，四木先生。”说着，新罗眯起眼看他，镜片下的双眼都只剩下缝隙，隐在眼皮背后的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
“走吧，上去聊。”
※
缉毒小队竟在任务过程中顺便逮捕了平和岛静雄归案——这简直是给池袋分局投下一颗炸弹！
照理说，像平和岛静雄这样的人，早就该去吃牢饭了。但是一直以来，放走他简直就像警方地默认规则。这么多年来，多少次对他堂而皇之的犯罪行为视若无睹，只是因为经不住他“怪物般的疯狂暴力”。毕竟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个暴走男真的怒起来会不会把整个警局夷为平地。
所以这次平和岛静雄被手铐烤着送进了侦讯室，简直把整个警局炸得一窝热。
“没有人敢来对平和岛先生进行询问，所以还是我来了。您不介意吧？”
佐佐木还是笑眯眯地带着文件夹走进来。静雄随意瞄了她一眼，并不做声。
美女警官姿态优美地把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小心坐下。身旁人凑在她耳边问了几句，她却笑着摇头：“不用了，绳子怎么可能捆得住大名鼎鼎的平和岛静雄。别浪费功夫了。”
闻言，静雄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个跟班立刻哆嗦着离开了侦讯室。
佐佐木例行公事一样打开录音机，翻开文件夹，填了几个必要项。
这期间静雄一直很安静，没有抓狂，甚至没有丝毫的怒火，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您会乖乖被我们抓起来呢？”
静雄怔了怔，然后啧了一声：“没什么理由，我高兴。”
“…………”
佐佐木在文书上写了两行字，抬起头来，继续询问：“平和岛先生是为了教训那两名贩卖‘散行花’的青年才会大打出手吗？”
“…………”
事后，把那几个青少年当成被害人送到警局录口供时，却意外发现他们身上各带着约50克的散行花。据他们所说，当时他们正向女高中生兜售这种新型麻药，忽然一个巨大的贩售机砸了过来，在墙上砸了一个大洞。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静雄几脚踢倒在地。
然而静雄却对这些事实保持缄默，除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再进行任何回应。
佐佐木把几乎空白的记录文件与录音机装进材料袋，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她正要离开侦讯室，却被一直沉默的“怪物”给叫住了。
“女人，你当时是想跟我开打，对吧？为什么？”
“……才没有这种事呢，平和岛先生……这世上会有人蠢到跟你一对一单挑吗？”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为什么？”
一边说着，静雄抬头看向正一脸困扰的佐佐木警部。此时他并没有戴上墨镜，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让佐佐木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佐佐木忽然有种再也笑不出来的败北感，她赌气般小声说了句“没什么理由，我高兴”，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侦讯室。
※
佐佐木美奈子把资料全部上交后，几乎是小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冲进去，然后把门关上。办公室里很暗，没有开灯。但是佐佐木知道，黑暗中，有个人正坐在自己的软椅上。
佐佐木小喘着笑出了声。
“呼……临也先生，临也先生……平和岛静雄真的好厉害。他现在就在侦讯室，他就在那里。跟你的距离近得不够100米呢。呵呵呵呵呵……”
“……哎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真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乱来，哈哈。”
在黑暗中，那把熟悉的带点恶意的笑声响了起来。佐佐木倒抽一口气，才平顺了心中的悸动。她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白炽灯。
一身交警服饰的折原临也就坐在那里。警帽被他一根食指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小静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谁能想到平和岛静雄会被抓进警局。
折原临也疯疯癫癫的笑声被锁在了被隔音材料封锁的这个小小办公室里，不停地回荡。佐佐木看他这样，终于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当时情况有点骑虎难下，我本想逼他对我动手，再让他扬长而去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反抗……上头不打算让他久待，更不打算对他起诉，所以大概会随便判个72小时拘留了事……对不起，临也先生，我错了。”
折原临也的笑声还没有停，他只是一边狂笑一边瞄向佐佐木，眼里闪过欣赏的光芒。
临也先生知道我在撒谎吧。他知道吧。他一定知道了。啊啊，他知道我想“杀了他”。
佐佐木微笑着坐在来客用的转椅上，不再说话。腰间的手枪硌得她有点不舒服，她却没有在意。一般来说，在普通的缉毒运动中，警员会在手枪里留一两发空枪，但是佐佐木不同——她的手枪里上满了6发子弹。
听说平和岛静雄这个怪物的皮很厚，用小刀也只能刺进5毫米。那么子弹呢？
佐佐木看着开怀大笑的临也先生，静静地笑了。
临也笑得差点把自己呛住，最后他平复了一下笑声，还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呵呵、哈……算了，反正都到这个地步，就把他关在这里拘留吧，按照规定来办就好。现在时机差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反正那两员大将肯定都会保他，就让他在拘留所睡两天吧。”
说着，临也把警帽往自己头上一套，打算起身。可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笑着向佐佐木交代道：
“对了对了，记得把他的烟全部没收掉，他肯定很快就会受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静那个笨蛋……！”
☆、第十七章 不是全部就是全无
如果一个小偷痛哭流泪地说，他偷东西是为了以后永远不用再偷。
你不用管他。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小偷了。
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只是在骗人，也在骗他自己。
※
第十七章不是全部就是全无
※
“你是说静雄先生被捕了？！”
“帝人，冷静点。”
蓝色平方贸易装潢简单工整的社长办公室内，年轻社长龙之峰帝人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纪田正臣沉着嗓音阻止他继续大喊，反手关上办公室的玻璃门，还顺便拉合落地玻璃墙的百叶帘。他这一举动立刻引来门外小弟的不满，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警觉地敲了敲门。帝人被正臣一喝，也静了下来，挥挥手示意让外面的人继续手头的工作。
正臣随手拉过一把软椅，抱着椅背坐下，挺童真地把下巴搁到软垫上。
“……这个事情不寻常啊。平和岛静雄竟然会被抓进警局。应该说，竟然有警员敢逮捕他。”
“警方内部绝对有临也先生的人。上次那个对我侦查的女警小姐，应该就是他的助力之一……可是再怎么说，静雄先生也不该被抓啊。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会……”
“所以才说不寻常……”
正臣一边嘀咕着，然后偏头想了想。
在这两个人中，正臣明显是更接近静雄的存在。帝人他一向走的是头脑派，对武力派理解不深。相反，正臣打从一开始就是小混混不良少年出身。
因此，正臣并没有想很久，就得出了结论。
“平和岛静雄一定是自愿进去的。”
“可是……为什么？”
帝人也觉得这个理由比较合理。但同时也让人想不通。
池袋最凶人类平和岛静雄自愿被捕，这简直就已经接近“奇迹”。平和岛静雄之所以被人畏惧，并不单单是那超越人类极限的破坏力，更重要的是他性格实在太易怒，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能引起他的暴力冲动。这也是为什么池袋人人见到他都避之不及。
尤其是跟折原临也搅上之后，他展露在人前的暴躁性子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敢抓这样的他进去啃牢饭？
正臣像是看穿了帝人所想，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抓他进去的人，就是那个套你话的女警。”
“………………”
“这也太巧了对不对？可是，那个女警的身份我也调查过了。警界之花，家里更是警界大世家，简直可以说是日本警界的模范家庭了。毕业后早早就考上了刑警，至今不过4年，已经是池袋分局刑侦科的台柱之一……老实说，这样的人，真的会被折原临也利用吗？”
帝人看着正臣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斟酌着提醒了他。
“……真要这么说，沙树不也该醒醒了吗？”
“诶？你的意思……难道是……”
——“折原临也的信徒”。
至今，帝人与正臣也没能查清这个群体的具体情况。他们只知道确实曾有这样一群人存在，却不知道这群人具体有哪些人，现在都在哪里。而有意思的是，哪怕当年折原临也几乎被沉进东京湾，他们也不曾见过这个群体的出面。——简直就像从不曾存在。
帝人后来猜想，这个团体说不定也只是魔术师打得幌子。然而三岛沙树又等同于告诉他，这样疯狂的“信徒”是真实存在的。按照沙树的描述，这群“病患”里几乎全是女性，对折原临也都抱有几近疯狂的服从与崇拜。
想到这里，帝人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跟他绕圈子的女警。
——佐佐木美奈子。
这是后来托正臣查回来的名字，从正臣的描述看来，这位口碑非常好的女警，可说是“不可能”与犯罪分子勾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