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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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守望者-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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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大操场,光线老是有点儿暗淡,灯泡外面装有罩子,球打在上面不会破。场地

上依旧到处是白圈圈,以便赛球什么的。篮球架上依旧没有网——光是木板和铁圈。

场子上一个人也没有,或许因为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吃午饭时间还没到。我只看见一个

黑人小孩子,正向厕所走去。他的屁股口袋里插着块木头号牌,那号牌也跟我们过去用的一

模一样,用来证明他已经获得上厕所的许可。

我身上还在冒汗,可没象刚才那么厉害了。我走到楼梯边,坐在第一个梯级。拿出我刚

才买的拍纸簿和铅笔。那楼梯有一股气味,也跟我过去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象是刚有人在

—全面撤了泡尿似的。学校里的楼梯老有那种气味。不管怎样,我坐在那儿写了这么张便

条:亲爱的菲芘,我没法等到星期三了,所以我也许要今天下午搭人家的车到西部去。你要

是办得到,请在十二点一刻到博物馆的艺术馆门边来会我。我可以把你过圣诞节用的钱还给

你。我没有花掉多少。

你的亲爱的霍尔顿她的学校简直就在博物馆旁边,她回家吃午饭时反正要走过,所以我

知道她准能前来会我。

接着我上楼向校长室走去,想找个人送这张条到她课堂里去。我把便条折了总有十来

道,不让人随便拆开偷看。在一个混帐学校里,你简直信不过任何人。可我知道他们要是听

说我是她哥哥什么的,一定会把便条送给她。

我上楼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又要吐了。

只是我没吐出来。我就地坐了一秒钟,觉得好过了一些。可我刚坐下去,就看见一样东

西,差点儿都把我气疯了。有人在墙上写了“×你”两个大字。

我见了真他妈的差点儿气死。我想到菲芘和别的那些小孩子会看到它,不知他妈的是什

么意思,最后总有个下流的孩子会解释给她们听——同时把眼睛那么一斜,自然啦——以后

有一两天工夫,她们会老想着这事,甚至或许会嘀咕着这事。我真希望亲手把写这两个字的

人杀掉。我揣摩大概是哪个性变态的瘪三在深夜里偷偷溜进了学校,撤了泡尿什么的,随后

在墙上写下这两个宇。我不住地幻想着自己怎样在他写字的时候捉住他,怎样揪住了他的脑

袋往石级上撞,直撞得他头破血流,直挺挺的死在地上。可我也知道自己没勇气干这事。我

知道得很清楚。这就使我心里更加泄气。我甚至都没勇气用手把这两个字从墙上擦掉,我老

实告诉你说。我生怕哪个教师撞见我在擦,还以为是我写的。可我最后还是把字擦掉了。随

后我继续上楼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好象不在,只有一个约莫一百岁的老太太坐在一架打字机跟前。我跟她说我是4B

—l班菲芘,考尔菲德的哥哥,我请她劳驾把这张便条送去给菲芘。我说这事非常重要,因

为我母亲病了,没法给菲芘准备午饭,她得到约定的地方跟我会面,一起到咖啡馆里去吃

饭。这位老太太倒是十分客气。她从我手里接过便条,叫来了隔壁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太太,

那太太就给菲芘进去了。接着那个约莫一百岁的老太大就跟我聊起天来。她十分和气,我就

告诉她说,我,还有我兄弟,过去也都在这学校里念书。她问我这会儿在哪里上学,我告诉

她说在潘西,她说潘西是个非常好的学校。即便我想要纠正她的看法,我怕自己也没这力

量。再说,她要是认为潘西是个非常好的学校,就让她那么认为好了。

谁都不乐意把新知识灌输给那些约莫一百岁的老人。他们不爱听。过了一会儿后,我就

走了。奇怪的是,她竟也向我大声嚷着“运气好!”就跟我离开潘西时老斯宾塞嚷的一模一

样。老天,我最恨的就是我离开什么地方的时候有人冲着我嚷“运气好!”我一听心里就

烦。

我从另一边楼梯下去,又在墙上看见“×你”两个大宇。我又想用手把字擦掉,可这两

个宇是用刀子什么的刻在上面的,所以怎么擦也擦不掉。

嗯,反正这是件没希望的事。哪怕给你一百万年去干这事,世界上那些“×你”的字样

你大概连一半都擦不掉。那是不可能的。

我望了望操场上的大钟,还只十一点四十,离跟老菲芘约会的时间还很远,所以我还有

不少时间可以消磨。可我只是向博物馆走去。此外我也实在没有其它地方可去。我心想,在

我搭车西去之前要是路过公用电话间,或许跟琴。迦拉格通个电话,可我没那心情。主要

是,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放假回家了没有。因此我一径走到博物馆,在那儿徘徊。

我正在博物馆里等菲芘,就在大门里边,忽然有两个小孩走过来,问我可知道木乃伊在

哪里。那个问我话的小孩裤子全没扣钮扣。我向他指了出来。

他就在站着跟我说话的地方把钮扣一一扣上了——他甚至都不找个僻处,象电线杆后面

什么的。他真让我笑痛肚皮。只是我没笑出声来,生怕再一次要吐。“木乃伊在哪儿,

喂?”那孩子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吗?”

我逗了他们一会儿。“木乃伊?那是什么东西?”我问那个孩子。

“你知道。木乃伊——死了的人。就是葬在粉里的。”

粉。真笑死人。他说的是坟。

“你们两个怎么不上学?”我说。

“今天不上课,”那孩子说,两个孩子里面就只他一个说话。我十拿九稳他是在撒谎,

这个小杂种。在老菲芘来到之前,我实在没事可做,因此我领着他们去找放木乃伊的地方。

嘿,我一向知道放木乃伊的场所,一找便着,可我有多年没到博物馆来了。

“你们两个对木乃伊那么感兴趣?”我说。

“不错。”

“你的那个朋友会说话吗?”我说。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弟弟。”

“他会说话吗?”我望着那个一直没开口的孩子说。“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问他。

“会,”他说。“我只是不想说话。”

最后我们找到了放木乃伊的场所,我们就走了进去。

“你们知道埃及人是怎样埋葬死人的吗?”我问那个讲话的孩子。

“不知道。”

“呃,你们应该知道。这十分有趣。他们用布把死人的脸包起来,那布都用一种秘密的

化学药水浸过。这样他们可以在坟里埋葬几千年,他们的脸一点儿也不会腐烂。除了埃及人

谁也不知道怎么搞这玩艺儿。连现代科学也不知道。”

要进入放木乃伊的场所,先得通过一个非常窄的门厅,门厅一壁的石头全都是从法老的

坟上拆下来的。门厅里黑乎乎的,十分阴森可怕,你看得出跟我一块儿来的这两个木乃伊爱

好者不太欣赏。他们都紧靠着我,那个不讲话的孩子简直拉住我的袖子不放。“咱们走

吧,”他对他哥哥说。“我已经看过啦。走吧,嗨。”他转身走了。

“他的胆子咪咪小,”另外那个孩子说。“再见!”他也走了。

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坟里了。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喜欢这地方。这儿是那么舒服,那

么宁静。

接着突然间,你决猜不着我在墙上看见了什么。另外两个大字“×你”。是用红颜色笔

之类的玩艺儿写的,就写在石头底下镶玻璃的墙下面。

麻烦就在这里。你永远找不到一个舒服、宁静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你或

许以为有这样的地方,可你到了那儿,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有人偷偷地溜进来,就在你的鼻

子底下写了“×你”宇样。你不信可以试试。我甚至都这样想,等我死后,他们会把我葬到

墓地里,给我立一个墓碑,上面写着“霍尔顿。考尔菲德”的名字,以及哪年生哪年死,然

后就在这下面是“×你”两宇。

我有十足的把握,说实在的。

我从放木乃伊的场所走出来,就急于上厕所。

我好象是泻肚子了,我老实告诉你说。我倒不太在乎自己泻肚子,可是跟着又发生了另

外一件事情。

我刚从厕所里出来,就一下晕过去了。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我是说我要是一头撞在石头

地上,很可能摔死的,可我只是侧身倒下去。说来奇怪,我晕过去后醒来。倒是好过了一

些,的确这样。我的一只胳膊摔疼了一点儿,可我晕得不象刚才那么厉害了。

已经快到十二点十分了,所以我就出去站在门边,等候菲芘。我心想,这大概是我最后

一次跟她见面了。我的意思是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亲属了。我揣摩我以后大概还

会跟我的亲属见面,可总得在好些年以后。我想,我可能在三十五岁左右再回家一次,那也

只是家里有什么人生病,在死前想见我一面,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我的小屋回家。我

甚至开始想象我回家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我母亲会歇斯底里发作,哭哭啼啼的求我留

在家里,叫我别再回到我的小屋里去,可我还是要走。我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先让我母

亲平静下来,随后走到客厅的另一头,取出烟盒来点一支烟,冷静得要命。我请他们大伙儿

有空到我那儿去玩,可我并不强求他们去。我倒是打算这么做,我打算让老菲芘在夏天、圣

诞节和复活节到我那里来度假期。DB要是想找一个舒服、宁静的地方写作,我出可以让他

到我那儿来往,只是他不能在我的小屋里写什么电影剧本,只能写短篇小说和其它著作。我

要定出这么个规则,凡是来看我的人,都不准在我家里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谁要是想在我

家里作假,就马上请他上路。

突然,我抬头一看衣帽间里的钟,已经十二点三十五了,我开始担起心来,生怕学校里

的那个老太太已经偷偷地嘱咐另外那位太大,叫她别给老菲芘送信。我担心她或许叫那位太

大把那张便条烧了什么的。这么一想,我心里真是害怕极了。我在上路之前,倒真想见老菲

芘一面,我是说我还拿了她过圣诞节的钱哩。

最后,我看见她了。我从门上的玻璃里望见了她。我之所以老远就望见她,是因为她戴

着我的那顶混帐猎人帽——这顶帽子你在十英里外都望得见。

我走出大门跨下石级迎上前去。叫我不明白的是,她随身还带着一只大手提箱。她正在

穿行五马路,一路拖着那只混帐大手提箱。她简直连拖都拖不动。等我走近一看,她拿的原

来是我的一只旧箱子,是我在胡敦念书的时候用的。我猜不出她拿了它来究竟他妈的是要干

什么。“嘿,”她走近我的时候这么嘿了一声,她被那只混帐手提箱累得都上气不接下气

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说。“那只箱子里装的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就这样

动身,连我寄存在车站里的那两只手提箱我都不准备带走。箱子里到底他妈的装了些什

么?”

她把手提箱放下了。“我的衣服,”她说。

“我要跟你一块儿走。可以吗?成不成?”

“什么?”我说。她一说这话,我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是这样。

我觉得一阵昏眩,心想我大概又要晕过去了。

“我拿着箱子乘后面电梯下来的,所以查丽娜没看见我。箱子不重。我只带了两件衣

服,我的鹿皮靴,我的内衣和袜子,还有其它一些零碎东西。

你拿着试试。一点不重。你试试看……我能跟你去吗?霍尔顿?我能吗?劳驾啦。”

“不成。给我住嘴。”

我觉得自己马上要晕过去了。我是说我本来不想跟她说住嘴什么的,可我觉得自己又要

晕过去了。

“我干吗不可以?劳驾啦,霍尔顿;我决不麻烦你——我只是跟你一块儿走,光是跟你

走!我甚至连衣服也不带,要是你不叫我带的话——我只带我的——”“你什么也不能带。

因为你不能去。我只一个人去,所以快给我住嘴。”

“劳驾啦,霍尔额。请让我去吧。我可以十分、十分、十分——你甚至都不会——”

“你不能去。快络我住嘴!把那箱子给我,”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箱子。我几乎要动手揍

她。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一点不假,她哭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在学校里演戏呢。我还以为你耍演班纳迪克特。阿诺德呢,”我说。我

说得难听极了。“你这是要干什么?不想演戏啦,老天爷?”

她听了哭得更凶了。我倒是很高兴。一霎时,我很希望她把眼珠子都哭出来。我几乎都

有点儿恨她了。我想我恨她最厉害的一点是因为她跟我走了以后,就不能演那戏了。

“走吧,”我说。我又跨上石级向博物馆走去。我当时想要做的,是想把她带来的那只

混帐手提箱存到衣帽间里,等她三点钟放学的时候再来取。我知道她没法拎着箱子去上学。

“喂,来吧,”我说,可她不肯跟我一起走上石级。她不肯跟我一起走。于是我一个人上

去,把手提箱送到衣帽间里存好,又走了回来。她依旧站在那儿人行道上,可她一看见我向

她走去,就一转身背对着我。她做得出来。她只要想转背,就可以转过背去不理你。“我哪

儿也不去了。我已经改变了主意。所以别再哭了,”我说。好笑的是,我说这话的时候她根

本不在哭。可我还是这么说了。“喂,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去。喂,走吧。你要迟到啦。”

她不肯答理我。我想拉她的手,可她不让我拉。她不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你吃了午饭没有?你已经吃了午饭没有?”

我问她。

她不肯答理我。她只是脱下我那顶红色猎人帽——就是我给她的那顶——劈面朝我扔

来。接着她又转身背对着我。我差点儿笑痛肚皮,可我没吭声。我只是把帽子拾了起来,塞

进我的大衣口袋。

“走吧,嗨。我送你回学校去,”我说。

“我不回学校。”

我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我只是在那儿默默站了一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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