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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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事-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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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华佗说的吊命汤,是中医里面比较特殊的一味救命药。传统的中医认为,病人进补,无论是刚刚生产过的孕妇,还是大病初愈的病号,进补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避免补药太猛,继而伤身,那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但是这味吊命汤就用整枝的老山参,熬出人参精华,伤的再重,病的再重,服了吊命汤,多少都能熬上一时三刻,这种药也叫做〃独参汤〃,过去有钱人家里有人要过世,临终前就用独参汤吊着一口气,等着赶回家奔丧的人能再见上一面。熬吊命汤的老参至少得长上百年,赛华佗这里没有那么好的参。

望着赛华佗的目光,再一听吊命汤,老蔫巴立即就明白了什么,捂着自己的胳膊,道:〃干哈!瞅着俺干哈呢这是。〃

〃他要吊命汤先吊着一口气,现在再跑出去寻合用的老参,已经来不及了。〃赛华佗的头上也开始冒汗,道:〃所以我说,难救!〃

〃这是干哈呢,这是干哈呢。。。。。。〃老蔫巴捂着胳膊也为难起来,迷迷糊糊的眼睛瞅瞅我们,又瞅瞅我背上的老鬼。

噗通。。。。。。

弥勒一下子跪到老蔫巴面前,咚咚的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对老蔫巴道:〃求求你!救救我爷!我知道,这么做不公,就是求求你。。。。。。他今年七十了,受了一辈子苦,求求你,我做牛做马都行。。。。。。〃

〃这个这个。。。。。。〃老蔫巴难为的要死,他是一株已经成了人形的老山参,做一碗吊命汤,只要取他身上一截就够了,但是老参也不是神仙,身上切掉一截就少一截,永远都不会再长出来。

〃求求你!〃弥勒磕的额头流血,他可能晕了,也完全没有办法,一把掏出身上的刀子:〃我的命不值钱,求求你救救我爷!我死在这儿,没有怨言,一命换他一命。。。。。。〃

〃快起来快起来,俺要你的命干哈呢。〃老蔫巴想拉弥勒起来,但是弥勒跪着,就和膝盖生根一样,老蔫巴滴溜溜在周围来回转了几圈,一跺脚:〃俺最看不了忠臣孝子掉眼泪儿,来吧来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老赛,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到灶台,赛华佗拖出一口药锅,架在火上,老蔫巴举着刀子,手一个劲儿的哆嗦,但是最后,还是咬着牙,一刀剁了下去。

伤口没有流血,半截胳膊噗通掉进了药锅,那截胳膊转瞬间变成一截飘着药香的老参,老蔫巴丢下刀子,晕头转向,雷真人赶紧把他扶住拖到一边。

千年的老参入锅,药汁很快就变的黄灿灿,赛华佗把这碗吊命汤给老鬼灌了下去,然后开始救他。我们站在屋外不停的走来走去,焦灼不堪。老鬼在回到河滩之前,可能已经受了重伤,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果然和赛华佗说的一样,非常严重。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就是不停的走,整整半天一夜过去,赛华佗才打开了屋门。

〃怎么样!〃我和弥勒马上迎了上去。

〃他身上的伤,有些是皮外伤,那些不值一提,有的伤太重,后脑还进了铁砂子,取都取不尽,现在暂时救回来一口气,还得继续治,三五天怕是弄不好。〃赛华佗对我们道:〃做好心理准备,这个人后脑受了伤,就算救的活,可能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意思?救得活也醒不过来?〃我说不上是酸还是痛,赛华佗的意思说的明明白白,老鬼能不能活,他无法保证,就算救过来了,老鬼也要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度过残生?他会像一块木头,没有知觉,没有感官,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那种感觉,其实比死掉更难忍。

〃我还得忙几天,这个病人,当真棘手的很。〃赛华佗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去歇歇吧,年纪轻轻的,别把身子熬坏了。〃

赛华佗转身进了屋,我说不出话,但又不得不说,安慰弥勒。弥勒的眼泪就没有停过,我理解他的心。

〃爷伤成这样,回头,如果真见到我爹,我该怎么交代。〃弥勒说着,突然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们这做儿孙的,不争气。。。。。。〃

〃这不是你的错。。。。。。〃我拉着弥勒的手,从在晾尸崖见到老鬼的那一刻起,我对旁门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点,此刻老鬼生死未卜,我已经压制不住了。

他做错了什么?只是为了沿袭七门的祖规,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河凫子七门,庞家是最忠烈的一门!七门被人排挤压迫了那么多年,为了大河安稳,一直在退缩,在隐忍,但是忍到最后,忍出什么结果?

〃这次,我要讨个说法,也要讨个公道!〃我暗暗默念着这一次参与围攻老鬼的旁门家族,心里的怒火在烧,但语气和目光一起冷了下来。

〃不行,水娃,这不行!〃弥勒赶紧就阻拦道:〃这是庞家的事,我们七门从太爷那一辈就开始谋划,熬到今天不容易,我们得忍,大丈夫能伸能屈是条龙。。。。。。〃

〃被人杀了爹娘,还要忍,那就不是龙了!是条虫!〃我心里火大,忍不住对弥勒喝道:〃长门当时为我是豁了命的!你忍,我不忍!你留下照看长门,我自己,杀到旁门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爷爷当时为什么因为爹的死而迁怒排教,失去之痛,会让人丧失理智。

弥勒说不出话了,我一静,也觉得刚才的语气有点重,缓了缓,道:〃我们七门被人欺负了那么多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公道,不讨回来,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水娃,你想怎么做?〃

〃血债,只能血来偿!〃

〃好!〃弥勒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情绪感染了,猛然一抬头,抹掉眼角一点残留的泪,道:〃你替我照看我爷几天,我出去一下,爷的伤还很重,都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儿?〃

〃回头你就知道。〃弥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走的非常快,一会儿消失在茫茫一片雪地中。

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但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离开就有离开的道理。我不想那么多,全力帮着赛华佗去救老鬼。老鬼后脑进了铁砂,赛华佗用了所有办法,还是没能把全部铁砂取出来,残留下来的,是致命的隐伤,会一直折磨老鬼。

就和赛华佗说的一样,老鬼始终没有醒过来,他可能还是有口气在,却像是活死人一样。我守着他,一守就是一天一夜,看着老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身躯,还有那张因为消瘦而双颊深陷的脸庞,我就难过的无以复加。

我恨三十六旁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谁,那种恨意甚至超过了对圣域和九黎的恨。

弥勒一走就是七八天,这七八天时间里,我几乎没有怎么合眼,老鬼不醒,我心里那块石头始终都放不下。连着七八天下来,熬的有些难耐。外头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停过。守到大半夜的时候,困的想睡觉,就打开门出去透透气。

打开房门的一刻,我呆住了,屋子外的大雪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纹丝不动的站在鹅毛大雪里面,几个人浑身上下已经落满了雪,却腰身笔直,任凭风吹雪落。

第一百七十二章血债血偿

雪下的很大,猛然看到几个已经快要变成雪人的身影,我吃了一惊。但是我出来的时候,几个原本一动不动的人随即抖了抖身上的雪,我最先看见的是丑脸人,还有弥勒,他们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了,却不知寒冷。

接着,后面两个人也抖掉了身上的雪,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这两个人的年纪跟爹应该是差不多的,一个低矮敦实,一个面庞白净,有点文邹邹的气息。他们慢慢走到丑脸人和弥勒身旁,四个人站成一排。弥勒离开了七八天,应该是去找他们了。

丑脸人还是老样子,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我知道这个人虽然已经不是爹的外表,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还是陈应龙的心。

〃七门,庞,陈,唐,拜大掌灯!〃爹的嗓子是被什么烧坏的,声音永远那么低沉嘶哑,他站在原地,低低说了一句,紧跟着,噗通一下跪倒在雪地里。旁边的三个人也随即就跪下了,神情肃穆且恭正。

〃拜大掌灯!〃

七门的祖规,要是扯到了七门的公事,那么彼此之间没有亲属和血缘之分,大掌灯是七门领袖,是地位最尊崇的人,倒退回去几百年,规矩最严的时候,儿子做了大掌灯,老子见了面也要跪拜。

我不敢受爹的礼,连忙躲开了,他们拜了拜,先后慢慢站起身。弥勒不多说话,带着那个粗壮低矮的汉子从我身边进了屋。我第一次见这个汉子,但是他的眉宇之间,隐隐约约有老鬼的几分影子。

两个人走到老鬼的床榻前,低矮汉子当时就跪下了,不用多看,这绝对是条硬汉子,一头磕在地上,坚硬的方砖顿时碎了一块,他抬起头,眼睛里还是眼泪,忍着不让滴落,嘴唇来回开合了几次,才呐呐道:〃爹!儿子来看你了!〃

这是庞狗子,传说中早已经被旁门围杀了的庞狗子。

弥勒也跟着跪在床前,床上的老鬼没有动静,也没有反应,他如同熟睡了,但就在他如同熟睡般的昏沉中,他这辈子最牵挂的人,已经到了眼前。

我说不上该替老鬼高兴,还是替他难过,他过去一直在念叨狗子狗子,为此伤感,然而当庞狗子真正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却看不到了。

〃爹!〃庞狗子可能不太会说话,也知道老鬼听不到,喊了一句,再也说不下去,跪在地上默默的流泪。

老鬼,这个可怜,又倔强的老头儿,我的视线顿时被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我转头看看丑脸人,他还站在风雪中。老鬼祖孙三代第一次一起相见,也触动了我心底那块几乎留了半辈子的隐痛。我一步一步走过去,一直走到丑脸人面前。

我的嘴唇在颤抖,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颤巍巍的喊道:〃爹。。。。。。〃

那声音很小,脱口而出的同时就被风雪卷走了,但是丑脸人站的笔直的身躯随着这道微弱的声音触电般的一晃,两行眼泪顺着被烧的斑驳扭曲的脸庞流淌下来。

看到爹的眼泪,那一刻,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孩子,迷失了很久,刚刚找到家的孩子。我站起身,扑在爹的怀里,失声痛哭。那么多年,爹承受了很多,忍耐了很多,时间让他慢慢变成了一块石头,他不善言辞,不善表达,却把我抱的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孩子。。。。。。我的孩子。。。。。。〃爹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父子分离二十年,相认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仿佛都不重要。我哭着,却觉得说不出的幸福,没有什么地方比父亲的怀抱更温暖,更安稳。

这一个飘着风雪的夜晚,好像是河凫子七门的一曲悲歌,悲欢离合,生死相依。三代人的血,三代人的泪,全部在这一夜爆发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那眼泪是止不住的。

后半夜,赛华佗起来给老鬼守夜盯伤,我们到了旁边的屋子。男人,就是那样,可以伤心,可以落泪,但泪一流过,腰身又要挺直。弥勒喊来的人是爹,庞狗子,那个白白净净像是读书人一样的中年人,叫唐百川。这同样是埋的很深的一颗棋子,外人都以为唐家绝了后,甚至因此差点被分离出七门,唐百川也是诈死,一直忍了很多年。

一个人,想要真正隐藏,那就得付出很多,甚至瞒过自己的妻女亲人,只有那样,才可以彻底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现在,能喊来的人都已经喊来了。〃弥勒道:〃你想要怎么做,就说。〃

〃没有别的,血债血偿,七门和旁门的仇,几辈子人都想了结,但是不可能。〃我抬眼看看爹,道:〃爹,你的意思呢?〃

〃你是大掌灯,什么事情,你说了,我们就去做。〃爹闷着头,不愿多说,但语气却那么坚定。

〃这里没有长幼,祖规不吃香了,但七门人,都是大掌灯的门人!〃庞狗子跟爹一样沉闷,可能是相同的境遇磨砺出了相同的性格,话不多,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杀吧!〃唐百川慢慢道:〃我们七门,要挺起腰做人!〃

〃杀!〃我一下子觉得满身的血都滚热了,老鬼的血,不能白流!

这一夜,我们商量了计划,参与围攻老鬼的,一共五家,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命于旁门头把,但这五家是最直接的凶手。爹跟庞狗子他们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有停止,始终行走在大河两岸,对旁门的情况熟悉。

第二天,我们五个人悄然从大雪中离开,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七门人忍辱负重,为了祖先的训诫,一身伤痕都不会退缩,血和泪,都吞在自己的肚子里。但是当我们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无形中意味着,河凫子七门,开始了长久以来第一次正式的反击。

三天之后,我们到了焦土湾,这里是岳家营子所在地。大雪连下几天,把人都堵在屋子里头,一直走到岳家营子外面时,还未看到一个人影。我们五个人,各拿着一根白蜡杆子,迎着漫天的雪,猛然拔脚,急冲过去。

我双手握着白蜡杆,在冲进岳家营子的同时,跟几个岳家人碰头了,这些人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劈的鸡飞狗跳,我们有意放跑一个,让他回去报信,那人屁滚尿流的钻进雪中,过不多久,整个岳家营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岳家是旁门中的大家,一个岳家营子,人丁至少三四百,警钟敲响之后,从几个方向迅速冲出来一些人,全部汇聚到一起,喊叫着扑了过来。

这一股人流之后,一个五十多岁穿着黑缎子棉袄的人被几个人簇拥着,从岳家营子深处走出来。弥勒说,这可能是岳家这一代的掌灯岳远山。围攻老鬼,岳家是出了大力的,派了不少人。就因为这样,我们第一个就找上了岳家。

我们静静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越来越近,一直到最前面的人清晰的出现在视野中时,五个人,五根白蜡杆,都跟着一抖,荡起一片雪花。

〃杀!〃

五个人一起动了,挥舞着两米长的白蜡杆冲向人群。左劈右杀,五个人像是五条在雪地里翻滚的龙,无人能挡。

〃什么人,敢到岳家惹事?〃岳远山的心有点慌了,毕竟是一门掌灯,放稳语气,想要震慑我们。

〃找的就是你!〃

我和爹一左一右,舞着白蜡杆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冲向岳远山,我的速度飞快,一下把爹也甩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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