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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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遮天-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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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贤臣出于布衣之家,凡有才者皆举之,也是本朝视人录用的准绳之一。如此一来——”

  我指向东宫,道:“——这位公子所说,士大夫与庶人没有本质区别,确有道理啊!”

  那书生懵了。估计他还没从我这三段论中间听出点啥来,怎么就见作出结论了?“……什么?”

  东宫瞥我一眼。

  以他的反应,不可能没想到:现在的侧重点已经由“贵族无法无天,就该有刑律限制,谈礼是行不通的”,转成了“贵族来自百姓,是百姓的一份子,所以刑律应当同样”。他的论点再被我重新阐述几次的话,简直会变得面目全非!

  ——可是明显,我的阐述比较能够混淆视听嘛……

  偷偷冲他眨眼,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然,虽然同样是要处以刑罚,本朝也给了乌纱帽一些好处不是吗?收受贿超过一千两者,处斩,但四品以上官员可享受多一领白布垫在首级之下的待遇——这不是很给面子么?”多亏江近海让我熟读刑律,这些东西我好歹还是知道的。

  “可是庶民贿赂的机会,比官员收贿的机会小得多呢!其实还是官员受刑的多啊?”有人问。

  我摇摇指头:“怎样避免贿赂就是技术问题了,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

  众人会意,哄堂大笑。

  我正准备坐下,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且慢,你所说的古臣,确实来自庶民,但,这并不意味着上流人士都无礼可循!即使是被举至高位的庶人,也皆是因他有礼有德,才能够万古流芳。否则,不过弄臣而已!”

  ——直捣我故意模糊的薄弱之处!

  这个声音……

  我捂住嘴,看着另一个角落里站起来的人。

  一身蓑衣,摘下斗笠,露出沧桑睿智的双眼——我的老师姬山翁!

  老师就在面前,难道我还敢当众跟他争辩吗?别人不认识我,谭解元可知道我就是姬山翁的弟子啊!

  自己的门生居然跟自己意见相左,这多丢姬山翁的脸!

  我脸一红,行了个礼,盘腿坐下。

  谁知姬山翁大喝:“站起来,你还没有辩学完毕,想半途而废吗?”

  这……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里的鼓励和赞许,我都看见了。一股斗志从脊背爬上来,我重新站起,说了声晚辈得罪,继续刚才的发言。

  “诚然,所举的臣子有贤有失,所贬的庶民也有冤枉之人,但那并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东西。我们必须确认的仅有一处,那就是——自上而下的各层次人等,都是发展变动的,并非一成不变。”我解释道。

  以前我们就历史人物做分析的时候,姬山老师常常被我的先进用词难倒,现在也只有他能够把我这样现代化的理论听得明白了。

  他一捋胡子,便又从我的辩解中找到了破绽:“礼者上,鄙者下!所谓变动,只是寻求天道上的平衡罢了,并非全盘皆弃。历朝各国也并没有摒弃传统,古礼尚存,今日的官民同刑,实在是世风日下之相!”

  啊,真难缠!

  我又不能对着古人说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根本就认为不应该平等!

  人就是分三教九流的,人就是生来有富贵贫贱之别的,硬要放在同一条线上来规范言行,简直不可理喻!

  诶?等等,我有词儿了。

  “先生,”我行了个礼,对姬山翁道,“官民同刑,其实质并非将官与民这两个层级的人以同样的刑罚约束,而是将官中的劣者、与民中的劣者,以同等刑罚加以约束啊!”

  谭解元眉间一动,仿佛觉得有些趣味地捻着自己的胡子。见那个最初挑起话题的书生还想插嘴,他索性拿戒尺拍了拍对方,叫人家老实呆着。

  ——开玩笑,姬山老糊涂跟弟子内战耶,当然不能错过。(模仿谭解元的语调中。)

  而姬山翁微微一笑,做出“请讲”的手势,让我继续阐述下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诚然如先生所述,‘礼者上,鄙者下’,庶人中有礼者举为上,士大夫中粗鄙者贬为下,此为平衡之道。而负责这一上一下的,可不仅是民众与监察院的眼睛,更不能单凭天子慧眼啊,有法有度,白纸黑字才能有凭有据,此为官民同法的初衷。想来,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吧?”

  嗯,必须给老师台阶,否则他认真辩起来那就是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了……

第二十七节 找的就是你

    我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眼神告诉姬山翁:师尊大人放过我吧,人家没有打算在这里出风头的,都是因为东宫逞能去跟人辩的关系啊!

  姬山翁仿佛接收到了我的信号,点了点头:“后生可畏,此言极是。看来你我已是达成一致,不必再论——本朝的律法,那本来也不是我们在这里吵吵嘴皮子就能修改的嘛!”

  言罢,众听者也都笑了起来。

  我抹一把虚汗,冲那个无辜的书生行礼“承让”,坐下。

  “哼,风头都让你出了,今天晚上要吃好的喔。”东宫不满地拿手肘撞了撞我。

  我根本就不想出这个风头好不好……

  姬山翁裹在蓑衣里,慢吞吞地作势解着系带,我知道他打心眼里没打算脱下来。但这个衣服跟他不配,真的……如果在他出来给别人看之前,我有那个闲心跟他提一次意见就好了。

  我继续瞄着老师的动作,直到他冲我招招手。

  “三公子你先听着,我出去一下。”我拍拍衣褶站起,想了想不放心,又给了东宫几个铜板,“这些钱你拿着,以防万一。”

  “哦。”

  出了大堂的门,我这才觉得纳闷:怎么又把东宫当小弟弟看待……可能照顾人真的会成为习惯哦!

  “娃娃来这边。”姬山翁在叫我了。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位白胡子老头,穿得跟个员外老爷似地,眉目间比姬山翁更加沉稳,唇角由于长期的习惯而深深地往下垂着,一看就是不好应付的硬角色。

  姬山翁扶着我的肩,对老人说:“这个娃娃,就是在下跟徐老说过的秦斯了。”

  徐老是谁?我心里纳闷,急忙行礼。

  “莫说姬山常提,就凭他敢与自己的尊师辩学,老夫也是激赏不已的!”徐老颔首。

  “娃娃没大没小,徐老见笑了。”

  姬山翁大咧咧地谦虚着,任谁一听也知道,他得意着呢!

  老人拱手:“不……这样的新秀实在太少,此刻,老夫是真心实意地,向姬山祝贺。”

  “徐老你……”

  这两位老人家打什么哑谜呢?

  “老夫也是时候回朝任职了,案上供着天子的诏书,已有三年了呢……”姓徐的老大爷还真的朝天一作揖,满脸严肃。

  啥米……诏书都当神仙供着……

  姬山翁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依徐老之见,这娃娃前途如何?”又把我给推到身前去,急于献宝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也要理解本宝的心情啊!

  徐老眯起眼睛想了想,指点着我的足背说:“可为言官。”

  也就是品级较低的、时常编排大官们不是的那种小官了,特点就是要能骂,敢骂,别人不敢说的话全都说给皇帝听,这职位同时也相当得罪人。

  姬山翁摇摇头,道:“说实话,不止。”

  “那么我们就再看看吧!”老人家瞄着我。“唉,这孩子怎么脸红成这样了?”

  “咱们说得娃娃不好意思了吧!哇哈哈哈!”

  我低下头,在脑袋里面飞速搜索关于徐姓官员的信息。姬山翁并不向我灌输这一类朝官的咨询,实际上,我对前朝的各国官员座次都比当今的清楚。

  在本朝官员方面,我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江近海的笔记。

  他的笔记整理了天麟建国十几年以来的重要官员升迁贬谪线路,可惜我并没有很仔细地看。

  奇怪,现在想起来,不管他是要干什么,整理这样详尽的职官表,动机都是很可疑的。在他家出没的黑衣人也是,怎样看都古怪。他究竟牵涉在一个什么组织里面呢……

  唉,不想这么多了。

  我瞥向大开的学堂门内,只见东宫正在恭敬地(好难得看到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向谭解元请教问题,而谭解元指向我们这边。

  东宫望过来,似乎又听见谭解元说了些什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他快步从人群中走向我们,对姬山翁行礼,道:“请问这位可是姬山先生?”不是吧?他要找的人,原来就是我老师?

  “老夫正是。”老师有些得意地直了直他的胡子。

  “在下殷致。”东宫道。

  姬山翁怔了怔,回首看看县学的门口,道:“怎么,就殷三少爷一人前来?”

  “是,只为问先生一件事。”东宫回答。

  咦?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难道老师也知道太子会来见自己?一听到殷致这个名字,立刻就反应过来,是三皇子。

  乖乖……我的姬山老师啊,你到底有个什么来头,可不可以一次性告诉你可怜的小徒弟?该不会再过几天,天上下来神仙说你其实是什么洞的什么大仙在人间修行啥的……

  徐老望着东宫琢磨半天,脸上满是疑惑。想了好久,终于意识到东宫的身份,连忙扑地要拜。

  东宫急忙扶住他。

  徐老一脸惶恐,高声道:“臣徐东柏,见过——唔!”

  东宫啪地一伸手,捂住徐老的嘴巴。

  他对姬山翁轻声道:“请先生带路去僻静之处,在这里谈话不太方便。”

  “啊,请到寒舍详谈!”徐老挣扎着又吼。

  “住口!”东宫瞪他。

  我这才回过神,跟着扶起徐大臣,轻声道:“乡间并非戒备森严之地,请徐老保守秘密,莫要声张啊!”

  一抬头就看见东宫复杂的眼神。

  “你居然是姬山先生的弟子?”他低声道。

  “怎么,不行吗?”

  我怎么觉得他的语调里面颇有些埋怨……和失望?

  “那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谁?”

  这口气真酸!我也有些不快了:“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也不是因为姬山翁的关系好不好!我是你老婆,你自己没认出来还敢唧唧歪歪!

  听见我否认,他的脸色反倒好了些。

第二十八节 所谓规矩

    一行人去了徐老家里,姬山翁与东宫密谈。我兴致勃勃溜进去听,结果只见老师很专业地一阵左翻右找,把藏在案桌后的我拎住,丢了出来。

  ……真是不给面子。看来有一个比较了解你的人在场,不见得是好事。

  徐老家里的仆佣给我送来了好吃的栗子羹,我就老老实实地蹲在水池边等那两人谈完,太阳摇摇晃晃地从中间儿滚向西边,然后啪叽一声掉了下去。

  天色一片火热的时候,徐老来了。

  他穿着以黑色为主的衣服,手里转两个核桃,核桃已被磨得是光滑油亮了。

  “你叫秦斯,是吧?”老人家抿着嘴唇,问。

  我行礼,答应着。

  他又问:“跟着姬山几年了?”

  “不足三年。”我偷偷瞄他的脸,这真是一张标准的扑克牌脸,什么信息也看不出来。

  徐老点点头,长叹一声:“老夫守重孝,丁忧在家,也快满三年了。”

  所谓丁忧,也就是服丧,有很多要遵守的东西,比如不得参加婚礼,只能穿黄色黑色白色的衣服等等,对于官员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暂时离职回家呆着。基本上留职是一定的,停薪与否,那我也不知道了。

  按照天朝的律法是规定了:为官者要守孝、要丁忧。丧父忧五年,丧母忧你三年,隐瞒不报的,哼哼,严惩。

  看徐老的年纪也不小了,他母亲还算是蛮长寿的么?

  可惜,三年时间,对于在朝为官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久太久,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可能不多,但是,忧自己饭碗和人际圈的,应该大有人在。

  徐老仰天道:“所幸,皇上并没有忘记我这把老骨头……”

  有趣,我俩想到一起去了。

  “少年家,”徐老瞅了瞅盛栗羹的空碗,随手把它放在水上漂浮着,说,“少年家,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妥了,回答老夫。可好?”

  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太明白,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你想问,那就放马过来吧。

  “好,大人请说。”我躬身。

  “且告诉老夫,在你眼中,何为规矩?”

  规矩?

  “规是制圆必备的工具,矩是制方需用的曲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看他点点头,于是继续道,“自古而来的准绳可以帮助贤者评价他人的德性,或者成为衡量能力的刻度,但是,随着朝代更替,规矩本身也在不断演变。我的故乡有一句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说是灵活性与原则性的问题。”

  “原则性是指规矩?”老人家还不太能理解我的用语,他的接受力没姬山翁那么优秀。

  “是的,可以这样说,规矩是大家都认定并且遵守的东西。但方圆之间还可以塞进另一些边角料不是吗?”我笑了笑,“只要这边角料够强大,即使是偷偷地将方和圆挤得变了点形,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徐老深陷的唇角微微上翘,道:“姬山是否没有跟你提过老夫在朝时的职务?”

  我摇头。

  岂止没提,根本就不知道有老人家您的存在嘛!

  “老夫在官场中混迹多年,兢兢业业,却总是比不过那些毛头小子。故国并入天朝版图之后,老夫在都察院副都御史之位,一坐就是近十年哪,此生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无过无失罢!”

  都察院?副都御史?

  为什么听起来很像是三堂会审之一的那个都察院呢……就是今天我们辩到的那些律法所执行的部门……想起姬山翁让我记忆过的前朝行政部门职能里面,也有这样一个地方,简单地说就是管监察和弹劾的机构,十分讲求原则、公正。

  我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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