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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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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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
  同谊们一个个怒目相对,以示支持,却无人敢于驳斥,只因这话是富直柔之祖——一代名相富弼的著名格言。他处之泰然,反正老子一向自认为是个真小人。
  不料此言却惹恼了另一席上一人,一正跟同桌赌意钱(宋时一种赌术:取钱币若干,放入器皿中摇动,开时数钱币,以四为盈数,其余数为零、一、二、三,押得者获胜)的家伙站起来道:“富直柔,你是君子,为何不去?”
  他吃了一惊,看此人三十出头,一脸油滑,穿着轻浮,不像帝室、国戚、权贵之人,竟如此嚣张,视朝廷重臣若无物,不知何方神圣?
  王氏小声告知:此人叫王继先,世号王医师,今年三十三岁,开封人氏,专为圣上配药,很受宠幸,乃越州称内不可得罪之人。
  他有些另眼相看了,这婆娘,看来真没闲着,将越州上上下下的情况了如指掌,端是是天生的间谍好材料,不禁发问:“圣上好像没什么病啊?”
  王氏的脸没由来一红,双目恨恨瞟了他一下,荡意流转,低声道:“春药!”
  看到王氏的媚态,他心神一漾,不敢在问下去,只是奇怪:这赵构比自己还年轻,怎如此虚了。他却不知,当日赵构南逃,仍不忘纵欲,在扬州白昼淫乐时,因金军突袭受了惊吓,自此丧失生育能力,时有不举,王继先能为他合壮阳药,因此受到特别的恩宠,遂成一个典型的城狐社鼠式的人物,虽然官位不高,却形成一股恶势力。
  秀才遇到无赖便是这种感觉了,富直柔不屑一顾地转过脸,不再吭声,算来两人还有段公案:王继先以医得幸后,至和安大夫、开州团练使致仕退休,赵构恩之,欲改授武功大夫退休,时任给事中的富直柔上奏反对:“继先以杂流易前班,则自此转行无碍,深恐将帅解体。”
  王继先得意地回身坐下,刚好看到王氏,顿时色眼一亮,竟直勾勾盯过来。他本对这个自呈小人的家伙有些好感,见此情景,不由脸色一寒,太不把老子这个“丈夫”当回事了。
  觉察到他的怒意,王氏反而巧嫣如花,回了个秋波过去,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守妇道的贱人,当着“夫君”的面公然跟别人眉来眼去!他竟有一种吃醋的感觉,手在桌下狠狠掐了“贱内”一下,王氏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就势握住他的手,那边厢王继先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他再一次没有推开王氏的手。
  “哎哟!”王继先怪叫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其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甚是滑稽,众人皆轰笑起来,他大觉痛快。
  “谁,哪个鸟男女干的?自承出来!”王继先一面跳起来骂道,一面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往大包上一搽,竟消了大半,他暗暗称奇,这王医师倒非浪得虚名之辈。
  却见韩世忠腾地站起来:“某干的!尔待怎的?”
  言毕王继先又哎哟了一声,额上再鼓起一个大包来,这回大家看的清楚,乃韩世忠手中弹出的一个铜钱所致。当真邪不压正,见到平苗刘之变、胜过金兀术、被赵构倚仗为武臣左右臂膀的大将韩世忠,王继先气焰顿消,再嚣张不起来,连药也不敢用,灰溜溜与几个狐党离舱而去。
  “奸人去也!”韩世忠大笑着坐下,不知怎的,他分明觉得韩世忠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不觉涑然肉跳。
  “众位,肃静……”一位五十余岁、身材伟岸、精神饱满的文士自一席站起来,范同介绍此人便是今度评花榜的主持,他认得,乃同朝的尚书工部侍郎韩肖胄。
  这韩肖胄来历非浅,出自大宋最具代表性的名门望族——相州韩氏。魏晋南北朝兴起的门阀士族历唐末之乱后几乎荡然无存,随之出现新的大族,相州韩氏及时兴起,其奠基人乃宋仁宗、宋英宗和宋神宗三朝的宰相韩琦,韩琦子韩忠彦,孙韩治,而韩治长子就是韩肖胄。
  “韩侍郎也是咱们的亲戚。”王氏在他耳边嘀咕,原来韩治的一个女婿名郑亿年,是徽宗朝宰相郑居中之子,而郑居中乃王氏姑父。他忽然明白秦桧当初娶王氏的原因了,王氏家族有这么复杂的上层关系,自然对秦桧的仕途大有帮助。
  韩肖胄说了一番应节的话后,一干小婢捧出彩选、打马等女性雅戏的赌具,小舞台亦有伶人开始表演(与后世说相声相似),一层便成了女眷们的天下。
  男子们则扶梯而上,登上画舫第二层,正式的花场设于二层,赏花席上搭着敞棚,姐儿们亮相的花台却是露天的,以便百姓远观。几个大礼花飞上了天,四下里俱欢呼起来,万众期待的评花榜终于拉开了序幕。
  且慢,来宾们还要以“投壶”分座次呢。投壶,就是把没有箭头的箭杆投到酒壶中去,秦汉以后废除了射礼,投壶便成为一种宴宾的娱乐,属于高雅的游戏,士人们都很拿手,用意明显:令士人靠前,富贾排后,以免花儿暗投。
  入口处分列十壶,一如后世的保龄球道,来宾自觉地分成十行,每人投三次,按投中次数决定前后座位,花奴在旁监督引导。各宾客的亲随与谦人(大宋官员使唤之仆役)自不得帮忙,只能在后排站着。
  轮到他了,三投无一中,估计自己丢了死鬼秦桧的脸,他赶紧往后排溜去,却被一小婢拉住,塞给他一张红帖,留意到有几人持红帖不用投壶便入了前座,这也有是特邀么?难道哪个姐儿看上了秦桧这张老脸,他转头看去,小婢已不见。
  那一班谀奉的同谊们尽被打散,身边再无帮手,他按帖号坐于第一排位上,与两旁彼此作揖谦让,大都认得,尽是当时的文坛名流,虽然他在后世一个也不曾听过。不免有点心虚,他端起案上的香茶抿了一口,又填进几个果子。其实以死鬼秦桧“江南第一”之称的文采,确有资格列位其中。
  韩肖胄出现在花台上,虽年岁已大,却中气十足,不减风流,先吟了几句艳词,引来一片击节,便在赏花者的行令竞饮、觥筹交错中宣读评花章程。
  十来个乐工接着上台,合奏一曲大乐,算是开场,在韩肖胄的唱名声中,一位袅袅婷婷花一样的姐儿出现了,只听台下岸上轰然叫好,评花榜正戏开演了。
  只见环肥燕瘦的各般尤物依次登台,一个个依足时辰表演一次,端的词歌乐舞,无所不精,各有千秋,远比后世越评越丑的选美大赛强胜百倍,看得他眼花缭乱。美中不足的是姐儿们的衣色不离黑、白,只因大宋舆服规定:“娼家妓优,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
  他打开人手一册、名副其实的花名册,参赛的姐儿皆为各勾栏瓦舍的头牌姑娘,怪道素质如此之高,每个名后有容貌、才情、音律、体态、舞艺等空格让评者打勾叉,再后还有一行空栏,却是要作诗题评的。
  眼看左右人等一面摇头晃脑地品赏,一面在花名册上勾叉题评,写的密密麻麻,他有些坐不住了,他面前的花名册可是一片空白哩,虽在后世惯会编些乱七八糟的情诗骗女孩子,可如何做得古诗?而王氏知他肚里无货,特意高价请人捉刀让他死记硬背的那些充门面诗赋,在这应景命题下一个也派不上用场。他妈的!老子是来赏花的,不是来受苦差的,他索性将花名册一合,只顾看表演了。
  “妙艺坊玉生——”韩肖胄高声唱名,“生”乃宋人对妓优的尊称。
  “来——了——”只听一声娇滴滴婉婉转转、软却却万种风流的妙音传来,人未到声先到,悠悠在湖面上漾开,台下岸上的人群皆轰天价喝彩起来。原来这花台的设计运用了声学原理,成为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大宋科技之发达,由此可见一斑。
  近水楼台的名流雅士们更是人人骚动,个个翘首;到得正主儿甫一亮相,一片欢腾,乃前所之未见,敢情这才是今晚评花榜的高潮所在。
  但见这未露面已引起轰动的女子着一袭白色绸裙,飘飘如月中桂仙,姿容绝代,宛若天人,真个道不出万种风流,说不尽千般窈窕,不要说风尘气,连一丝脂粉气也无!
  他眼睛发亮,暗赞一声,这花魁非其莫属!不由再翻开花名册,上写:玉僧儿,妙艺坊头牌,年十八,蓟州玉田人氏。
  玉僧儿福了一福,喧闹的场面转即无声,清啼如沐:“奴家想请一位佳士上台当场题评,僧儿即时舞乐!”
  美人的提议谁能不依,台下人人叫好应和,个个伸长脖子,指望这一亲芳泽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
  玉僧儿那双妙目扫了一圈,落在他的身上,他感觉不妙,身子往下一缩,却已迟了:
  “秦三官人,请上台来”
  这一声可把他的骨头都叫酥了,宋时称富者或低官为官人,加上排行却为女子对男子
  的亲热称呼,这玉僧儿真是有心人,连秦桧的排行都弄清了,佳人垂青,无数羡慕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似受到魔力的吸引一般,他站起来。
  “请为奴家题词一首!”他浑浑然眨眼,才发现自己站在花台上,啊呀,这玉僧儿会勾魂术哩,他哪有题评的本事,坏了,大事不好!
  看他呆呆的傻样,玉僧儿似有些意外,不禁讥道:“壶儿投不中,题花词也不作,秦相公只会唱十八摸么!”
  都被人家留意半天了,他前后一思,已有些明白:敢情这玉僧儿是为被他羞辱的妙艺坊姐妹小师报仇来的,送他红帖的小婢么,不用问,是玉僧儿安排的。真是报应啊,他后悔不迭地苦笑着,什么人都好惹,不要惹女人!
  台下有些人看出玉僧儿好像跟秦相公过不去,不过都感到奇怪:题花词并不难做啊。
  他上了花台,却已下不了台,见他半晌没吭声,不由鼓噪渐起,他心道明日越州大街小巷都会传遍堂堂秦参政被名妓玉僧儿难倒的笑话,更有一种即将被揭穿面目的恐惧,须知秦桧可是词学兼茂科试的头名出身,怎会连一首艳词都做不出?他可以学秦桧的神态、口音、字体……惟独学不到秦桧的文采,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秦桧做得一帆风顺,今夜竟要栽在一个小女子手中。王婆娘,快来救老子!
  玉僧儿不依不饶:“秦相公今日不题词,僧儿也不评花了。”
  这一句话可是推波助澜,台下群士嗡嗡,岸上的百姓已发出叫骂声。
  他彷徨无助地抬头望天,今夜星光灿烂,这星光可是相隔若干亿光年哩,心有所悟,他转向玉僧儿,那皓月般的面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小姐,我和你也相隔千年哩,没想到今日同台演出,何苦咄咄逼人哉!
  他再看着台下的数百赏花者和岸上的数万百姓,仿佛站在后世的大舞台上,观众越多心理素质越好的他开始生起一种异样的兴奋感:老子不就是在演戏么,演的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奸臣,怕什么呢?秦桧是不败的,连大英雄也斗不过他,连赵构也奈何不了他,哈!我是秦桧我怕谁?
  我是秦桧我怕谁!他心神交会,眼中泛出一丝笑意,突然伸手往玉僧儿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捏去。已占了上风的玉僧儿浑没想到对方还了这一招,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方得跳开,不由又羞又惊又恼,说不出话来。敢于如此对待江南第一名妓的,他可是第一人也!直把台下众人看得眼都直了,不约而同想:怎么自己的手没这般福气?
  他哈哈大笑:“众位,桧失态了,都是玉生惹的祸,谁叫她这么一个天仙下凡来,教我等凡夫俗子怎把持得住?”
  这番话不啻是所有男人的心声,一齐会意地笑将起来,均想若换了自己只怕失态更甚。他转而正色道:“桧在北方时,一心思国,曾立下誓言:他日得归,天下一日不太平,桧一日不赋风月!今日难得万民同乐,桧今日非为玉生,而是为万民破誓赋歌一首,只此一回,待天下太平之前,桧再不破例!”
  这番话说得铿锵正气,听得众人齐喝一声彩,而立于边上的玉僧儿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在想些甚么。他继续道:“此歌体乃桧在荒北偶而创出,盖前人未有,或污众耳,先告个罪!”
  台下窃语声声,皆为他这番自吹自擂吊起了胃口。
  他转身走到乐工面前,轻哼了一遍,乐工们皆露出惊异之色,迟疑点头,示意可奏,他复看向玉僧儿,心头有气:“当真桧唱什么,玉生便能以舞乐和什么?”
  不愧名妓,已恢复常态的玉僧儿自信点头,要知古代词曲不过那几种,万变不离其中,对于自幼受到严格训练的妓优而言,可以说是举手成乐、投足为舞。
  看玉僧儿拿了一把琵琶在手,他清了清嗓子:“歌词有临摹先家之嫌,会之就献丑了,起乐!”
  叮叮咚咚……一首后世改编自古人名词、流传广久的经典情歌从大宋乐工的手中奏出来,玉僧儿当即一愣,他已唱了起来,台下岸上的所有听众鸦雀无声。
  玉僧儿端的冰雪聪明,虽闻所未闻这首歌,竟只滞了一下,已举起琵琶边舞边奏地和起来。接近古文的歌词描写的女性之美、感情之深皆是这时代的人不曾想象的,他的嗓子在酒后开了,所以发音圆润,唱得一丝不输于后世那原创歌手,尤其在古代乐器的伴奏之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而玉僧儿的乐舞也逐渐适应了他的唱腔,配合得行云流水一般。
  这歌、这舞、这乐,直把在场的几万人熏得如痴如醉,他余音已绝,所有人犹陶醉其中,玉僧儿舞停,一双清澈的大眼迷离地望着他,手中的琵琶依旧续续弹来,竟忘了曲终收拔的当心一画。
  玉僧儿原本的计划是将他引上台,通过独家乐舞将他迷住,让他在台上出乖露丑,警以欺负小师之罪,谁知现在好像被他迷住了……
  他悄然而退,回到一层大舱,但闻四周莺声燕语,正沉于各种娱戏当中,煞是热闹,浑不知他刚刚的大出风头,更听不到外面正因他的不顾离场而议论纷纷……不过这风头他绝不想再出第二次了,他已意兴阑珊,只想打道回府。
  远远见谢克家、富直柔那席的女眷甚是热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老妇,被众贵妇众星捧月般围着,那王氏亦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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