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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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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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心事重重地说道。
  他看见一个家人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水的脸上。
  “我们好像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来的一只猎犬砍翻,一边大声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逃逸。在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衣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支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水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满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身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犬。
  饶是刀法精到,山水的腿上仍给一条恶犬咬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群灰衣人忽地停住脚步。山水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荆棘,问道。
  天阴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内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宁静。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水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色的,神态里有一种高雅的冷漠。他独自一人站在树丛间的一小块空地上,羽衣拂动,汗气从头顶蒸腾而出。
  明眼人一看即知这人有很深的内家功夫。
  道人半闭着眼,好像在吮吸着林中飘来的一道樟木香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欢迎光临招魂谷。”
  他的嗓音枯涩,听起来就好像是刀尖刮在刀鞘上发出的声音。
  而山水与表弟的目光却同时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鹿皮手套。
  表弟看着自己握刀的右手,眼皮动了动,露出尊敬之色:“唐隐戈?”
  道人的脸十分阴沉,冷笑道:“不错。我已有三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他看上去有五十余岁,内外双修,尤精刀法,轻功与暗器独步天下,与号称“隐刀”与“潜刀”的唐隐嵩夫妇共成为唐门几块不倒的招牌之一。几十年前他曾凭着一把龙头大刀肃清唐门左近的七路悍匪,从此门前蜀道一路畅通,连路过的商旅提起此事,都要谢他三分。这个传奇人物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役后突然洗心向道,抛家离子,过起了云游四海的生活。
  据说,他一般三五年才会回唐门一次,不过三天就会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表弟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来。
  唐隐戈是唐五的父亲。
  山水直起腰,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出手,”唐隐戈款款地道:“你们是客,客人先请。”
  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那只手套,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水握刀的手已凸出了青筋,刀忽然一挥,“铮”地一声破空而来,直攻他的下盘。
  他原本是杀手,用刀简洁明快,不好看,却是又实用又有效。
  表弟大叫一声:“小心右边!”
  唐隐戈一个转身,避过这凶险一击,手一扬,一把毒砂暴雨般飞出。
  表弟伸手一拉,要将山水拉出飞砂之外,挥刀狂舞,只挡住了射向山水脸部的全部砂粒。有一半还是洒到了山水的身上。
  “这是我昨天才配出来的毒砂,就算是慕容无风在这里,也要想两天才解得出来。”
  说完这话,他的人就消失了。
  那显然是一种烈性的毒药,顷刻间已将山水的衣服蚀了一个大洞,他腹上一大片肌肤顿时变成了黑色。
  扶着山水只走了几步,他就开始不停地呕吐,脸色一片死灰。
  表弟掏出身上所有的解毒药丸,捏成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撕开衣袍,替他紧紧包扎起来。
  “你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他的脸苍白如纸,咬了咬牙,道:“当然能。”
  他们拾起兵刃,向森林的深处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才发觉身后毫无动静,那些追兵根本就没有跟过来。
  一只蜥蜴缓缓地在道旁的枝桠上爬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小径崎岖,不知引向何方。
  山水走着走着,忽然整个人栽倒下去。
  表弟抢过去要扶起他,他却已勉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
  “歇一会儿。”他的嗓音变得柔和:“这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
  他颓然地倒在一棵树下,背着身子,向草丛中狂吐。
  这一回,他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的鲜血,胃部好像刀搅一般地疼痛。
  表弟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自己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叹道:“想不到毒砂这么厉害!”
  他要检查山水的伤势,被他一把拦住。
  “不用看。”他淡淡地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已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追过来了。”
  前方的山谷中始终飘浮着一团云雾,一路上他们只看得见参天的巨木。低矮的灌木树叶枯黄,四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没有鸟声,没有虫鸣,惟一所见的动物,除了那只缓慢爬行的蜥蜴,就是一只倒在石壁旁边的死鹿。
  它似已死去多日,在这潮湿的林中,却不见苍蝇和蛆虫。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味。水珠从树叶上滴落,冰凉地落在肌肤上,立时引起遍布全身的搔痒。
  表弟想了想,霍然道:“他们不进来,难道是因为这里有瘴气?”
  “不错。”山水惨然一笑:“我以前听说过唐门的大山里终年都有可怕的瘴气,那是一种毒蛇交配时产生的气味。”
  “我也听说过。”表弟干脆坐了下来。
  “所以你一定要快些逃出去。我们其实跑得并不远,现在只怕还在林子的边缘。你只需走出这片树林,瘴毒立时自解。不然……”他没有说下去。
  ——不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葬生之处。
  他一阵猛烈地咳嗽,口中喷出一团血沫。
  “喝点水再走。”表弟解开怀里的水囊,要将水倒入他的口中。
  他摇摇头,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不用,你留着自己喝罢,我……中毒已深。”
  腹中一片灼痛袭来,浑身的肌肉都跟着颤抖起来。他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表弟二话不说,捏着他的嘴,将一口水强灌了进去。然后将他一扛,扛在自己的背上:“我背你走。”
  他在背上一阵用力地挣扎,伤口抽搐得更加严重,竟痛苦得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不停地道:“放下我!你放下我!”
  他只好把他放下来。凄然地看着他四肢卷曲,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他的脸已渐渐发黑,眼睛绝望地盯着前方。
  连表弟自己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头目昏眩。
  瘴毒无处不在,林中果然不能久留。
  “你若再不走,只怕……只怕也要死在这里!”他一把推开他,冲着他大吼:“走啊!快走!这个时候你犯什么傻?”
  他非但没有走,反而一屁股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会走,只不过想在这里再陪你一会儿而已。”
  看得出,他命在顷刻,脸上已是一片死灰。
  “我的那些画……”他叹道:“都留给你。”
  那些画,虽无人能懂,却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会好好保存它们的。”
  他放心地点点头,开始大口吸气,眼神正在渐渐远离。
  “你还有什么心愿?”他颤声道,一掌抵在他的后腰上,输给他一些真气。
  “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你快些离开我。”他抓着他的手,吃力地道。
  “……我这就走。”他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腿上。
  “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他最后一眼目光炯炯,凝视良久,气息已不能回转,弥留之际,等待着他的承诺。
  “当然!”表弟大声道。
  听了这句话,他的眼睛终于合上,终于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是灰黑色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最后的痛苦和微笑。
  可他的身体却不再温暖,而是渐渐地冷却,变得和周围的草木一样冰凉。
  他想在挚友的尸首前痛哭,却没有力量流泪,以为自己会伤心地发狂,却感到精疲力竭。好像自己也成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对最后的结局不再关心,只希望能在这个亘古般幽静的森林里,一个人静静地躺下去。
  远处水声潺潺,溪流上的水波轻快地跳跃着。
  “这么早,你就敢带着我到这里四处散步?也不怕你家里的人把我抓了去?”吴悠道。
  乍听见潺潺的水声,走不了几步,一道小溪忽然横在眼前。
  唐潜一到家门就扔开了竹棒,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完全不会迷路。
  “这里的人都说,唐门是个美丽的地方。至少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像的那样可恨。”他笑了笑。
  这是一片古老的园林,经过历代的修缮,现已规模全备。老一辈的人还经常谈起当时就低凿水,搜土开穴,培山筑楼时的情形。如今这里四处都是雕栏画栋,幽房邃室。一出高台即入小榭,曲径花蹊连着小桥飞瀑,到了春夏草木扶疏之际,更是廊庑连芸,通花渡壑,桃堤柳绿,鸟语花香。
  吴悠只好老实承认:“这里的风景的确不坏。你看,湖心的小岛上还有两只白鹤!”
  说了这话她立即脸红了起来。
  身边的人明明“看”不见,她竟还要人家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人么?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心中一愧,低头不语。
  他毫不介意:“你说的不错。那湖里一直都有两只白鹤,我以前还摸过它们呢。”
  她还是很尴尬,扭怩着不肯说话。
  他只好站住,问道:“怎么了?”
  “那两只白鹤,我也想摸。”
  他失笑:“你能看,为什么还要摸?”
  “我觉得摸比看有趣。”
  “你得先告诉我,它们究竟在哪里。”
  她握着他的手,朝白鹤的方向一指,他便带着她一掠十丈,双足在水中轻点数下,又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岛中。
  “是这里?”他问。
  “是。”她道:“我们来了,白鹤为什么还不飞走?”
  “有人修理过它们的翅膀,飞不远。”
  那两只白鹤非但不走,竟还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向他们奔了过来。
  “抱歉,鹤兄,今天我什么吃的也没带。”他摸了摸鹤颈,然后抓着她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鹤羽上。
  她闭上眼,手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细软光滑之感。
  “有趣吗?”他侧过头,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她。
  “有趣。”
  她盯着他双眼,发觉他一直凝视着她,仿佛触动了某件心事,一言不发。
  “你敢摸鹤的脑袋么?”她只好没话找话。
  “当然敢。”他伸出了手,却伸错了方向,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说话,也不动,任凭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指尖在光润的肌肤上流连,依依不舍。
  “喂,这不是鹤的脑袋。”她小声提醒了一句。
  “当然不是。”他喃喃地道,并没有收回手,反而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颚。
  她的心中一阵惊慌,却又强自镇定。
  他垂下头,挺直的鼻梁已触到她的额上。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道。
  “想看看你。”他淡淡地一笑,嘴轻轻地,却是很有礼貌地在她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蓦地,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眼中泪波涌起。
  “你是不是还怕我?”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柔声抚慰,“因为我出生唐门?”
  “不怕。”
  “那你刚才为什么浑身发抖?”
  “我觉得有些冷。”
  白鹤“哗”地一下飞开了。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今夜你想歇在哪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我的院子里有客房,还有几个旧仆。你若害怕一个人住,可以住在我姨妈家。”
  “会不会歇在你们家的水牢里?”她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早已习惯了她的抢白,他从容不迫地改变了话题,“中午由我来请客。我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很好?”
  她浅浅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练刀的么?”
  “这么说来你的厨艺也应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也是练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过一条挂着一溜绛纱灯笼的长廊,唐潜将吴悠引到一个幽静的院落。他独自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来一碟笋丝。
  “这笋丝细得跟头发一样。”吴悠愕然道。
  “真有这么乱么?我记得我好像把每一小把笋丝都用一根粉条捆了起来,以免放在碟子里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为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样子捧腹大笑,却忍住没笑出声来:“做这种菜一定很费工夫。”
  “如果刀功可以的话,就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惭愧,我的厨艺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不敢当。”
  她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难道你常常自己做饭?”
  “当然。”
  “我不信。”
  “我是个口味很挑剔的人,别人做的东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这种经历实在太多,逼得我只好自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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