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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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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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死地扣住她的手,默默地清洗好伤口,换了新药,然后缠上干净的绫带。
  他的动作很规矩,几乎没有碰到她,手指只在她光滑柔嫩的肌肤上不经意地划过,包扎完毕,便又将她按回被子里。
  干完这一切,他站起来,正要走出门外,床上的人忽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禀小姐,我要出去吃饭。”他彬彬有礼地嘲弄了一句。
  “你就呆在这里!”她的心中一阵打鼓。明明很生他的气,他若不在身边,又觉得很害怕。
  “不敢,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他竹棒一挑,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潜,你站住!”她在他背后大叫一声,无人理会,颓然地倒在床上。
  客厅里虽坐着二十来个年轻人,却只有一片喁喁的低语之声。唐家规矩大,孩子们从小就学会细声细气地讲话。唐潜不声不响地走进去,正寻思自己该坐在哪里,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他,耳边传来唐澄的声音:“老四找你。”
  他只好跟着唐澄来到另一间房。
  “哦!阿潜,我正有事找你,坐,坐。”唐淮很客气地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引到自己身边的一张圈椅上坐下来。
  “那个女人怎么样?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
  “我方才正同你七哥九哥商量怎么处置她。我们想还是用老法子,先斩掉她的一只手,送到云梦谷,逼慕容无风把唐沣他们交出来。”唐淮道。
  唐潜皱起眉:“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何必要斩掉她的手?”
  唐淮不以为然:“慕容无风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三叔还不是一样斩掉了他的腿?这是江湖,狠者得胜。咱们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碰吴悠。”他淡淡地道。
  唐淮吃惊地看着他,道:“你认识她?”
  唐潜点点头:“她是我喜欢的女人。”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谁敢碰她一根指头,我就杀了谁。”
  他说话的时候很客气,语气也很平静,样子更加文雅。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正在吟诵一首古诗。
  但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开玩笑。
  唐淮的脸不禁一阵发灰,脑中顿时浮起三叔那双威严得让人发抖的眸子。忽觉唐潜此时的口气比之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有凌驾于己之上势,厉声喝道:“你要明白,你是刑堂的堂主,不能自己先破了规矩。”
  唐潜道:“我破了什么规矩?”
  “结交匪类,通敌谋逆。”
  “四哥给我这么大一顶帽子,我还真不敢戴。我若想通敌谋逆,早带着她跑了,又何必赶回来救你们?”
  “身为刑堂之主,职责重大。本门有难,你焉能不救?”
  唐潜站了起来,道:“大哥刚刚去世,我不想多说他的坏话。但唐门若还照着这种法子搞下去,大厦倾覆,就在眼前。”
  “死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阿潜,你的血往哪里流?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唐门的颜面何在,今后又何以能在江湖上立足?”
  “四哥讲的这些我也明白,只是此事与吴悠无关。她根本不会武功,砍她的手纯属滥伤无辜。”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唐淮气得发抖,脸色十分难看。
  唐澄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好商量。坐下,坐下。阿潜,四哥刚刚掌门便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一定很糟。回去在几位大嫂面前也难以交待,咱们当多多体量他才是。”
  唐潜淡淡道:“我并不想故意得罪四哥。只是吴悠谁也不能碰。她若想回云梦谷,我会亲自送她回去,她不是交换的条件。”
  唐淮脸色稍缓,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四哥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从未出唐门,对江湖的险恶所知甚少。这不过是慕容无风的一个美人计而已。”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不想再说下去,“倘若四哥没有别的吩咐,我告退了。”
  也不等唐淮回话,他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脾气果然和三叔一模一样。”唐淮气呼呼地对着唐澄吼道。
  “我记得三叔还在的时候,训起老大就跟训三孙子似的。大伯以前也拿他没办法。但三叔一家人对唐门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唐门有难的时候,若不是三叔三婶抛下这个出生不久的儿子远征追敌,他也不至于双目失明。何况如今的情形,没有唐潜,我们更加不是云梦谷的对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不了了之?”
  “吴悠在我们手上,慕容无风一定不放心,一定会遣人追过来。我们只需把这些人引进唐家堡即可。”
  唐淮点点头:“你盯着唐潜,小心他擅自放了吴悠。”
  唐澄笑了起来:“四哥一定是糊涂了。这里没人盯得住唐潜,他就是当着你的面把吴悠放了,你也一点法子没有。这里谁的武功都不如他。”
  “你莫忘了,他是个瞎子,”唐淮的眼中阴怒忽现,“我不信我对付不了一个瞎子。”
  走到客厅,心情阴暗地吃了饭,他拿起一个托盘,将一碟冬笋鸡丁和清炒藕丝放了进去,又装了一碗汤,一碗饭,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一直尾随着他。
  走了几步,他站住,问道:“唐滨?”
  唐滨排行十五,是唐渊的弟弟。
  “你为什么还要拿好饭好菜去给慕容家的女人?咱们应当活活地饿死她才对。”唐滨气急败坏地道,“你几时变得吃里扒外起来?”
  他毫不动容:“我们唐家从来不小气,饿死人的事情,我可干不出。”
  还要说话,忽听一个沉重的脚步赶了过来,耳边传过来的,却是嬉皮笑脸的声音:“阿潜,给谁端盘子呢?我来替你拿,你好腾出手来打架。”
  他皱了皱眉,道:“唐芃,一边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的事儿?我正找你呢。唐滨,他奶奶的,你几时连老十一也敢招惹?谁给了你豹子胆?”
  唐芃叉手叉脚地走过去,指着唐滨的鼻子道:“你刚才一直盯着阿潜,当我没瞧见?你晓得那女人是谁?将来就是你十一嫂,这事儿你别管。”
  唐滨喝道:“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唐芃道:“没老三护着你你也敢横?还真有你的。潜叔,你忙你的去,这里有我来对付。”
  唐潜一笑,道:“头顶上长着一圈黄毛还敢到处出头,我几时教过你这些?这是你十五叔,别没大没小的,明白么?”
  唐芃道:“哦!明白。”
  唐潜道:“明白了就替我把他扔到江里去,他会游泳。”
  他转过身,两个人大打了起来,他听见唐滨“啊”地一声大叫,接着“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小子真横,下回我拧断他的脖子。”唐芃掏出手绢擦了擦手。
  唐潜道:“找我什么事?”
  唐芃怪笑:“听说你的屋子里藏着绝色美女,我能不能也去看一眼?”
  “去,去。别来烦我!”
  他自顾自地敲了敲秀轩的小门,道了声:“是我,唐潜。”便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正要说话,却忽然怔住。
  他的脊背一阵发凉。
  床上没有人!
  他握着刀,脚一踹舱门,冲了出去。
  有一只手将他拉住:“她在后舷。”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站住,道:“她一个人?”
  “嗯。”唐芃道,“好像是晕船……正对着江水呕吐。”
  他的心跳慢了下来,怔怔地站着。
  “你为什么还不去?”唐芃问道。
  “我去干什么?”
  唐芃抓抓脑袋:“你不去我可去了啊。”
  “你去啊。”
  唐芃看了看他,道:“你真笨,瞧人家吐得那么惨,这个时候正好献殷勤。”
  “你小声点行不行?”唐潜悄声道,“她身上的伤全是我弄出来的。人家现在正恨着我哪。”
  “糟了,她……爬上了船舷!潜叔,吴大夫莫不是想不开罢?”唐芃忽然大声道。他的话音未落,唐潜已一阵风似地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吴悠,却瞬时明白那是唐芃的谎话,连忙退了一步,触电一般地放开手。
  “你……你没事罢?”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
  “我没事。”难得她的声音这样柔和,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你……你……晕船?”
  “嗯……很少坐船。”
  “外面很冷,回去吃饭罢。”不知为什么,难得她和颜悦色,他竟紧张得心突突直跳,连忙垂下头。
  “好。”
  她非但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走的时候,还一直拉着他的袖子。
  他把她让进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地等着她吃饭。
  她很饿,吃了满满一碗,才歇了下来。
  “伤可好些了?”他问。
  “别担心,那不是很重的伤。”她轻声道,从茶壶里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把茶杯摆在他的右侧离桌缘五寸之处。
  一缕微闻的鬓香掠过他的鼻尖,依然带着淡淡的鹳草与紫丁香的味道。衣袖垂柳般在腕间拂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吃饭时母亲在他身边忙碌的情景。
  “多谢。”他的手很容易地找到了茶杯。
  “你的茶杯总是放在这个位置上,对么?”她伸手支着头,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
  “唐浔就是这么摆的。”
  他垂下头,显得很不自在。
  “碗筷通常会是怎么个摆法?”她歪着头又问。
  “你不必知道。”他冷冷地道。
  “为什么?”
  “我不会要你替我摆碗筷。”他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呢?你面前的碗筷通常是个什么摆法?”
  “要我教你?”
  “嗯。”
  她捉住了他的手,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道:“筷子放在这里,要平行,平行地放在碗的右侧三寸之处。两菜一汤,呈三角形。两个菜在前面,汤碗在后面居中。汤勺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放在汤碗里,小的放在桌上。饭碗放在我面前偏右处,因为我用右手。餐巾和手绢,放在左手边。”
  她引着他的手,将面前的碗碟重新摆了一遍。末了,唐潜叹道:“我实在有些糊涂,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一个瞎子吗?” 
 
 
 
  
 第十一章 山中人兮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入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消息早于七日前飞鸽传入堡内。唐家大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满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犹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白灯高悬,灵幡飞舞,两旁候立的家仆一字排开,披麻带孝。
  何吟秋守候在照壁之内,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老爷回来了。”
  好像生怕与这满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吟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高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木。
  几张破碎的纸钱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吟秋不禁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谷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谷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性。”何吟秋拧起眉,不安地看了看门缘上的女人,“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吞了去呢。”
  竹佩原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欢的女人。
  她生性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日自命风流,沾花惹草,从来都不是钟情的种子。
  “我不喜欢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像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身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据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容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此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世,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白衣女人。女人脸色苍白,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寒肃杀之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地一声关上门,身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谷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日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吟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据说楚荷衣也来了。”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身。现在倒好,他好像决定要大干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交待……”
  “没派你干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干了。”何吟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望了一眼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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