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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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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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说,“你看,我是多么为我男人的生意、声望和荣誉着想啊……去吧,去把那五万法郎给我取来……”

她想摆脱纽沁根先生,以便请来一位经纪人,当晚到交易所卖掉公债券。

“为什么马上要我去呢?……”他问。

“天哪,我的猫咪!必须把钱装在一个锦缎小盒里,拿它盖住一把扇子。你对她说:‘夫人,这是一把扇子,我希望它能使你高兴……’人家以为你只是个杜卡莱,你却要超过博戎◎呢!”

  ◎博戎(一七一八—一七八六),法国财政总监,机智而风流。

 “说得号(好)!说得号(好)!”男爵叫起来,“我介(这)回变得机智了!……对,我一定照你的说……”

可怜的艾丝苔竭尽全力扮演她的角色。她已经疲惫不堪,坐了下来。这时,欧罗巴走进门来。

“夫人,”她说,“吕西安先生的随身男仆赛莱斯坦从马拉凯河演派来一个当差的……”

“叫他进来!……哦,不,我到前厅去。”

“他给夫人带来一封赛莱斯坦的信。”

艾丝苔急忙来到前厅看那个当差的,发现他确是十足的当差模样。

“叫他下楼来!……”读完信,艾丝苔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吕西安想自杀……”她又在欧罗巴耳边加了一句,“把信给他看。”

卡洛斯·埃雷拉仍然穿着推销员的衣服,下了楼。他看见前厅有个陌生人,便把目光立刻盯住了这个当差的。

“你对我说过没有人嘛!”他对欧罗巴耳畔低声说。

他出于谨慎,端详一番这个差役后,就立即上客厅去了。“鬼上当”还不知道,在伏盖公寓逮捕他的那位有名的安全处长新近有了一个对手。这对手就是这个假差役。据说他将替代处长。

“他们说得不错,”假当差的对等在街上的贡当松说,“你向我描述的那个人就在这幢房子里,不过他不是西班牙人。我敢肯定他的道袍下掩藏着我们的猎物。”

“他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教士。”贡当松说。

“我敢肯定。”这个安全处的密探说。

“啊,要是我们没有搞错就好了!……”贡当松说。

吕西安确实有两天不在,人家便趁这个机会设下了圈套。不过,他当天晚上就回来了,艾丝苔这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这位风尘女刚刚出浴,重新回到床上时,她的女友来了。

“那两粒珠子,我弄到手了!”瓦诺布尔说。

“真的?”艾丝苔说,她坐起身,将白嫩的臂肘支在花边枕头上。

杜·瓦诺布尔夫人将两颗黑醋粟似的东西交给她的女友。

男爵送了艾丝苔两只意大利名种小猎兔狗。一位当代大诗人◎使这种狗风行一时,最后它就以这位诗人的名字来命名了。风尘女为有了这两条狗而感到十分骄傲,也为两条小狗保留了它们祖先的名字: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只动物对人非常亲热,它们遍体洁白,姿态迷人,这些就不用多说了。它们与房间十分协调,具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表现出英国式的循规蹈矩。艾丝苔呼唤罗密欧,罗密欧跑过来,它的爪子是那样纤细、柔软、稳健而有力,简直像钢条一样。小狗望着女主人。艾丝苔做出要向它投掷一颗丸子的手势,以引起小狗注意。

  ◎指拉马丁。

 “它的名字注定它要这样死去!”艾丝苔说着把药丸扔过去。罗密欧用牙把药丸咬碎了。

小狗一声都没有叫,立即滚倒在地上,艾丝苔只说了一句哀悼的话,小狗便直挺挺地死了。

“哦,我的上帝!”杜·瓦诺布尔夫人叫道。

“你的出租马车在这儿,把死去的罗密欧拉走吧!”艾丝苔说,“它的死可能在这里会沸沸扬扬,就说我把狗给了你,你将它丢了,贴一个寻狗启事就行了。快动手吧,今天晚上你就能拿到那五万法郎。”

这些话说得非常平静,显出风尘女的那种极端的无动于衷。杜·瓦诺布尔夫人为此大叫道:“你真是我们的女王!”

“早点儿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下午五点钟,艾丝苔打扮成一个新娘。她穿一条白缎裙子,外罩镶着花边的礼服,系白腰带,穿白缎鞋,美丽的肩膀上披一块英国针钩花边的披肩。她模仿童贞女的发式,头戴新鲜白山茶花。她的胸前露出一串价值三万法郎的珍珠项链,这是纽沁根送给她的。六点钟,她已经梳妆完毕,但是仍然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入,包括纽沁根。欧罗巴知道吕西安将被带进她的卧室。吕西安七点左右来到,欧罗巴设法让他进入夫人房中,任何人都没有发现。

吕西安看到艾丝苔的姿态,心里想:“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远离人世,去鲁邦普雷地产上生活,永远不再返回巴黎呢!……对这一生活,我已付了五年定金。这个亲爱的姑娘,她的情义是永远不会中断的……到哪儿去找这样卓绝的人儿呢?”

“朋友,你是我心中的上帝,”艾丝苔说,她在吕西安面前的垫子上跪下一条腿,“祝福我吧……”

吕西安想把艾丝苔扶起来,亲吻她,同时对她说:“亲爱的宝贝,你开什么玩笑啊!”他试图搂住艾丝苔的腰肢,但是,艾丝苔用一个既表示尊敬又表示厌恶的动作挣脱了。

“我再也配不上你了,吕西安。”她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我恳求你,祝福我吧,向我保证在市立医院捐赠一份两张病床的基金……因为教堂里的祈祷,上帝只能宽恕我自己……我太爱你了,我的朋友。最后,请你告诉我,我曾经使你感到幸福,你有时还会想到我……是吗?”

吕西安发现艾丝苔这样郑重其事,诚心诚意,不禁若有所思。

“你想自杀!”他终于用经过深沉思考后的语调说。

“不,我的朋友。可是今天,你看,你拥有过的那个纯洁、贞节、深情的女子死了……我很担心悲哀会夺去我的生命。”

“可怜的孩子!你等一下,”吕西安说,“两天来,我作了很大努力,我已经与克洛蒂尔德接上了头。”

“老是克洛蒂尔德!……”艾丝苔怒气冲冲地说。

“是的,”他接着说,“我们通了信……下星期二上午,她动身去意大利,我将在枫丹白露,也就是她去意大利的路上跟她见上一面……”

“啊!你们这些人,要什么样的老婆?……一块木板条!……”可怜的艾丝苔叫起来,“嘿,如果我有七、八百万,你会不娶我吗?……”

“真孩子气,我正要告诉你,如果这一切都不成,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女人……”

艾丝苔低下头,以便不让别人看见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和涌出的眼泪。她擦去了泪水。

“你爱我吗?……”她怀着深深的痛苦望着吕西安说,“好了,这就是我的祝福。不要糟蹋自己的名誉。从隐秘的小门过去吧,装作刚从前厅进入客厅的样子。吻一下我的前额。”她说。她拉住吕西安,狂热地将他紧紧搂住,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说:“出去吧!……出去吧,不然我就活不成了。”

当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在客厅出现时,客厅里的人发出一片赞叹声。艾丝苔的双眼映出无穷深远的光彩,谁见了这样的眼睛,就会神魂颠倒。蓝黑色的秀发使那山茶花更加艳丽。总之,这个卓绝的姑娘所寻求的一切效果都已达到,没有人能与她媲美。她似乎是她周围这一切超级豪华的最高体现。她还是那样机智幽默,用一股沉着冷静的巨大力量主持着这场疯狂的盛宴。在巴黎音乐学院音乐会上,哈贝纳克◎指挥欧洲第一流音乐家演奏莫扎特和贝多芬作品达到最高境界时所表现的力量也不过如此。可是艾丝苔惊恐地发现,纽沁根吃得很少,也不喝酒,只尽主人的情谊。到了半夜,已经没有一个人清醒了。酒杯都被砸碎,以后再也不用它们了。两块北京条纹绸窗帘被撕烂了。比西沃平生第一次喝醉酒。他们事先策划要闹一场:大家排成两行,手擎枝形大烛台,唱着《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的Buona Sera◎,将艾丝苔和纽沁根送入洞房。但这时,谁都无法站稳身子,女人们在长沙发上睡着了,这场闹剧未能实现。纽沁根独自一人把手伸给艾丝苔。比西沃虽然已经半醉,见到他们这般情景,还有力气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里瓦罗尔◎对德·黎希留公爵最后一次婚姻◎所说的那样:“应该通知警察局……这里要出事……”开玩笑的人以为是开玩笑,但却不幸被言中。

  ◎哈贝纳克(一七八——一八四九)法国小提琴家和乐队指挥。

◎意大利文“晚安”。这是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第二幕第九场中的五重唱。

◎里瓦罗尔(一七五三—一八○一),法国作家。

◎黎希留八十四岁时与一个年轻寡妇进行第三次结婚。

 德·纽沁根先生直到星期一中午才在自己家里露面。但是,到了一点钟,他的经纪人告诉他,艾丝苔·冯·高布赛克小姐上星期五已叫人卖掉了三万法郎的公债,刚刚拿到现金。

“可是,男爵先生,”他说,“当我正说起这笔转让时,德尔维尔先生的首席文书来到我家。他看了艾丝苔小姐的真名实姓后,对我说她能继承七百万的遗产。”

“啊!”

“是的,她可能是经营贴现的老高布赛克的唯一继承人……德尔维尔将核对一下事实。如果您情妇的母亲就是那个荷兰美女,那么她就继承……”

“我基(知)道,”银行家说,“她向我讲过她的经历……我马向(上)开(给)德尔维尔写一封短信!……”

男爵坐到办公桌边,给德尔维尔写了一封短信,派一个仆人送去了。然后,下午三点钟,他从交易所出来后,又来到艾丝苔那里。

“不管什么借口,夫人都不许别人叫醒她,她上了床,正在睡觉……”

“啊,见贵(鬼)!”男爵大声说,“埃(欧)罗巴,雨(如)果她听到自己要秦(成)为大富翁,她系(是)不会生气的,……她能继秦(承)七百万。老高布赛克喜(死)了,留下了介(这)七百万,你的女居(主)银(人)系(是)他的唯一继承银(人)。她母亲系(是)高布赛克的亲甥女,而且高布赛克也立了遗嘱,我相信像他介(这)样的百万富翁系(是)不会叫艾丝泰(苔)受穷的……”

“啊!好啊,你的统治就此结束了,你这个老江湖骗子!”欧罗巴瞪着男爵说,那放肆傲慢的姿态能跟莫里哀笔下的女仆相比。“嗨!阿尔萨斯的老乌鸦!……她爱你就跟人们爱瘟疫差不多卜一天晓得!几百万呐!……她可以跟自己情人结婚了!哦!她会多么高兴!”

德·纽沁根男爵听了这番话,就像挨了晴天霹雳。普吕当斯·赛尔维安丢下男爵,准备第一个去向女主人禀报这时来运转的消息。老头子刚才还似乎沉浸在神仙般的肉欲之中,正在如醉如痴,以为幸福已经到手。就在他极度兴奋激昂的时刻,这番话给他的爱情浇了一瓢凉水。

“她在披(骗)我!……”他喊起来,双眼涌出泪水,“她在披(骗)我!……哦,艾丝泰(苔)……哦,我的命根子……我是多么愚蠢!这样的鲜花是永远不会为老头子开放的……我能买到一切,就是买不到青春!……哦,我的上帝!……叫我怎么办?我将会遇到什么?这个可恶的埃(欧)罗巴,她说得对吗?……艾丝苔有了钱,她会弃我而去……还不如上吊算了?我尝到了这火一般美妙的乐趣,如果没有这种乐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天哪……”

这只“猞猁”一把揪掉了自己的假头套,三个月来他一直用它掩盖自己花白的头发。这时,纽沁根听到欧罗巴一声尖叫,他惊跳了一下,全身颤栗。可怜的银行家站起来。他刚刚饮下这杯幻想破灭的苦酒,两腿发软,走了过去。没有什么比不幸的酒更能醉人了。他一到艾丝苔的房门口,便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毒药的作用使她面部发青,她死了!……他一直走到床边,跪了下来。

“你说得对,她对我介(这)样说过!……她是为我而死的……”

帕卡尔,亚细亚,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跑来了。大家乱乱哄哄,感到震惊,而不是悲伤。人们不知怎么回事。男爵重新成了银行家。他感到怀疑,不慎问起那七十五万法郎的年金在哪里。帕卡尔、亚细亚和欧罗巴怪模怪样地面面相觑。德·纽沁根先生认为有人盗窃或谋杀,便立即出去了。欧罗巴看见女主人的枕头下有一个松软的包裹,她猜出里面是钞票,便说要给女主人整理一下衣眼。

“亚细亚,你去通知先生!……还没有知道自己有七百万就死了!高布赛克是死去的夫人的舅公!……”她高声说。

帕卡尔明白了欧罗巴的伎俩。亚细亚一转身,欧罗巴便打开了那个小包。可怜的风尘女在包上写了这样几个字:“请交给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七百五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在普昌当斯·赛尔维安眼前闪闪发光。她叫道:“这下半辈子不是可以快快活活、正正经经过日子了吗!……”

帕卡尔没说一句话。他的窃贼的天性胜过了对“鬼上当”的忠诚。

“杜吕死了,”他拿起这笔钱回答说,“我的肩膀还没有打上犯人烙印,我们一起逃走吧,把钱分开带着,别让人一锅端。然后咱们就结婚。”

“可是,躲到哪里去呢?”普吕当斯说。

“巴黎。”帕卡尔回答。

普吕当斯和帕卡尔立刻下楼,两个正经人转眼间变成了窃贼。

“孩子,”马来亚女人刚要向“鬼上当”说话,“鬼上当”便对她说,“你去找一封艾丝苔的信来,我写一份式样规范的遗嘱,然后你将遗嘱样本和信送交吉拉尔,叫他抓紧时间,要在人家到这里上封条之前把遗嘱塞到艾丝苔的枕头下。”

他便起草了如下的遗嘱: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吕西安·夏尔东·德·鲁邦普雷先

 生外,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仁慈地将我从恶习和堕落生

 活中拯救出来。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愿重新陷入这种

 生活。在我弃世之日,我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赠迭并留给上文所

 述的吕西安·夏尔东·德·鲁邦普雷,条件是在圣罗克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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