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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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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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孩儿还有衣衫可穿,您身子不好,别急着做事。若是因此累着,那就是孩儿的不孝了!”伸手接过唐夫人手中的针线,唐离端过早上熬着的原汁鸡汤递了过去。

“天天都是鸡汤,这些日子苦了你这孩子了!”略显粗糙的手摸上儿子的脸庞,唐离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热,看着唐夫人眼神中浓浓的慈祥,只觉心底一片平安喜乐,这四年来受的苦都似云淡风轻,转眼即散。

“对了,阿离,你近日做了什么事?连伽楞寺性空长老都上门来寻你?”端起鸡汤正要喝,唐夫人突然抬头问道。

“长老?”唐离倒是没想到自己能让伽楞寺的一号人物居然亲自找上门来。

“是,性空长老原是在长安慈恩寺剃度,开元六年来到金州,七年后登坛升座,到如今主持伽楞寺已经十五年了,说来也是巧,就在长老升座那天,娘有了你。这街坊们还都说你跟长老有缘法呢!性空大师佛法高深,菩萨心肠,在金州威望极高,你别怠慢了才是。”说起往事,唐夫人的唇角显出一抹悠远的笑意,脸上也更多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噢!这到的确是个机缘”,唐离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微微一笑道:“那母亲就先宽坐,儿子这就去见见大师。”

性空长老是个年约六旬的和尚,清瘦的身子中时时透出股安定寂静的淡远。而站在他身后的,却是个清秀的让女人都嫉妒年青僧人,看到唐离注目于他,这僧人微微一笑示意,那刹那间的风华,让简陋的小院儿都为之一亮。

“好美的男人,还好是个和尚!”心底莫名蹦出这个念头,唐离含笑躬身道:“不知长老驾到,在下回来的太晚,寒舍简陋,怠慢二位大师了。”

“静坐云游出尘世,兼无瓶钵可随身。出家人随性而定,万物皆空,视黄金台与茅草窝并无区别,又何来怠慢之说。”性空和尚虽然年纪老大,但端的是一副好中音,淡淡的话语中充满磁性,直抵人心。

见性空长老一开口,借用的就是自己第一次说书前的“加官儿”话语,唐离顿时知道自己这十几日的举动都在这老和尚的法眼之下,当下一个苦笑道:“家母身子不好,适宜静养,寒舍又实在太小,大师若不介意,就由小子做东,咱们到前边蕊香居煎茶细谈如何?”就其本心来说,唐离实在不愿让母亲知道自己近日所做之事,虽然他也知道这事是注定瞒不住的,但能让她晚一日知道也是好的。

淡若深渊的眸子看了唐离片刻,性空长老微微一笑道:“好…”

这一日,怀恩坊中百姓看到了足以他们记忆良久的一刻。在最后一抹夕阳余辉中,长街上两位月白衲衣的僧人与一位麻衣少年款步而行,僧人固然面有古意,那麻衣少年也是神清气朗,淡淡的金光散射在三人单色的衣缘上,竟反射出一层朦胧的七彩光晕。两边古朴的燕子楼,脚下青石铺就的长街,慢慢前行的三人,就象走进了一副江南的山水画卷中。

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往日喧闹的长街寂静了许久,等三人远的看不见了,重新恢复了活力的坊区中才传来声声讶叹:“王婶儿,感情是我看花了?那老僧真是性空长老?那穿麻衣的不是唐离吧?”

“不是唐离是谁?平时只知道他孝顺,几天没注意,居然都能让性空长老亲自登门,我说这几天喜鹊在坊门处唧唧喳喳叫个不停,莫非就应在唐家?”

“莲儿妹妹,你看到了嘛!刚才那个年轻的和尚,真的好俊俏,他也是伽楞寺的?你以前见过没有!”说话的女子只到现在,眼中依然闪现着五色星光。

“玉姐,以前没见过,今天不是见到了嘛!至于以后见不见……玉姐,你若肯把那大食胭脂让妹妹也美上一美,明天拼着让娘骂,小妹也陪你去伽楞寺走上一遭。”

絮叨叨的闲言碎语持续了许久……

…………………………

“小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干活!”蕊香居茶楼中,正在柜台记帐的管平潮老板偶一抬头,看伙计燕小七呆愣愣的不动,立即出言催促道。

谁知往日畏他如蛇蝎的燕小七闻言却并不动弹,只是端着手中的托盘呆呆的看着门外。

正在黑了脸色的管平潮出了柜台作势欲踢时,就见满脸惊喜之色的燕小七急扭头道:“长……老!老板,性空长老法驾到了。”

“性空”,一时反应不及的管平潮刚抬起的腿也忘了收,喃喃自语的把这名字念了一遍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的:“你这杀坯,说的可是伽楞寺的性空长老!”

见燕小七呆呆的点点头,他色变疾声道:“杀坯,快不快去准备香烛火表”,口中嚷着这话,管平潮扑打着衫子上的灰尘,就向店门处跑去,只是动作太急,忘了刚才抬起的那条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他却满不在乎的爬起身子,就要向店外远远迎去。

“准备香烛火表做什么?”燕小七满脸迷糊的问道。

“多好的机会,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长老为本店亲诵一遍《金刚经》,驱邪镇运。”随口解释了一句,管平潮走之前还不忘骂了一句:“杀坯。”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去岁,有一位云水僧来寒舍化缘,家母供斋之后,请那大师解说佛法,留下的就是这首偈子。一年来,小子无事乱参详,感觉这其中说的是,真正的佛性原本是灭绝你我、灭绝生死流转、灭绝时空诸般限制,本不用千山万水去求,慧根一启,个人身上的佛性便自然生发了。”一路走来,唐离深感性空长老与那俊秀和尚风姿恬淡、言语深雅,一时动了谈性,这番侃侃而言的神采与他那麻衣俊容,倒也配合的相得益彰。

第一十三章…性空

正当唐离还要再说之时,却见身前不远处突然滚过来一个圆球,随后就见到一张谄媚而笑的胖脸:“善信管平潮,不知性空长老法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长老这边请,这边请!”一句话说完,这胖球儿躬着身子,脚打屁股的领先为三人带路。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性空微微颔首,口宣一声佛号,与唐离二人相视一笑后,随着管平潮向店中走去。

“见过长老!”性空的身影在蕊香居刚一出现,短暂的沉默后,就听一片胡凳挪移之声,楼上楼下所有的茶客悉数站起身来,向着长老合掌问好。

这阵势让随后跟进的唐离心下一震,刚才来时只听母亲说性空长老在金州城威望极高,没想到居然高到这种地步,看那些茶客们的神情,显然都是出自至诚,如此景象,让刚摸了伽愣寺老虎屁股的少年心下微微紧张。

又是长宣一声佛号,性空长老向四方合十一礼后,领着二人向楼上走去,所过之处,人人躬身,而楼上的茶客见他上来,也都是闪身离座,意在要让位于他。

长老三人自选了靠窗处一副无人座头,等他坐下身后,满店茶客才又重新归位,只是原来的嘈杂声音都消失无形,虽仍然有人说话,但都是放低了声音悄声低语,一些不雅的坐姿也都悉数收起,至此,性空一言不发,本该是最喧闹的茶肆,居然就突变成了州府中的文渊楼,居然满坐君子了!

“宗教之力竟至于此,这个老和尚太不简单”,感受到身边的一切,唐离面色不动,心下却更绷紧了一根弦。

“唐小友可知老衲二人往寻施主所为何事?”茶水素点布好之后,等那罗里罗嗦的管平潮离去,性空长老不再虚言,径直问道。

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再感觉到茶香的同时,隐约还有香葱等各种淡淡的味道,唐人煎茶本就是茶叶和着香料一起,他倒也并不吃惊。放下茶盏后,才见唐离微微一笑道:“还请长老赐告。”

与麻衣少年一路行来,性空愈发觉的吃惊,眼前唐离的表现,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样子,不过说来他还真是欣赏这份与年龄不相衬从容沉静。

眼中闪过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惊异,面向唐离的脸上露出一丝空灵的笑容,长老淡淡开言道:“不瞒施主,老僧此来,是想接引小友入我佛门的。”随后,性空看到少年因震惊而带来的脸色急变后,心下一笑道:“任你如何,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

“不会吧!为了糊口而说书,就算我说的是《西游记》,就算我抢了伽愣寺的‘生意’那也不至于就要当和尚。”突然听到老和尚这个荒谬的提议,唐离简直觉的匪夷所思。

片刻之后,神色恢复过来的麻衣少年端起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良久之后才面带苦色开言道:“能得长老看重,小子幸甚何如!不过在下生性跳脱,受不得青灯黄卷的寂寞;再则寒家仅小子一脉香烟,于孝悌及个人心性而言,都只能婉拒大师好意了。”口中说着拒绝的话,唐离心中却是隐隐做痛,看来这十几天赚的钱,不免又要退回给伽楞寺了。可怜这半月来起早贪黑,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经历了刚才的场面,他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能跟这老和尚斗法的地步。

似是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一般,唐离刚苦着脸说完,性空长老与那俊秀和尚相视一笑后面色不变道:“小友即能将我法相宗初祖西去求法故事讲的如此活灵活现,缘何却对我佛门了解如此之少,此事诚然怪哉!”

“还请长老明言。”不知性空这话的用意,唐离也不多说。

“‘火居’一词小友可曾听过?”见唐离面色茫然,刚刚接过性空话头的俊秀和尚续又解释道:“这世上不仅有‘火居’的道士,我佛门也有‘火居’的僧人,即便小友入了佛门,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和尚也可以讨老婆生儿子?”这消息倒是让唐离大吃了一惊,但他素来对佛教不太感冒,虽然有这样的优惠条件,但自己做和尚还是让他从心底里排斥,当下也没多做考虑,直接摇头拒绝。

那性空端的是有大师风范,面对唐离的第二次拒绝,没有半点色变,沉吟片刻,才见他微微一笑道:“不做火居和尚,唐小友可愿受我伽楞寺‘弘法居士’玉牌?”

“护法居士?得了这个牌子,我要做些什么事?”到了这个时候,唐离也不便再直接拒绝,是以先开言问个清楚,只是他却没看清楚那俊秀和尚听到师叔此话后,蓦然惊变的脸色。

“既称居士,小友自然仍是世俗之身,既不用青灯黄卷、亦不误娶妻生子。不过日常有暇,多为本寺弘扬佛法罢了。”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唐离松了一口气。

听说不过是一个虚名,不用担当什么责任,唐离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略加思索后,当即点头应道:“如此,多谢长老厚爱了。”

性空见他应允,微微一笑的同时,已自袖中取过一面玉牌递过。

唐离顺手接过,见那面四方形状的玉牌正面刻着“万法唯识、诸物体相”八个小字,而反面却是一个闭目合十坐姿的僧人,倒也精致可爱。

“老衲事情已了,小友若是家中有事,不妨自去便是”,见唐离收好玉牌,淡淡而笑的性空随即说道。

第一十四章…性空

唐离见他闭口不提自己说书的事,心中也是欢喜,此时既然性空发话,他也不再客气,于二人合十一礼后,就转身下楼而去,脑海中蹦出个念头道:“老和尚既然赠了我这个牌子,断没有不许我在伽愣寺前说书的道理,这个香火情倒是结的合算”,虽然他也隐约觉的事情似乎不会这么简单,但想来想去对自己都没什么损失,心下也即释然。

来到柜上,心情大好的唐离想要付帐,那一心想让性空长老为本店诵经驱邪的管平潮如何答应,推让了两回,少年也不再坚持,径直出店回家而去。

“师叔,您为何如此……”透过纸糊的轩窗看唐离去远,楼上座中的俊秀和尚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明白?”看了这个深得师兄宠爱的师侄一眼,微微笑着的性空将深渊般的眸子投向远处杏花丛中隐约可见的伽楞寺,淡淡的声音传来:“悟名,你以为一教一宗之兴衰依凭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似是想不到师叔会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那俊秀和尚微微一愣后才答道:“自然是靠法理精深,大德多有。”

“且不说我教与道门之争,单论我佛门八宗之内,若论法理精深、高僧大德,又有那宗能比的上我法相宗?当年本宗初祖玄奘法师西渡流沙,显名佛国,历时一十四载取回万卷经书,以无上佛法于慈恩寺开创本宗,并由太宗陛下饬封为大唐第一任总管天下沙门的大僧正,若说起来,现在的三论、天台、净土、华严、律、密七宗,又谁不曾受本宗法理影响;若论高僧大德,本宗二祖窥基也是显名天下,身为帝师。”性空的话语虽淡,但听在那俊秀和尚耳中,却激的他目中神采湛然。

“法理精深、大德多有,然则细看今日之佛门,又是那家宗门为大?”

“南地禅宗、北地净土”,俊秀和尚说出这话时,言语中满布的都是不甘之意。

“禅宗不遵佛典僧规,初传时即遭它宗排挤,它那‘以心传心’的妄说更被斥为魔语,其初祖达摩更因此被人毒死,但看它如今声威又是何样煊赫!至于北地净土宗门,号称念一声佛即可入西方极乐,于佛理而言,直与邪教无益,却又为何发展如此迅速?悟明你得师兄信重,他日注定是要接掌我宗门户的,这些问题你可曾都想过了吗?”性空的话语虽然还是一如往日的恬淡,但在这淡淡语声之后的那股沉重,俊秀和尚却是感受至深。

“还请师叔赐教。”

“十七日前,金州怀思坊举行了一次花魁大赛,本来注定必输的关关意外赢得了这次挑牌之争,而幕后为她操作的便是刚才那位少年。凑巧的是,当晚出现在花零居的还有一位京中来的杨侯,赛后,杨侯更亲见关关,并专为那少年留下金花名刺一张。或许你更该仔细看看这少年的面容器宇,若是这还不够,明日你不妨再去听听他的俗讲。告诉你了这么多,再想想刚才所问,两日后,师叔希望能听你说说老僧今日给那少年玉牌的原因所在。”

性空的话全然是一片混乱,丝毫没有逻辑可言,但那俊秀和尚却知自己这位师叔根底,知他话语中必然更有深意,沉吟片刻,才听他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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