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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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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趺坐斜依,韦使君漫不经意的用手拨动着清亮的山泉,沉吟片刻后,才见他展颜一笑道:“有心了,此诗最妙处便在这一个‘浓’字,多日不见,竹清贤侄炼字功夫又有精进,不错,着实不错。”

使君大人既然开了口,而且称呼的还是如此随意,下边一时和声如潮,尤其是那十五,夸赞声更是响亮。口中边叫,他犹自斜眼挑衅的向唐离看去。

正是这一片叫好声,使朱竹清的脸色好了许多,若有若无的瞥了最下首处的唐离一眼后,他才拱手为礼道:“多谢使君大人夸赞。”

唐离看到十五及朱竹清先后两个眼神,也只是随意一笑而已,他胸中所藏皆是名篇精华,若是单论鉴赏品味,适才那首和诗,其实远远算不得佳妙,只是他今日本无心与人别苗头,是以也如其他士子般,抚掌赞了几声“好”字。

随后酒觥再流,其间有罚酒的,自然也有作诗的。只是这些小生员虽然渐知使君大人好疏淡韵致之作,并也努力的向这一方向靠拢,但他们作出的诗,虽然大多规矩平稳,却并没有太多出奇之处,倒是那韦使君却真个好风仪,一一品评,总能找出其中闪光处,加以鼓励,只让这些生员们激动的面红耳赤,至此,唐离才真正明白,原来这等道学诗会,本就不是真正的文人雅集,不过是使君大借此机会涵养文士罢了,说来,这也是他施政的一个方面。

时光渐逝,自第二十瓯之后,但有作诗者,使君却不令即口诵出,反是令自取书笔不署名以记之。

“棋亭画壁!”唐离正自琢磨着使君大人的意图,忽听一声花鼓响起,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却原来,那只薄胎酒觥正在他身前的溪流中滴溜溜打着转儿。

感受到山亭中一道灼热的目光,唐离向她微微一笑后,自接过侍女手中纸笔,录诗一首。

韦使君见唐离书写完毕,遂朗声一笑道:“天时渐晚,即刻起,凡欲为诗者,尽可取笔自录。”

不一会儿的功夫,凡是自忖才学者都已录诗完毕,那韦使君也不拆看,但将林霞、狐狸等数名歌女唤过道:“尔等以唱词为业,现下但可将这些生员们所作取过,随意取舍,自择心意而唱便是。”

诚如唐离所料,韦使君最后采取的果然是棋亭画壁之法,任这些歌女品出其中忧劣。

这等作法又引来众人一片好奇,一时间背身而坐者纷纷转过身去,目注山亭,看这几位歌女到底会选中何人所作。

约半柱香的功夫后,就见一身材高挑儿,风情诱人的歌女手执琵琶,上前向众人福身一礼后,缓缓拨弦,脆声道:

江上年年春早,津头日日人行。借问山阴远近,又闻薄暮钟声。

这面容风情酷似狐狸的歌女刚一开口,就听人群中十五口中暴出“朱学兄”三字,而那朱竹清虽面色不变,但眉眼间的喜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这首诗乃是他适才俯身眺望汉江时有感而得,用字自是讲究,风格也最为投合使君所喜,自负必能出彩,此时果不其然。

待歌女狐狸刚一唱罢,众人纷纷又是喝彩连声,若非这只是第一曲,使君大人只怕就会摘下做为此次诗会奖品的佩玉相赏。

一时聒噪完毕,才见第二个女子袅袅上前,只是看他眉眼间的神色,似是对自己所选不太满意,如此一来,歌就难免唱的艰涩,饶是如此,那被选中的士子也是兴奋不已,看向这歌女的眼神,满是知音得觅的激动。

只因这作诗者多是道学学子,佳作毕竟不多,随后两个歌女上前,也如刚才般,只是勉力而为,即便如此,她们一曲唱完,也仍然能得彩声一片。

“这不是唐草包的表妹吗?怎么会是个歌女?”适才不曾注意,此时等最后一个的林霞移步上前人群中的十五顿时诧异说道。

“此事怕不简单,且听她唱的究竟是什么?”朱竹清斜眼一瞥唐离,见这个今天大出风头的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林霞,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道。

这林霞却与前四女不同,并不曾捧着琵琶等乐器,只在手中轻挽着一具牙板,等众士子安静下来后,才见她轻轻一扣,脆响声中启唇唱道:“天平山中白云泉……”

林霞开口唱出第一句,朱竹清听不到如刚才般的喧闹声,顿时心中一动,向唐离看去时,正见他意态安然,却眉眼间轻含笑意。心中已知答案,当下冷哼一声,凝神细听。

天平山中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在人间。

无心分辨这林霞歌艺如何,朱竹清刚一听完四句,顿时面色微变,他并不以为自己刚才那首就比唐离这首差,但他早知韦使君所好,只听到这句“云自无心水自闲”,已是忍不住心下暗叫:“不好!”

他心底这两字刚出,就见水洗石上趺坐的韦使君蓦然正坐,忘形抚掌赞道:“好,好个‘云自无心水自闲’!大得自然之真趣也!……”

第五十四章…诗会<完>

使君大人既已出言而赞,其他人自也不能落后,一时间,应者多起,皆众口赞好不绝。

“你叫唐离?”招手示意唐离并朱竹清上前,使君大人复又细打量他一番后,微微一笑道,“听扶南兄说,你是由郑金州书荐而来?”

“小子唐离,适才迟来,不知是使君大人上坐,多有失礼,俯请见谅!”这位韦使君风仪俊雅,唐离也极是喜欢,是以这点头间的拱手一礼,确是发自本心。

见唐离年纪既小,但面对自己却全无半分拘谨束手之态,韦使君微笑一点头道:“子文兄世家高门,识人眼力果然不凡。”一句说完,他复又将适才之诗轻吟一遍后道:“‘云自无心水自闲’,这诗的确是作的极好,有出尘意趣。只是,‘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在人间’,这两句却是很不相宜!夫子曰:‘邦有道则仕’如今我大唐明主当朝,国势极盛,正是好男儿昂扬奔流之际。以尔之年纪,又是在道学进学,正宜奋发振作才好!所谓立天下志、封万户侯,舍我其谁?青莲供奉这两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尔当牢记在心、反复吟诵才好!”所谓言为心声,韦使君见此子诗中分明有遁居避世之意,爱赏其才华之下,不免多说了几句激励劝勉的话语。

那一旁站着的朱竹清适才听说唐离是由金州刺使书荐而来时,已是面色微变;此时再听韦使君这寄意遥深之语,更是心中大动,此时的他对于这个昔日的“草包”同窗已全无轻视不屑,更多的却是突然涌起的“忌惮”。

“生员当牢记使君教谕!”无论唐离心中所想如何,但对韦使君这份殷殷关爱之意却是感激良深,是以这躬身一礼就显的分外真诚。

“好好好!今日诗会得遇一少年才俊,诚然是为大乐。”伸手虚扶唐离,韦使君哈哈大笑声中解下腰间双鱼佩饰道,“道学之中,当以你二人才学最高,还望尔等今后能相互砥砺,异日便如同这双鱼一般,龙门得跃,扬名帝京科场,光耀我州士林!”

“多谢使君大人见赐!”

“恩,且好生努力!昨日观‘朝报’,贺礼部不日将离京巡查江南各道学政。此老爱才之名播于四海,最爱奖掖后进,便是连青莲供奉,也因得他‘谪仙人’三字之赞而名传天下。既然视察江南学政,此老必会至我襄州,尔二人身为道学翘楚,本使自会安排你等陪宴,只是能否把握良机,却看尔等自身了。”略一挥手为礼,韦使君微微笑道。

“贺侍郎将要巡查江南?”旁边站着的老学正闻言,精神一震,面露喜意向唐离二人道,“国朝惯例,以礼部侍郎领科试主考;贺老大人身为礼部副贰之臣,既总管天下学政,又是科试主考官,更可喜者,此老最得当今陛下爱重,当日李青莲便是得他保荐而入为翰林供奉,若是汝等在赴长安科举之前得侍郎大人看重,于异日功名前程实大有助益,如此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听到如此消息,不说朱竹清,便是唐离心下也是大感激动。前些日子刚听过《酒中八仙歌》,随后就有机会见到这位“知章走马似乘船”的老人,实在是大缘法。

韦使君见两人强压激动的神色后,忍不住又是一笑,随后才轻一挥手,在老学正的陪同下,长袖飘飘而去。

目送韦使君走远,又是片刻静默,唐离微一扭头,恰与朱竹清双眼相对,虽短短一瞬,却有光石电火撞击闪动。

“数月不鸣,一鸣惊人!唐学弟心性之深,愚兄也是望尘莫及呀!”低头间,朱竹清看着手中晶莹光洁的鱼饰,语带笑意说道。

看不到他的脸色,侧身过来的唐离,也是微微一笑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学弟今日不过是一得之愚罢了!一鸣惊人,如何敢当?倒是朱学兄不仅学贯《五经》,所吟诗作更是才华横溢,实是让人羡煞呀!”

这一句说完,抬起头来的朱竹清与唐离相视一笑后,略一拱手,便转身向十五走去。

“学兄,跟这草包有什么好说的?”见朱竹清走了过来,十五当即迎上前去问道。

“‘云本无心水自闲’能吟出这等诗句,他真是个草包?”注目正向歌女走去的的唐离,朱竹清这句话说的既淡且轻。

“那便又怎的?看他那装束穿戴,也不过一破落户子弟,纵然有三分才学,又能有多大出息!那里值当的学兄如此看重。”十五满不在意道。

“破落户子弟?破落户子弟能得金州使君亲自书荐?可巧的是,这使君还姓郑,荥阳郑!”最后三字,朱竹清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般。

“荥阳郑!”口中念诵着这三个字,十五脸上的不经意已彻底消失,片刻之后,才见他蓦然色变道,“那今岁‘拔解’……我可是听说,当初这小子初来道学,学正大人可是多次探问过他学业的!”

十五这句话使朱竹清的脸色愈发的阴沉,“此事我知道!此子如此隐忍,没准儿就是出自那老狐狸示意!本岁拔解名额只有两个,一个早定给了本道李观察使内侄,这谁也动不了!至于另一个嘛!难道我便拱手相让不成?”语至最后,他那俊秀的脸上竟隐隐有了狰狞之意。

“若这小子真与荥阳郑氏关系非浅,倒的确是……”十五话刚说道此处,突遭朱竹清冰寒的眸子一瞥,顿时转口道,“无论如何,小弟总是支持学兄的,只是不知我兄有什么打算,要不再找我那表兄……”

“此事不可!”刚一听到这里,朱竹清断然拒绝道,“唐离身份暧昧!今日又得韦使君看重,加之礼部侍郎贺知章即将南来,现在时机太过敏感,若再用旧法,没准儿就会引火烧身”。

“贺侍郎要来襄州?”身为道学生员,十五自然知道贺知章的身份及在诗坛士林的影响力,此时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随后他又跟上续道,“学兄,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万万不可错过,只是小子既然不能打,又该……”

“老学正那一块儿,我自会请家伯父出面。”冷冷看着山亭中正与那歌女说笑的唐离,朱竹情沉声道,“至于你,去找你那表兄,务必要将这个女子所有的一切消息都给打探出来,他既身在公门,这事儿应该不难办吧?”话声刚毕,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自在唇边浮现……

第五十五章…心伤<一>

室外星月晦暗,室内一灯如豆。

灯是江南最为常见的鱼油灯,明灭跳动之间,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传来。

灯下有一纸素简,灯前有一个少年。

少年一如他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已经许久未动,他的眼睛竟似已凝固在素简上那首兰花体书就的小诗上: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喵……呜……”良久,良久,一只夜猫的凄叫声惊醒了沉思的少年,缓缓伸出手去拿起素简,喃喃念诵之间,一声轻叹悠悠而出,“阿霞,你究竟在那里?”

少年自然便是唐离,诗会后的第三天中午,当他一如往日回到赁房处的小院时,却不再听到那熟悉而温馨的“叮当”声,随后这几日,林霞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影,剩下的便只有这一纸书简。

再次凝注书简,这仅仅是试探?还是逼宫?这个问题,唐离想了许久,却始终难以定论。

“只问仙郎有意无?”这七字之重,重逾千斤!

客居寂寞,加之与林霞脾性相投,两人又是日日相处,唐离后世今生第一次意义上的初恋来的离奇而猛烈。

唐离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对林霞的感情,但是仅仅相处四月,就突然接到这样婉转逼婚的诗简,却依然让他一时方寸大乱。

结婚!怎么结?且不说他心中毫无心理准备,便是真有此心,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条件,又该怎么结?

身处道学,却突然要结婚,母亲的反对且不说;钱物匮乏也不说;单是郑家该如何交代?

郑怜卿自始至终未曾对自己流露过半点感情,当日自己辞别金州她也不曾前来送行,在唐离以为,昔日他对这位白衣女子的心动,不过是一场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的春梦!从这点来说,他对这个可怜女子虽然抱有深深的遗憾,却不曾愧疚!

然而,对送他前来道学的郑使君及郑老夫人,倘若自己一次科场未上,便已另娶新妇……仅仅是想想,唐离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自己真如此作为,毫无疑问是在郑老夫人母子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巴掌,甚至不用多想,唐离也知道视声名重于生命的郑氏该如何作为,自己改变身份的努力先且不说,但母亲和蝈蝈,身处金州的她们又将遭遇怎样的生活?

考不取是自己能力不够;但未曾上考场即已另纳新妇,却是背信弃义,唐离不想,也实在不能这么做。

但是,眼前这张素简,又该如何回复才好?前时那封解说其中关节的回书并没能劝回林霞,甚至连答书也没有!倘若自己不答应婚事,她是否就再也不会回来……想着想着,唐离的眉头又已皱做一处。

…………………………

这是一间雅致的闺楼,楼中的帘幕与沙帐都是上品细容,雕花的梳妆小几上,两支红色的蜡烛轻轻摇曳,将小楼照的透亮的同时,也为闺房中增添了几分富贵与温暖之意。

室外星月晦暗,室内,却正有一个淡黄衫子的少女懒懒慵扶着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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