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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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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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余年不见的场面出现,顿时引起下边一片热议,也使现场气氛更加热烈,见那从霓一福为礼后,众人都是屏气凝神,等待她一展歌喉。

牙板三声轻击,随后就是琵琶声起,这操琵琶的必是高手无疑,以轮指之法,出音柔而不断,尤其是在每一弹奏之后的勾手,更是荡起无数颤音,绵绵不绝,竟是在这春夜的大厅中,让听者感受到了秋日的淡淡闲愁,琵琶声里更偶尔夹杂一声击罄,那悠远闲淡的点睛之声,更升华了声声琵琶所营造的意境,闭目而听的李哲竟似已置身于秋日的清空山野,身前片片黄叶随风而落,远处林间禅寺的钟声依稀可闻……

正在这时,却见演舞台上蒙面的从霓莲步轻移,秋水般的眸子向厅中一轮,启声婉转唱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似乎是不曾听她歌唱,厅中诸位老名士们随着刚才的琵琶,自自然被带入了秋后的山林,眼前春日的芳华虽已消歇,但秋景亦佳,空山新雨,只有说不出的清新闲愁……

等那从霓唱完许久,满厅中依然是一片寂静,良久之后,还是厅外人群中爆出一句“好”,随即引得和声如潮。

“萧翁,你可听出这词是谁人所制?”大厅正中,那身着单丝罗的中年听众人叫好,不免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乃侧身对萧老翰林问道。

“这声音脆而不利,整支听来忧而不愁,实已到了夫子论乐时所言‘哀而不伤’的地步,侯爷府中人物果然不凡,老夫羡煞,羡煞呀!”,深知从霓身份的萧南让半是拍马、半是真心的赞声道,他刚刚也陷入了曲境之中,是以一时竟没有听清楚中年的问话。

那华服中年不以为意的略一挥手道:“萧翁,你也是翰林出身,可曾听出这词是由谁所制吗?”。

正如“棋亭画壁”这个典故的由来一样,唐人青楼烟花之中所唱,系为诗人词客之佳作,这也是为什么有诗人一曲新作方出,旬月间便能哄传天下的原因所在,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大州名妓时有大家新曲可唱,而僻地或普通妓家则只能用些旧词,很多时候,单看姑娘们的唱词,就能分辨出她的地位,自然更有一等诗客,穷困潦倒之下,凭借为妓家写词而生。

听中年问话,萧老翰林抚须间将这词又喃喃念诵一遍后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诗闲适散淡不着半分烟火气,这等诗风,当世运笔能到如此境界的,以老夫所知,也不过仅大晟府王府正及襄阳孟山人二人而已,再细品结尾两句的富贵之气,老夫几可断定此诗定然是王维王摩诘所做。”

第四章…斗乐<三>

这番话引来那中年抚掌而笑道:“萧翁不愧是翰林人物,果然好眼力。这正是王摩诘新制之声。”

“候爷谬赞了!”,脸上微露得意神色,萧南让一叹道,“先且不论从霓歌艺,单是这词,关关已是先输一筹了。”这句变相赞誉中年身份的话语,又引得华服之人微微一笑。

正在厅中人说话品评的当口儿,厅中演舞台后右厢小花房中,刚刚换装完毕的关关指着自己,满脸迟疑之色的向麻衣少年问道:“阿离,这个真的行?”

正低头擦拭着手中尺八长萧的唐离闻言抬头,无比自信的一笑道:“去吧!记住,英气!一定要显出英气!”

感受到少年的自信,关关提气做势后,将银牙一咬,挑帘而出。

原本闹哄哄的正厅,自关关突然出现后,不等她开口,竟是瞬间由喧闹走向极静,不,应该说是由喧闹而变为集体发呆。几个老名士更是大瞪了眼睛,良久换不过一口气来。

“粟翁,这……这是关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张哲不敢置信的扭头求证道。

“是……是吧!”,大张着掉了半边牙齿的嘴,良久之后粟翁才迟疑回答道。

只见那演舞台上,此时那里有众人印象中千娇百媚的关关,上面站着的分明是一个俊秀将军。高腰毡靴、轻便皮甲、头盔上鲜艳的野雉羽毛,加上张目抿唇、目视远方的俊秀容颜,这位右手扶剑者,赫然是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美将军。

正在满厅观者为这前所未见之扮相惊疑不定的当口儿,忽听演舞台后一声低沉的长萧声起,与刚才勾手轮指琵琶江南秋季的闲愁相比,这本重低音的长萧散发出的别是一番大漠塞外空旷辽远的苍茫。

和着长鸣的萧声,就听那演舞台上的美将军按剑长歌道:“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火山、赤亭、祁连、轮台”,在苍茫的萧声中单是听到这几个惯熟的词,听者们脑海中立时就浮现出塞外赤日炎炎,风沙千里的景象,正是在这一背景中,演舞台上歌声续又传来:“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千里西击胡”。

塞外简陋却豪放的酒垆之中,两位热血男儿对坐狂饮,背后是炎炎烈日,前方是戈壁千里,这是何等的豪迈!这两句一出,厅中那些年青的听者已是感到体内隐隐发热。

萧声一变前边的苍茫,在这两句过后,突然变的极为短促,也不知那吹萧人用了什么技法,竟是在片刻之间,透过尺八长萧模拟出群马奔蹄之声,萧音越变越短,马群在苍茫的戈壁上越奔越快,而听者的心也随之愈跳愈急、愈跳愈急……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变音也不过是那将军歌者换口气的功夫,堪堪等她换气完毕,萧音转换也已完成,正是在这群马奔腾之中,此歌的最后两句“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已是脱口而出。

这点睛两句一出,于那些年轻的听者而言,正如火油堆中抛上了一支火把般,满腔的热血陡然沸腾,竟有人忍不住跟上唱道:“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唐至开元天宝初,到达极盛。盛世之人自有盛世心态,在热爱一切色彩鲜艳事物的同时,盛唐人在“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心态下,无不对建功显名充满了渴望,尤其是年轻士子,更是如此。今晚所来的听者之中,当数这些风华正茂,自命风流的人物为多。此时听到这样两句正击中他们热切渴望的长歌,那能不心中有感,口中喃喃念诵着这样两句话语,再看看台上那少年美将军,依稀就是自己的梦中的幻影。

一遍即毕,萧声不歇,反而愈发急促起来,台上的歌者也是将略显沙哑的声音再提三分音量,“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这两句重复而来,如是者三次,方才曲终收音。

正是这步步走高的三叠之音,将厅中内外的气氛撩拨到了极处,歌者每一次重复,都能引来更多的人高声相合,及至到了第三叠时,这相和的滚滚之音竟已是远透长街,引得怀思坊中无数人莫名驻足,花零居自建立之日,一歌能有如斯威力者,前所未有。

滚滚的和声直持续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才渐渐止歇,演舞台上的一脸英气的美将军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娇媚的如花容颜时,人群稍稍一静,随即“关关”的呼喊声复又暴响而起,至此,不等那些老名士们投壶品评,怀思坊已遍知今夜花魁争霸的结果。

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再听听厅内外的如雷彩声,萧老翰林心中一急,瞥眼偷看向旁坐的华服中年,口中喏喏,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服中年初时还是脸色郁郁,及至看到脱下头盔的关关向自己含笑致谢,他才微微一笑,扭头对旁边的萧南让道:“此女嗓音略显沙哑,歌艺也并无突出之处,今晚之所以能成就如此气势,首在这女扮男装的扮相,大出了新意;随后是选词绝妙,岑判官的这首歌诗,使她的嗓音由缺陷变为特别,很是撩拨了人心。当然,最称绝的还是这长萧着实配的妙。看不出来!小小的山南金州之地竟然是卧虎藏龙!萧翁,还需烦你将这扮相、选词及配萧之人都找来,本侯也好见见这些别出机杼的高人。”

“侯爷法眼如炬,品评实在半点不差,关关嗓音自小沙哑,她素来也难以此显名,今晚若非有高人救场。单论歌艺,她自然是拍马也不及从霓的,侯爷要的人,我这就谴人去找。”看华服中年展颜相笑,萧老翰林那颗心才算落到实处,赔笑着说了一句后,立即扬手叫来伺候的下人,吩咐他们去叫人。

“走了!你说这选词、配萧及扮相的都是一个人!还居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听到下人回报,那华服中年眼神一缩,大有兴趣的口中喃喃出声道:“十五岁,居然有如此玲珑心思!”他本待喝令派人去找,只是看看身边陪坐的萧南让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侯爷毕竟自矜身份,略一沉吟后道:“去,告诉关关小姐,本侯稍侯略备薄酒,为她庆贺。”

第五章…退婚<一>

此时的唐离,正披着一身星辉,向自家小院儿走去,迷朦的月光投射在他的身上,拖出一道淡而瘦长的影子,合着他那单薄的麻衣,看来分外孤寒飘逸。

“今晚这场,关关最少要给一百文谢礼,有了这钱,明天就能给阿娘买一点新罗红参配药了!”这一刻,前身是三流学校的文科学生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为着钱的事儿,折腾了他许久,来此的第二年,感叹生计艰难,他就曾经去了本城一家雕版印刷作坊,想卖弄一把“先进技术”,搞个泥活字出来挣点儿钱花,结果却因为不知道其中的一些技术细节,烧出来的单字总是粘连性不好,即便偶尔有两个能用的,也是只印了两遍就字迹模糊,费时费力,还不如原来的雕版可靠。再说,盛唐时候的印刷品绝大多数都是佛经,作坊刻板虽然费时,但一旦版成,也能循环多次使用,至于可以变换的泥活字,市场既然没有需要,作坊老板自然也没太多心思来搞“技术革新”。不等急红眼的唐离说出改泥用锡的建议,早被那些多年习惯雕版的匠人们丢着白眼给轰了出来。连最简单的活字印刷术都搞不定,其他造玻璃、造水泥什么的,文科出身的他就更不敢想。搓磨了几次之后,唐离终于死了心,无奈开始重操旧业,以打工为生。

看多了后世演唱会的煽情手段,今日牛刀小试,居然能有如此轰动效应,今晚关关的出彩,倒是让唐离大为兴奋。只是他惦记着下午阎苏生所说的话,不敢随意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免的让病卧的母亲知道,所以花魁争霸刚一结束,他就立即闪身而出。

“技术虽然靠不住,但见识毕竟还在!”想到明日的红参,唐离忍不住小得意了一句,随即加快步子,回家而去。

贫居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

推开斑驳的院门,唐离见竹纸糊成的窗户上有好几个人影闪动,当下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跑了进去。

“阿娘,你怎么样?”刚一进屋,唐离也不理会外间坐着的那两人。立即跑进内室,见病骨支离的母亲在青衣小丫鬟的扶持下勉强靠在床头,并无大碍,他才松下一口气来。

“阿离,你过来,”看着身材单薄的孩子那酷肖其父的面容,中年妇人一阵欣慰,只是目光向下,再看到他那单薄蔽旧的麻衣,想想一个十多岁孩子这几年的艰难,妇人忍不住一阵浓浓的愧疚心酸涌上心头,想要张嘴说话,却已先红了眼圈儿。

“阿娘,你醒了,我很好,孩儿今天卖画多挣了些钱,明天就能给阿娘买红人参了,用不了几日,等您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逛南福寺庙会!”看到终日昏睡的母亲醒来,唐离心底高兴,脸上笑的就分外灿烂,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分外纯真。

旁边的青衣小鬟这几年是最知道这位“姑爷”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听到唐离的话语,她脑海立即就浮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四年来早出晚归,奔波于坊市及药铺之间的情景。少女多愁而心软,再看到他这笑容,不知为何,她蓦然觉的鼻子猛的一酸,就有一股热流直冲向眼窝。

唐离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妇人更轻松,伸出枯瘦的手拉过儿子的手,感受到上面硬成一层的老茧,于无声处,妇人的眼泪已是默默流淌。

这情景持续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借眼泪发泄了情绪的妇人在唐离的劝慰下才逐渐安静下来,目光一扫内室中简陋的陈设,低声开言道:“阿离,章家来退亲了,阿娘已经答应了。阿娘对不起你,等娘身体好些后,浆缝补洗,一定攒下钱来,再给你定门好亲事,啊!”这一开口又说到了她的伤心处,想到夫死己病,世态炎凉,只苦了这孤伶的孩子,妇人刚按捺下去的悲情忍不住再次翻涌,偏首之间,眼圈竟又已红了。

这些年家道中落,而章家却是风生水起,他们来退亲,早在唐离意料之中,而母亲虽然心善,却最是好强,她现在同意也不出少年意料。只是听到这话,唐离含笑答应的同时,心下已是怒火蓬勃。

这倒并不是他舍不下这门亲事,只恨那章家做事太绝,明知道母亲身体如此,还选在这个时间来说此事,说也可以,若是与自己商量,唐离也断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们如此做事,在少年心中看来,实与落井下石毫无区别。

“阿娘,孩儿遵你说的办,您且先歇下,我这就出去跟他们说。”,小心的替妇人掖了掖被角,唐离转身而出。

“家母身子骨不好,咱们去外边说话,”冷脸引那一男一女出了小院儿,来到街边后,唐离开口就是,“当日章唐两家指腹为婚,后来更有三媒六证、聘定文书,现在想解就解,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那一男一女顿时色变,本来这事儿老妇人已经同意,在他们想来,只等唐离回来摁个花押也就办妥了,突然事情又起了变数,两人如何不急。只是这男管家与女媒婆都是当日双方下定时的见证人,纵然想说别的话,也是说不出口。

这几年章家日益富贵,章府管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说府上下人,就是走在街上,谁不要喊他一句“四爷”来听听,不想今晚在这个穷小子面前碰了钉子,一时下不来台,色变开口道:“你娘都已经答应,你这穷小子还待怎的。”

“穷小子”三字刚一出口,旁边做惯了保媒拉纤之事的金七娘就感觉要糟,只是不等她接话转圜儿,就见唐离蓦然色变,嘿嘿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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