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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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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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女施主有礼了!”,淡淡的话语似三月春风拂过,老僧合十一礼为谢后,那双幽深而寂静地眸子转向侧躺着的唐离道:“一别经年,小友虽遇小厄,然气宇更胜往昔,幸甚幸甚!”。

“在下小腿有疾而不能远迎大师法驾,失礼之处还请恕罪!”,唐离边躬身见礼,边细细打量着这位如今名冠天下的“金州古佛”,近两载不见,这老僧地身子虽然一如往日般枯瘦,但额间原本是黑白夹杂的寿眉此时却已银白而不着一点杂色,脸上照旧是皱纹堆叠,但说话间显露出的中气与两年前相比却愈发的悠远绵长,原色的麻布僧衣,朴拙的多耳芒鞋,这老僧的身姿也如旧日般动静之间如古井无波,但唐离两年前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淡淡然的威压,却已悄然演变成和煦地微风,发乎自然而了无痕迹。

将老僧打量一遍过后,唐离再次拱手道:“两载不见,大师动静之间皆成庄严宝相,法力更纯乎自然,如此佛法精进实在是可喜可贺!”。

老僧闻言,微微一笑,脸上堆叠的皱纹竟随着这个浅浅的笑意渐次展布开去,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仅只是这一个笑容,恍然间竟使这个初秋的房屋中弥漫出一种春日的旷怡平和之气,感受着周边的一切,唐离竟有些心下骇然之感。他万万想不到仅只是两年时间,这老僧的修为居然到了这种佛性透体,光月霏齐的地步,与世间那些借助香烛法器营造庄严法相地僧人们相比,老僧这种纯乎自然的佛性显露简直就真到了“我身即佛”的境界。

“饿了吃饭,困了即眠,本是一糟糠老僧,又何来庄严宝相!”,脚踏多耳芒鞋的老僧已来到唐离身边,边口中随意说话,边自宽大的僧袍中探出枯瘦的右手悬于唐离头顶。

看这手势颇似佛门中的“摩顶受戒”,正不知老僧意欲何为的唐离就觉头上百汇处有一股勃勃然的温热透顶而来,这温热入体之后居然又一变而为凛凛寒流,似山泉一般缓缓洗过脑际,随后,这股温热的寒泉随着老僧渐次向下地手流过颈项以至脏腑,说来不过短短的时间,但经此之后的唐离却觉身上躁气全消,尤其是原本满布焦虑的脑中。诸般扰杂的情绪尽去,只剩一片澄澈而平和地空明。

虽不知这老僧用的是什么神通法门,但切身有感的唐离正坐榻上,再次恭谨为礼道:“多谢大师了!”。

“小友山根生灰,眼角发赤,此主惊怖之心障”。缓缓收回手来,老僧淡淡的声音道:“老衲所施不过是我门参禅入定时静心凝神的小法门,当不得一个谢字!”。

“大师请坐,蛟儿,给大师奉上茶来”,向李腾蛟交代了一句后,唐离转过头来道:“说来还没谢过大师对舍亲的援手之恩,实在是惭愧!”。

听唐离说出这样话来。老僧也只淡淡一笑,却不说话。

见这老僧来地古怪,摸不着他来意的唐离自李腾蛟手中接过茶盏亲手递过后道:“大师此来未知有何赐教?”。

“小友可是欲往羽林左营?”。老僧顺手接过茶盏,依旧是一副淡然语调道:“老僧正是为与小友结伴而来”。

闻听老僧此言,唐离心中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今天李亨之所以敢于发动兵变,一则固然是为势所逼,也因为如今的玄宗毒入肺腑而不能理事,除此两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现在京畿道驻军都被李光弼带走,从而在长安数百里内形成了一个真空。正是有这个真空在,李亨才敢于以小搏大,以其掌握的不到五千人的兵力悍然发动兵变。而仓皇逃出的唐离要平定此次兵变,其关节点毫无疑问还在羽林左卫身上。

初逃出时,唐离原本也是一心想到左营说服李蕲调兵平叛,然则当他在驴车上见到倾营而出的羽林右卫,尤其是见到朱雀大街上地景象时,这个既定的想法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那一队队羽林右卫军士虽然也是策马急行。但他们的脸上却并无战意,倘若说这还算不得什么,那么这些羽林右卫敢于在朱雀大街等主干道上分散巡逻这一现象本身,就立时打消了唐离即刻前往左卫地心思。

虽然羽林左右卫分处于龙首原的东西两侧拱卫皇宫,但左卫的那四千五百人马毕竟也是在城中驻扎,看着陈玄礼率领的右卫人马如此表现,唐离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右卫军士怎么敢如此有恃无恐?”,既然他们大规模出营,却又面无战意,那自然就不会是前往城东与左营火并。而以右营丝毫不占优势的兵力却敢在朱雀大街等地分兵。也就说明他们对左营的威胁毫不担心。

看到这一幕,唐离当时真是如坠冰窖,心冷如死,在他初想来,必定是左营的李蕲也成了太子一党而参与此次兵变,所以陈玄礼才敢如此有恃无恐,设若真是这种情况,则此次兵变将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随着渐行渐远,始终是见到太子手下兵力匮乏地情景后,唐离心中的希望又渐渐生发,羽林左右卫的驻地大营是以龙首原上的皇宫为中轴线等距设置,从这一点来说,若是李蕲真成了太子一党,则他的左卫三军四千五百人该也早到了朱雀大街协助兵力不周的右卫弹压地方,但是如今时间早过,却不见左卫来人,这种情况下就只可能有两种解释,一是李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兵变弄的措手不及,形势不明之下他不敢也不愿擅自跳入这潭混水;而另一种情况就是面对这场仓促地兵变,李蕲与太子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的约定,这种约定的脆弱使李蕲既不完全信任太子而义无返顾的起兵相从,也不愿就此与太子为敌而起兵平息兵变,从而造成了左卫如今作壁上观的景象,但综合右卫军士对左卫毫无忌惮的表现来看,唐离断定形势当属于后者。

李蕲既不愿加入兵变队伍,也不愿冒然起兵平叛,他既然与李亨之间有这种脆弱的约定关系在,孤身带伤的唐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不敢冒然前往左卫大营,否则一个不好,就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

身份是唐离说服李蕲的第一个劣势,与杨国忠地相公身份及薛龙襄的兵部尚书不同,唐离虽然是份属清贵的韩林大学士,但这种职衔儿除非加派使职,否则并无实权,即便是在政事堂,玄宗的旨意也只是让他“参谋赞划”。在这样一个关系着自家乃至家族生死富贵的当口儿,唐离地这个身份显然对李蕲不占优势。尤其是在如今形势极不明朗的情况下,唐离还没狂妄到以为凭他几句话就能让李蕲押上身家性命,随他悍然起兵对抗太子的地步,而要消除这个劣势,在如今的形势下。唐离唯一能借重的就是凉王李睿,当然这个最小的王爷在声望上并不足以与太子抗衡,但他手中地那套全挂子监军仪仗则可弥补这中间的差距,尤其是那柄天子剑,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若是用的好,更可发挥出天子诏书的作用。

有了凉王及这套披挂,则李蕲的起兵平叛就显的名正言顺。而借叶延士证明太子投毒玄宗,不仅给予了李蕲起兵之义,更可在全城范围内将李亨彻底抹黑。如此纵然李亨一时得逞,他也难凭借“禅让”二字登上皇位,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真心拥戴一个毒害亲父的皇帝,而且只要此事一天不被彻底磨灭,则李亨虽为太子,那么他皇权地合法性就一天得不到保障;至于那些大食人,则是唐离说服李蕲及瓦解叛军军心的最好利器,如此三管齐下,一旦李蕲应允起兵。则太子此次兵变实有望迅速平定。

然而,准备好了这一切,唐离还需要一个保证,保证他能够安全的进入如今剑拔弩张地羽林左卫营房驻地,保证他能安全的对情绪紧张的李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在见识过“金州古佛”当日进京时长安城内万家空巷以迎的威势后,唐离确信身边的这个老僧就是最好的人选。

“多谢大师了!”,短短时间内第三次合十为谢。唐离这次的谢礼远比前两次来的郑重。

“此次祸乱不平,旬日之间长安必定陷于刀兵战火”,双掌合十之间,老僧满带悲悯地声音响起道:“我大慈恩寺既常年授受百姓香火,值此之时焉可不回报万一?”。

……

避开长安城内的主干道,三辆极其普通的骡车沿着城内极右紧贴着长安城墙的荒僻坊道向北行去,车声粼粼,不一时已横穿过朱雀大街的最东端,由此继续向北上行,远处占地极广的羽林左卫大营已隐约可见。

又前行了百二十步后。随着第一辆骡车,后面的两辆也都停了下来。

唐离缓缓走下,在一个小沙弥的搀扶下来到了第二辆骡车前。

“黑哥,太子毒害玄宗,勾结异族地消息可传出去了?”,骡车内的黑天闻言点点头后道:“出大慈恩寺时就传出去了,阿离你放心,就凭李亨在城中的这些布置,不出三个时辰,我能让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师傅,现在就让我陪你进去吧!”,黑天的话刚说完,他身边全套子王爷披挂的李睿随即接口向唐离恳求道。

“设想所好,但李蕲心性如何,谁也不知。值此之时说不得会出什么事儿来!到需要你时自会唤你进去,但现在里面形势未明,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双眼扫视过李睿后,唐离转头间向黑天淡淡一笑道:“我虽与天王相交不过年余,且是聚少离多,但其间情谊却自诩当得是‘倾盖如故’四字,此次临别更有一事相求,望黑哥莫要推辞!”。

“你说就是!”

“我进此营若一切顺利也就罢了,若是……还请黑哥务将睿儿送出长安交予李光弼之手,此外,我这里还有给哥舒翰及郭子仪两位将军的信笺各一封,也请黑哥择适当的时机代为转交”,静静听唐离说完,黑天重重看了他一眼后缓缓道:“好!”。

“上次给你的那本书可收好了?”,眼圈红红的李睿闻言,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地绢册道:“师父所授,不敢有一日离身”。

“好!”,伸出手去一如往日般摸了摸李睿的头,唐离的话语中充满了刚才不曾有的温情,“我当年在家乡时授业所得及年来对国朝政事之感悟都融于此书之中,你现下看不明白也不足为奇,若是事有不谐也就罢了!倘若他日你真能有此机缘治理国政,但能参考此书中所言逐步试行,也就不枉你我一场师徒情谊了”。

“师尊教诲,睿儿必铭记终生”,分明感受到了唐离话语中的沉重,李睿说出这句话时,红红的眼圈中已有泪水滑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伸手轻轻拍了拍李睿的肩头,唐离向黑天一笑过后,便转身向前边等候着的老僧走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乱起(十五)

左卫驻地大营外,正有三人缓缓行去,这其中除了那个老和尚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外,另一个人则是一腿微跛的少年官员,其时,太阳已只剩最后一线余晖,散淡无力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淡而稀薄的浅影,在远处雄壮军营的衬托下,竟有了几分萧索悲壮的韵味。

由小沙弥搀扶着前行,腿脚不利的唐离尽力挺直了腰背,看了看前方全力戒备,剑拔弩张的军营,再看看身边平和安详,面有古意的老僧,就听他沉吟间缓缓道:“大师虽有济世消弥兵火之心,但因我而使大师入此凶兵之地,还真是心中万分不安!”

“于我佛家而言,黄金台如茅草窝,不说这军营,便是杀人盈野的战场又有何不可去?”,言至此处,老僧注目前方的军营淡淡一笑道:“诚如小友当日所言,佛在心中,修佛是为修心,既然如此,眼前这军营正是我佛门子弟修行的上好所在,两载不见,小友着相了!”。

当此之时的唐离也没有了与他辩经之心,只嘴角抿出一丝苦笑道:“大师说的是!”。

“羽林左卫大营驻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还不快快停步!”,一声断然的高喝掩盖了唐离的声音,随后就见一队在大营外巡逻的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待这支队伍走近,那领头的队正见这三人俱是形容出众,不免微微一愣,恰在此时,就见老僧缓缓一步上前道:“老僧大慈恩寺窥业请见左卫李将军,烦劳通报!”。

隋唐间正是佛道两家的大盛期,民间崇佛向道之风极盛,虽然道家乃是国教,但于民间信众而言,尤以佛门为多。方今天下各州之中每设一观则必有四寺相从,既是缘于这一现实,且这一时段佛门信众之虔诚远超前代,富贵之家舍宅为寺也就罢了,民间更有许多痴迷的信众不仅尽献家财,就连在佛前故意自毁伤身体以明虔心者也是所在多有。如此种种无一不可尽显出民间对佛门的狂热。

这老僧之修为已达佛性外露之境,不需借助香花宝烛,可谓是动静之间皆有庄严宝相,对于老僧的这种出尘佛意,那领头的队正纵然粗鄙也是感之甚深,不等说话,他脸上原本的凶狠神色已消失不见,而是颇有拘束的做出双手合十之状。

然而不等他说话。蓦然就听身后的队伍中一声惊呼突然而起道:“金州古佛,这位大师就是在金州闭关三十年地金州古佛!”。

这军士忘形的一声叫喊惹得那队军士纷纷侧目,“当日陛下传召佛爷进宫时我正在承天门当值。肯定不会看错的”,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这军士忙乱的说完这句话后,居然就此涨红着脸拜下身去,刀弓弃置一边,跪倒在地的这名军士双手合十之间,口中连连诵佛不已,其眉眼间地神情看上去真是虔诚无比。

金州三十年闭关枯禅,身为玄奘法师的贴身侍僧。年逾百岁的高龄,堪比则天武后朝神秀大师进京时举城相迎的盛况,这所有的一切都使时人视老僧窥业如“活佛”一般,而“金州古佛”四字也别具深入人心之力,虽然长安百军民中见过他的少,但“金州古佛”四字诚可谓是家喻户晓。

看着眼前这老僧的风神,再见这同伴如此,紧随那名军士之后。又有数名军士应声拜倒,在拜倒的同时,已不自觉地都将手中的军器放置一边。

“阿弥陀佛!”,虽然只是淡淡然一声佛号,然在老僧唱来,却另有直达人心之力,“有劳!”。

被手下这突然一幕搞的有些发愣地队正醒过神儿后,也扎煞着手合十礼佛一句后,说了声:“佛爷稍等!”后,便转身飞奔回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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