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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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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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训认真地说道:“为什么史书说妲己是妖精变身呢?我不信世上真有妖精,也不信有仙女,但是有与之相似的女子……所以我完全理解特洛伊王子的身不由己。”他放低声音道,“殿下就是这样的女子。”
金城听罢神色微变,幽幽道:“如果薛郎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夸我的相貌,我很高兴呢;如果……我不希望你学那个特洛伊王子,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崇训摇头愤愤道:“不明白!吐蕃蛮荒之地,赞布和野人似的,我不信你真愿意去吐蕃!朝野众人说什么国家大义,不过是打着大义的名义牺牲他人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我不觉得有何高尚之处。”
金城疑惑道:“难道为了一个人而让很多人身处水深火热是对的吗?”
薛崇训有些激动地说道:“殿下不必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水深火热与和亲有何干系?况且他们凭什么要牺牲殿下的幸福来换取画饼中的和平!人应该自己掌握命运,没有人有权力能牺牲大唐的公主!”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金城叹了一口气,“你的心意我唯有在心里记着。”她的脸一红,低声说道,“我虽然身入吐蕃,但心会一辈子都在薛郎这里。”
薛崇训心下一紧,默然无语。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前世看的两本书,一本叫《红楼梦》,一本叫《伤逝》。记得当时他的心情是十分愤怒,大骂故事里的男主角懦弱无能。
贾宝玉那娘娘腔,眼睁睁看着晴雯被他妈从病床上拖出来折磨,最后病情加重而亡,之前束手无策,人死了才写什么深情的祭文,傻|逼|样,真想抽他丫的;伤势那涓生也不呈多让,找了各种借口抛弃了不顾一切跟他的女人,等别人没活路自杀了才各种懊悔与自责……
想到这里,薛崇训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淡淡地说道:“殿下放心,我自有打算。”
金城有些紧张地说道:“薛郎想做什么?”
薛崇训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会找到妥善的办法处理此事。”
听他说得轻松,金城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和薛郎在一块,感觉很安心呢。”
这时两人走到了池边的桃树林里,桃花正开到极致,分外绚丽。薛崇训仰头一看,叹道:“如此美景,今日也是黯然失色。”
金城低下头,脸庞浮上两朵嫣红的云,愈发娇羞。
薛崇训心情很好,步伐也轻快起来,指着林边的池塘道:“这个池塘没有名字,殿下给取个名儿如何?”
金城的美目顾盼,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又看了一眼边上的一个草亭子,便“呀”地轻呼一声,笑道:“叫‘听雨塘’如何?”
薛崇训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名儿好,听雨塘,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得找人种些荷花在里面。”
“留得残荷听雨声……薛郎真是出口成章呢,整句是什么?”
薛崇训想起李商隐,这时候还没出生,便斗胆吟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惨荷听雨声。”
金城背过脸,有些伤感地说道:“想不到得意的河东王竟有如此萧瑟的心境。”
薛崇训想起此时的人喜欢乐观,便爽朗一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这府里风景如何?殿下在宫中住惯了,恐怕是比不上大明宫。”
金城看着满树的桃花,微笑道:“这样幽静雅致的地方,我以后一定会怀念的,其实府邸不在贵与大,如果里面总有欢声笑语,陋室也比宫廷好呢。”她说罢伸出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瓣花朵,纯美的脸上充满了美好。
这时吹起了一阵风,树上“哗哗”一响,顿时一阵落红,犹如雪花一般悠扬地飘落下来,金城娇呼一声,欢笑着张开手臂,在落红着转起圈,长裙随着荡起,在落花中犹如一支自然的舞蹈。薛崇训不由得看得痴了,第一次意识到,美好的事物竟然会如此让人愉快。
她高兴地在落花中转着,满脸的幸福,环佩叮当,与笑声相映成乐,组成了一曲天然的仙境歌舞。。




第三十六章 和亲
朝廷和吐蕃交换了两次国书,期间在西域和剑南均发生了入寇事件。那吐蕃国王赤德赞布自称年轻,在书信中辩解道:“外甥以赞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识尊卑,岂敢失礼。又缘年轻小,枉被边将谗构斗乱,令舅致怪。”
唐朝已决定四月中旬送金城入蕃,遂回书道:金城公主,朕之亲女,长自宫闱,言适远方,岂不钟念!但朕为人父母,志恤黎元,若允诚祈,更敦和好,则边上宁晏,兵役休息。遂割深慈,为国大计,受筑外馆,聿膺嘉礼,降彼吐蕃赞普。
金城公主是皇帝李守礼生的女儿,但抱养给了唐中宗,算唐中宗的养女,按照名义上的辈份,她竟然是亲生父亲的“妹妹”。但李守礼既做皇帝,无论怎么算,金城这个公主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却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李守礼也感到有些伤感。
以前和亲吐蕃的文成公主,虽然封为公主,实际上只是一个宗室女;如今却要送真公主。李守礼出于父女情分,亲自召见了金城,赏赐了很多礼物,还下旨为金城做了一道“红虫脯”的菜肴践行。
金城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很陌生,甚至辈份都搞不清楚,只能称“陛下”。
蓬莱宫那边父亲叙情,紫宸殿这边的太平却正和大臣们商议大事。刚收到陇右急报,吐蕃一部从石城堡出发寇边,沿途烧杀抢劫,河西走廊也在其威胁之下。
朝中众臣议论纷纷,兵部尚书张说建议以新任河西节度使程千里为行军总管,兴兵讨伐。但朝臣多数都不支持,因为武则天后期以来,能征善战的猛将都被清洗了个干净,新的一批大将还没成长起来,实在无人可用;另外府兵制因为土地兼并破坏严重,兵力大为削弱,以前上蕃以月轮,现在因为兵员不足,很多士兵戍边数年甚至十年还没回家。
最重要的原因几个宰相没说出来,便是政局不稳,原本应该在这段时间巩固新政权,如果发生大战,定会影响朝廷格局的稳固。
这次廷议,薛崇训也在场,今天他倒是沉得住气,丝毫没有提出异议。
窦怀贞站出来说道:“和亲国策暂时不能改变,以金城入蕃,尽力促成安宁,赢得时日,待我国稳固朝局、革新兵制后,再战不迟。期间只需极力维护安西四镇的建制、防备吐蕃东扩,局势尚能掌控。”
和窦怀贞关系密切的萧至忠也支持其建议,他说道:“吐蕃赞普继位十余年,因年幼一直无法控制国内,现在他也需要时间整顿内部,近年多次求亲亦为此故。所以吐蕃暂时并没有大举进攻我国的愿望,停息兵戈对双方都有益处。”
太平沉吟许久才说道:“昨日陛下对我说,很舍不得金城,要亲自相送。现在陇右、关中都有危险,一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我决定让兵部尚书张说率南衙兵护驾,四月十五日的行程就不改变了。”
就在这时,薛崇训执礼道:“禀母亲大人,儿臣请率飞虎团禁卫保卫陛下左右……也送送金城公主。”
太平看了一眼张说,犹豫了一会说道:“好,陛下出国门也应该带禁军,就你去吧。”
薛崇训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散伙之后,他从紫宸殿出来,径直便前往玄武门的禁军官邸,找到张五郎,让他准备行程,要护送皇帝送亲。
昌元元年四月十五日,皇帝亲自送和亲队伍自长安出发,并送了许多嫁妆,除了丝绸数万匹,还有杂伎百工、龟兹乐队,随从的百工中间,很多属于“技术人员”,身负唐朝最先进的农工技术。还真是应了薛崇训的看法,和亲一次等于大幅提升吐蕃的社会生产力。
两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长安,到达了关中始平。这时他们得到陇右道报入长安的消息,吐蕃贵族郎氏率军破鄯州,毁城后去。李守礼知道后大为担心,决定不再继续西行,要回长安了。
他停下之后又觉得金城此去道路不平,便在三嘱咐张说好生保护。张说板着长脸说道:“和亲队伍的东西本来就是送给吐蕃的,他们要打劫也不会打劫自己的东西,陛下安心。”
李守礼弓着背猥琐地说:“是送给吐蕃赞普的,谁知道下面那些人听不听赞普的?”
众人一听神色都是异样,心道他是在说自己?
张说却道:“吐蕃内乱已经结束十年,钦陵(大非川之战的将帅)家族被赞普屠戮,如今无人可违抗赞普的意愿,更别说抢他的人、物,陛下勿要被吐蕃人的书信所迷惑。”
这时薛崇训注意到金城的马车帘子轻轻一动,掀开了一个角落。薛崇训心下一阵难过,她定是在怪自己一声不吭,眼睁睁地看她身入虎穴。
不过薛崇训倒没有因此方寸大乱,鲁莽行事。他按照既定的办法,对李守礼抱拳说道:“微臣请南衙兵护送陛下回京,让微臣护送公主走完古道东段,进入吐蕃国境之后再行回去。”
张说有点不高兴道:“有臣率军护卫,禁军保卫陛下便是。”
李守礼想了想说道:“关内还算太平,朕的安危无须挂念,倒是金城让朕好是担忧……就依河东王所请,让他再送一阵,多些人总是好些。”
他毕竟名义上是皇帝,这种事也没人违抗他的意愿,张说也不再说什么。李守礼交待完,便目送队伍西行,他自己则要躲回京城去了。
张说一行人分道之后有一千余人马,运着丝绸数万匹、金银珠宝、各式物器,行走得十分缓慢。这样的速度,要走到逻娑城(今拉萨),不得好几个月才行。路途遥远劳顿,任谁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在宫廷里长大的金城苦不堪言自不多说。
路线是走古道,百年前就有的道路。沿渭水北岸越过陇山到达秦州,溯渭水继续西上越鸟鼠山到临州;从临洮西北行,经河州渡黄河进入青海境内;再经龙支城西北行到鄯州。
众人到达鄯州城时,本来可以歇一脚补充给养的,却见鄯州一片废墟,已经被战火给毁得差不多了。
只见城内外有许多官兵和百姓正在用架子车运尸体,还有些人在城外挖坑。众人走到城门口时,看见了一个穿红袍的文官带着一队骑兵走了出来,那文官瞧着薛崇训这边的人衣衫华贵,掏出一张纸来,说道:“你们是兵部尚书张阁老的队伍?”
张说策马前来,喊道:“正是本官?你是何人,在干什么?”
那官儿下马拜道:“下官凉州刺史刘讷,正在……召集百姓埋尸首。”
张说怒道:“陇右道节度使呢,陶安民何在?”
刘讷沉声道:“鄯州失陷,陶使君自觉作战不力,已自裁谢罪了。”
“该死的庸才!”张说愤愤地骂了一句,“如此重镇竟然被人如探囊取物般攻破,死罪难逃!”
那刘讷入其名,一张瘦脸面无表情,却没好气地说道:“下官收到公文,张阁老是要送公主去吐蕃和亲么?”
张说回顾狼藉惨状的城池,有些尴尬,一语顿塞。
就在这时,一个喊声传了过来:“要搬梯子,你去找副梯子来,把那孩子取下。”众人闻言回头看去,只见那城墙半腰插着一支长枪,一个尚在襁褓的孩童钉在那里,真不知道是怎么挂上去的。
众军见罢哗然,薛崇训身边那圆脑袋的将领李逵勇的嗓门最大,嚷嚷道:“和个卵|蛋的亲!把公主送回长安,咱们找着吐蕃军分个胜负!”
那些武将纷纷怒道:“都打上家门来了,还谈什么,打呗!”
张说冷冷道:“光嚷嚷有什么用?打,那陶使君怎地没打赢?朝廷岂能坐视,一切须有安排,战和大计非尔等所能妄言!”
薛崇训道:“鄯州虽毁,但前路遥远,我们先进城歇歇吧。”
张说以为然,传唤那刺史刘讷到城中找处稍稍完好的房子,准备食物等事。众人便随着凄惨的街道向城中行走,薛崇训对张五郎说道:“叫大伙都瞧瞧异族对咱们干的好事,以后打起来,别他|妈顾着自己怕死!”
众人一边走一边四顾坍塌的房屋、尸体横七竖八的道路,皆尽默然。那些百姓的尸体,女人基本都没穿衣服,被杀死前尽被凌|辱。墙角有具女|尸最是悲惨,肠子都从下|身拉出来了,却不知遭遇了何种奸|淫之事,才弄得那么凄惨。
这中世纪的战争完全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可言,一旦战败,最遭殃的还是平民。
张五郎愤愤道:“我觉得真他|娘|的窝囊,这不都要联姻和谈了,临近还发生战事,吐蕃有何诚意可言?”
带着他们进城的文官刘讷接过话说道:“这几年边境冲突从来没停过,吐蕃人叫“打秋风”,没事就进来抢一把,特别是秋季马肥之时几乎天天有寇,陇右诸城白天也关着城门……咱们听说要和亲,以为能安稳几个月,哪想到这节骨眼上别人也不给面子。”
薛崇训淡然道:“他们知道大唐内乱,有恃无恐,自然一刻也控制不住。”




第四卷 绝域轻骑 
第一章 鄯州
送亲队伍在鄯州扎下营地修整,正在这里善后的刺史刘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批牛羊劳军,倒让众军好吃好喝了一顿。刘讷也是看在兵部尚书张说的份上才如此上心,毕竟张说是当朝宰相,在中枢能说得上话的人。
于是薛崇训与飞虎团将士便在营地上升起篝火烤羊肉,相聚一场。这件小事在后来的《新晋书?高祖本纪》上竟也有记载:帝既送亲,军鄯州,将引军而西,刘使君以牛羊犒,聚之城东。
此时薛崇训倒觉得自己成了说书先生一般,在众人吃喝的时候讲故事。他本来也不想废话,好吃好喝一顿休息,可一开了头,众人便不依,非得让他讲完不可。他只得说道:“这个班固何许人?抄书小吏而已,他希望立功异域以取侯封,故投笔叹息:安能久事笔墨乎……”
羊肉在火烤得吱吱作响,油都被烤了出来,叫人看得口中生津。众将士的眼睛泛着篝火的光亮,闪闪发光,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薛崇训讲故事。或许是今日看见鄯州城的惨状,燃起了众人的血性,特别爱听汉人的丰功伟绩。
仰慕祖先的荣光,渴望恢复昔日的霸权,这样的想法深深埋在许多人的心底。
不知什么时候,刺史刘讷也来了,听着薛崇训在那忽悠,待其讲完,刘讷不禁叹道:“汉初武功还成,后来还不是混战内耗?”
张五郎听罢不服气道:“某在家读史,未曾闻汉军败于外寇者。天下大乱之时,三分天下,一隅之邦照样打得蛮夷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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