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想知道，在一个对自己怀有一颗爱慕之心的人眼中，她是个什么样子。
第二天袁溪告诉她自己挂科了，想求着她给补课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默默自嘲般感慨道，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相信米娜的话？
好吧，她告诉自己，还是当个好学姐吧。
董郁婕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当她回宿舍看到袁溪刚睁开还没聚焦的眼睛时，孔若愚对袁溪的好感又增加了一点。
不过很快就被后面补习期间袁溪犯的各种错误打回原地了。
袁溪补考那天，孔若愚本该跟董郁婕商量比赛的事情，却不期然被放了鸽子，她发了会儿呆，无意中瞥见外面暗沉沉的天色，犹豫再三还是拿了伞向教学区走去。
她站在窗外朝袁溪打了个招呼，可这人似乎每次见她都一副恐慌得仿佛她是史前怪兽的样子，立刻将教室里弄得乒乒乓乓。
孔若愚这次是真的被她逗笑了，笑过了后她有些奇妙的感觉，她竟然连续两次被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安抚了情绪。
于是当孔若愚在比赛现场看见袁溪的时候，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给袁溪发了短信。
可眼前这个有点呆的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掏出手机的趋向。
她跟气氛怪异的队友说了声，便朝着袁溪走过去，察觉到王璋跟了上来，她咬了咬牙，被迫改了方向。
走到某扇门背后，王璋抓着她的手臂，面色焦急又悲伤，“我知道你一定不信，可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董郁婕找的队友是你。”
孔若愚早被这件事搞得身心俱疲，此时也没了虚与委蛇的情绪，只冷笑道：“那又怎样？”
王璋僵住了，良久才颓然松了手，“…对不起，打扰了。”
她本来没这么烦他的。王璋跟她是初中校友，高中同班，一直默默对她好，在高三那年他挑明，孔若愚想了想，然后答应了。那时大家都很震惊，“她不是傲得很么？最后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哈哈…搞什么啊？脑子有问题还是怎么？……”
其实王璋挺不错的，耐心又诚恳，也许他的外貌不见得有多引人注目，为人处世又不是太圆滑，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普通，可对孔若愚来说，王璋比其他人已经令她满意太多。
没想到王璋却对她说：“要不…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吧？”
米娜知道后皱了皱眉，“这王小子，不想让人家说你也别这样啊…不是自寻死路吗？”
确实是自寻死路，如果在这时他能稍稍出格一点，或许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这样迟滞不前。
她先前觉得王璋够省事儿，毕竟他比米娜可体贴多了，话也少。她因为王璋的温吞而选择他，但这恰恰也成为了最大的阻碍。他沉默可靠得像一把大伞，可她偏偏不需要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要的是一个能不管不顾、一起和她冲进雨幕里的人。
但他对孔若愚来说，还是比别人要“可接受”一点，她甚至想过，如果他们俩最后都没能遇到更合适的人，那么她和王璋会结婚生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学的狂蜂浪蝶只会比高中更多，孔若愚一向只无奈地拒绝。奇怪的是，就算她和王璋时常一起学习、参加竞赛，却也并没有人觉得他们会是一对，她疲于应对，而王璋也不见得有多轻松，表现出来的只是更为苦涩的沉默。
她跟他偶尔会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出游，有次在电影院里，伴着悠长的背景音乐，王璋开了口：“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孔若愚侧头看他，他却只直直盯着银幕。她想了想，说：“没有…你人很好。”
王璋便不再出声了。
当董郁婕面露羞涩地问她要王璋的联系方式时，她甚至有些欣慰，总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好。
她告诉王璋后，他脸上的血色却迅速褪去，“…你想让我跟她在一起？”
孔若愚淡淡一笑，“你试一试吧，董郁婕比较活泼，我觉得也许她更适合你。”
王璋露出一个惨淡的表情，“你让我走？”
她皱了皱眉，无可奈何道：“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更舒心，你很好。”
王璋突然走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你给我一次吧。”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就当是临别礼物。”
他对她向来珍视，连拥抱都少有，孔若愚猜他大概觉得这是对她的报复，可惜她对这种东西并不在意，更何况此时他还是她的男朋友。
她全程除了痛也没其他想法，王璋看着她坦然的面孔，再出声已经有些哽咽，“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哪怕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孔若愚厌烦一切眼泪与脆弱，又见不得有谁在感情上拖泥带水，就压着烦躁不再多说。
唯一能用眼泪打动她的大概只有袁溪了。
也许不应该用“打动”这么缠绵的词，孔若愚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很单纯，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不愿意看见袁溪流泪的样子。她想将袁溪脸上的泪水擦干，让她重新绽开笑颜。她希望那双眼睛里有的只是喜悦，和她的倒影。
她本来只想等比赛结束就跟董郁婕夫妇拉开距离，没想到下午一来机器人就彻底损坏了，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谁做的。退赛后她万分抱歉地对董郁婕说：“真的很对不起，是我的设计有问题…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董郁婕没什么真心实意地笑笑，她也在心中想着：这次董确实有点过分了。
跑步的事情真的是完全的意外，她没想到袁溪会在那里，也没想到米娜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走人，更没想到最后袁溪会提议帮她跑。
孔若愚几乎没怎么受过别人的恩惠，可是看着路灯下鼻尖上沾着汗珠的袁溪，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许多事情。
后来运动会她恰巧帮忙当计时员，看到袁溪直挺挺地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孔若愚心头一震，无数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结果全都变成了妥协，她想，好吧，就看看袁溪究竟是想干什么。
孔若愚到教务处打了张袁溪的课表，准备试探性地去两次。
最后却变成了一种习惯。
袁溪的冷笑话，袁溪瞄到她时的偷笑都让她感觉很奇异。米娜用肩膀顶了顶她，问：“你真准备勾搭她了啊？泡了再甩？”
孔若愚没回答米娜，因为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了。
陪袁溪做实验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那个啰嗦的男生对袁溪别有企图。袁溪出去后，她走到男生面前，对他微笑道：“同学，你不是这堂课的吧？我是杨老师的助教，他不允许非本班同学来上课，你还是尽快走吧。”
他很惊讶，“可是我前几节课都来了的啊！”
“这是杨老师上节课发现器材少了之后的新规定，他马上就来了，你自己去跟他说？”
男生背着包着急忙慌地走了。
袁溪回来后，孔若愚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她的脸：双颊的苹果肌很饱满，笑起来神采飞扬。
袁溪的样子已经不能只用顺眼来形容了。
她开始带着袁溪去认识一些大神，可袁溪跟个榆木脑袋似的也不晓得主动一点，直愣愣地只知道跟在她后面。孔若愚看见她无措害羞的样子，也没了过去的厌烦，反而径直牵住她的手安抚她。
既然这样，那就由自己来带袁溪吧。
看着袁溪取得一点小小成绩后的雀跃，她也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而当这“成绩”还有她的参与时，这种心情便更无法掩饰了。她越来越信任袁溪，连米娜都开始惊讶。
姑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她在医院看护时无意中打开微博，偶然看见一个人的评论。那人说的话没什么特色，名字却弄得她有些情绪起伏，52579——579是在九宫格里她名字的缩写。
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袁溪就打了电话过来。她心绪有些不宁，只等着袁溪多说两个字，不料自己才刚说完新年快乐就听见另一个男声模模糊糊地插/了进来，然后袁溪的声音也远了。
是袁溪的哥哥吧？她听了一会儿便自己动手挂了电话。
姑姑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了想，打开带过来的电脑查了那个账号的IP。
真的是袁溪。她看过袁溪的身份证，而这个账号的登录地址除了学校就是袁溪的家乡。
袁溪真的喜欢她。孔若愚把电脑扣过来，一手托腮，心情复杂。
袁溪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了，她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胸口逐渐被一种莫名的感受填满。在几年前她还很肯定自己跟Steffi“不是一路人”，现在却开始犹豫了。
她想着袁溪龇牙咧嘴的笑脸，坠着她的手臂叫她学姐的样子，一脸恐慌瞪着眼睛的表情…孔若愚半晌都没有变换姿势，她觉得自己似乎病了，因为在这一天，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她承认自己非常、非常想立刻见到袁溪。
孔若愚不太想跟父亲那边过于热络，让袁溪给小崧补课仅仅是因为觉得她适合，再加上是袁溪的话，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也没什么不可以。
一切都很平静，孔若愚等着袁溪挑明。
崔思研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她们学校每年毕业都是自杀高发季，孔若愚最初知道时也不是不震惊，毕竟崔思研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脆弱的人。
而当她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她跑到七教三楼尽头的办公室里准备修正对董郁婕的“回报”，方老师看着她，“我已经改过来了。”
孔若愚压下自己混乱的呼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方老师，我先前用了董郁婕的论文测试，忘了改回来。”
方老师站起身，语重心长道：“若愚，你的路还很长，可不要因为这种事而毁了自己啊。”
不知道老师在心里以为是什么，可这句话却一直留在了孔若愚心中。
“这种事”，确实还不值得她认真。
袁溪因为崔思研的事情实在有些伤心，她下定决心，带着袁溪回了姑姑家，这或许没什么实质的帮助，但多一个人来开解袁溪也总是好的。
米娜晓得袁溪居然去过她家了，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玩笑神色，“老孔，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想跟她…吧？”
她浅浅一笑，“没有。”
没有吗？她还是不确定。不过近来倒是动摇得越发厉害了。
袁溪不仅有微博跟踪，还用上了扣扣，孔若愚见她沉得住气，就起了调笑的心思预备逗逗她。
到了开学的时候，她邀袁溪跟她一起做项目，但是袁溪拒绝的理由让她有些气闷。
孔若愚平时会利用一些助力让自己更轻松，这本身也不算大事，有人愿意接受自然就有人不愿意。不过她听到袁溪的话，却想起了更多，她从来算不得什么一尘不染的人，不晓得袁溪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想法呢？
袁溪依赖她，甚至仰慕她。
孔若愚一颗本就冷硬的心被过去零零散散的不愉快经历打磨得无坚不摧，她看上去或许柔软，实际却一贯是不太在意别人想法的。但是袁溪…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进孔若愚的血液里，一点一滴地浸润了她的想法。
孔若愚被前所未有的失落包裹了，她努力地调试自己，试图回到正轨。
横空出现的王谢让她心中警铃大作，果然如她所想，袁溪是个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她压抑着怒气透露了自己曾对董郁婕做过的事，却下意识地改变了自己跟王璋那段往事的侧重点。
孔若愚觉得有些悲哀，她居然也有将自己伪装成弱者的一天。
她等着袁溪，等着她从某个角落跳出来拥抱她，告诉她——“学姐，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在她快要忍不住去找袁溪的时候，袁溪终于垂着头进了她们的教室，孔若愚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剩下的半节课都没怎么听进去。
她跟袁溪和好了。
米娜冷眼旁观，竟然笑了，“不是…袁溪有什么好的啊？你要是真喜欢女的，Steffi哪一点不甩她几条街？”
“她好还是不好，我可以说，”孔若愚盯着米娜，笑了一笑，“你却不能。”
米娜看她生气了，也不便再多说，只道了句歉。
孔若愚看见袁溪就十分想要碰触她，在她眼中，袁溪就像是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大娃娃，总是引诱孔若愚多喜欢她一点，否则她就会任由泪水沾湿自己的脸颊和睫毛。
孔若愚又开始等，她过去习惯了等待，现在就算想要主动也不知从何做起了。
袁溪似乎比她更有耐心，假期时居然开始跟她打太极拳，她笑着配合，不晓得袁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快开学的时候，袁溪终于约她出来了。孔若愚的好心情直接反应到了脸上，好几个跟她打招呼的人都笑嘻嘻地问她遇到了什么好事。
袁溪说要取消这次见面的时候，孔若愚叹了口气，估计这人是害羞了，便坚持说要等她。
后面的情况超出她的预料，她挂断电话的时候胸口的喘息还未平复。
她抿了抿唇，呼吸间觉得有些酸痛。
再试一下吧，袁溪不可能真的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就算真的没有…也还有其他办法。
缓慢地走过花坛边时，她听见有两人在吵架，又提到了她的名字。
似乎是女生一直纠缠着某事不放，男生被气得不轻，直接放了狠话，“我说了多少回？我跟她都不认识，她跟我就读过一个学校，你哪儿脑补那么多？你再无理取闹就分手！”
女生也在气头上，闻言抛了句“分就分”便直接走了。
这是什么运气？孔若愚想了最偏激的办法，然后走到男生面前请他帮忙。
男生一听是假装情侣这种事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孔若愚笑笑，“如果你不帮忙，那我就去告诉她，她以为的事情是真的，你可以解释，不过她可能信我，可能信你，也可能两个都不信，你要试试吗？如果你帮了我，那我也许就会有女朋友，我愿意拿着这个证据去证明你的清白。”
男生被气得说不出话，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孔若愚莫名其妙地竟想起了方老师的那句话。
可不要因为这种事而毁了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