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说法，穆浮似乎也不太喜欢。
从前有些什么事是可以跟何峥说的，毕竟她基本不参与那些勾心斗角，每逢宫斗又有王嬷嬷镇场子，除了有时候会纠结怎么才能跟何峥和谐相处的问题之外，穆浮的生活，十分舒坦。
如今终于舒坦出事来了。还是先把孩子生下来。
她又再安抚了自己一次。
如果说前几日她是想见何峥又堵着气不见的话，现在当真是不敢见了。可是自己若一直不见他，根本不现实。因为有时候何峥也是会过来的。穆浮心烦意乱，匆匆吃了几口就让人把晚膳撤下了。
她这样的情绪，王嬷嬷自然也看在眼里，虽不晓得因为什么，但心里却明白八成是因为素心。主子的事王嬷嬷不敢问，却还是准备劝上一劝的。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主子您的身子要紧。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娘娘您且宽心。”
“好。”
她说着，自己的手拖住王嬷嬷的手，却是十分底气不足的说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瞬间她萌生了退却之意，如若自己并没得何峥青眼，顶多也就是被穆淳算计，借腹生子，然后孤老一生。那时候她拼着一口气不跟穆淳低头，又跟何峥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牵扯不清楚，后来又跟杨妃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慎嫔。可能是树大招风吧。从前杨妃那样凶险，几乎是招招致命，她都没有起过厌倦的心思，但如今……如今实在不能与从前相比，毕竟，她真的不愿意何峥觉得她是个怪物。
王嬷嬷自然察觉她的敷衍跟心不在焉，这次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想着把娘娘交代好的事办好，保娘娘母子平安也就罢了。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想来什么误会都能烟消云散，若是消散不了也没关系，哪有母亲不疼孩子的，到时候娘娘一心一意扑在孩子身上，总会把这些烦心事淡忘的。
穆浮自然不知道王嬷嬷所想，因为她甚至开始怀疑，她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抑或就算她生下了孩子，她的孩子活不活的下来。中国自古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峥真的不会忌惮吗？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说不准何峥并不知道这件事。迄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如果慎嫔未将此事告诉何峥，而是准备留它做最后的杀招，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又一夜没好眠。
她让人跟何峥报了病，本以为能消停几天，没料何峥当日就过来了。不像从前那般热络，也没有近日里的那种冷淡。只是彼此间的隔膜让穆浮不知如何是好。或者更不知如何是好的是何峥吧。
其实以他的身份，不喜欢一个女人，不见就罢了。但他明明已经开始疏远她，又忍不住过来相见。她没问何峥原因，之前不想问，现在不敢问。
“皇上。”
她迎上来，才要行礼，就被何峥制止。
“你身子重，就别闹这些虚文了。”
他还是那样，说话平平淡淡的，脸上总有柔情，却又似乎十分的不愿意表露出来。穆浮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好像从来没懂过他。
也许太隐忍的人都不好读懂吧。
穆浮这样想着，就又有些走神了。
“病了？”
何峥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知道她这是又走神了。
穆浮这才被拉回现实里来。天回暖，她穿的衣衫也日渐单薄，只是肚子渐大，月份大了之后经常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她既为自己要当母亲而欣喜，又对可能发生的事不知所措。
“有点儿。”
说完又是一番沉默无话。
何峥陪着她用完膳便回去了，回程的路上正好赶上天要变，抬轿子的太监们加快了回程的步伐，何峥望着天，心中五味杂陈。
才回宣誓殿，天便闷声下起了大雨。
“钦天监。”
他只说了三个字，周彦知道他意思，不敢违拗，便道：“小的即可就宣监正大人进宫。”
何峥点了点头。
御前的宫女端上才煮好的冻顶乌龙。那里头有想攀高枝的，见皇帝如今日日心绪不宁，娘娘也几乎不来，心思自然也就开始活络起来。那鲜花汁子仔细地浸了手，又涂上香粉，胭脂水粉更是一样不能少的，就这样妖妖调调地凑到跟前，用着那是男人都会心酥的声音，温温软软地叫了一声皇上。
果然见何峥抬起了头。
那宫女与何峥对视，心如小鹿乱撞般，期期艾艾地等着下文。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叫彩犀；身无彩凤双飞翼的彩，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犀。”
“却还有些文才。”
那宫女听了，又是一喜，却不料皇帝突然发了火，道：“你自去领板子吧。”
那宫女登时被这一句话吓的花容失色。忙跪下来讨饶，却听皇帝冷冷道：“你立身不正，朕若不严惩，日后若有人再犯，朕又当何如。”
说着便让人将那宫女拖走。
却偏偏，那宫女被责罚之后痛定思痛，只觉得皇上如今是因不喜穆贵妃，而自己又做了与穆贵妃当年爬床之事不相上下的举动，这才适得其反，遭皇上厌弃。于是她将自己受了罚的原因罪责全推到如今渐显颓势的穆贵妃身上，而她的抱怨，也因为有心人的宣传，渐渐让满宫里都以为，皇上如今恼了穆贵妃，就是因为她行为不检、言行不一。
后宫从来都是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地方，别说披香殿了，就连被封禁的椒房殿对这个消息都有所耳闻。披香殿上下都警醒着，毕竟现在是关键时刻，娘娘这胎虽然中间出过一些岔子，但总体来说是大安，若能平安顺遂的生下来，女孩也就罢了，若是男胎，别说是娘娘，就连他们披香殿的下人都会跟着水涨船高。现在明摆着就是有心人想构陷娘娘，不过还好穆浮淡定，并没有因此而伤了胎气。
而让王嬷嬷十分不解的事情是，竟然这样的流言都没法中伤娘娘，娘娘之前，又究竟是因何而魂不守舍。
就在王嬷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派去椒房殿查探虚实的人回来报她，说事情已经成了。王嬷嬷这几日心里放着的担子这才落下，忙去准备回禀娘娘。这个时候穆浮应该在午睡，自打穆浮怀孕之后宫中就不像从前那样总是袅袅余烟，王嬷嬷走得急，没通报便自行进去了。一进了屋，却见娘娘伏在桌案上大哭。
王嬷嬷心一紧，却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110章 显露
天灰蒙蒙的；穆浮记得自己幼时每到天黑就会因为突然丧失的安全感而大哭。她不是独女；又不是幺女；自然不是最受疼爱那一个。会不会有人来安抚全凭运气；从小到大，没甚聪明才智，又非万众宠爱，所得到或拥有的；都全凭运气。
穆浮很久没有这么纵情的大哭过了。即使最开始莫名来到这个莫名的地方，即使是无理由的与家人分离，即使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与构陷的时候；穆浮亦从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即使她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人是必须踩着你才能上位的，但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无路可退的感觉。更何况，如今岁月静好，她生活安稳，时间虽在流淌，幸福却停在恰好的地方静止不动。
昔日的身份就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子，若有朝一日掉下来，她首当其冲。回不到过去，又没法在此地立足。她不该跟赵小媛露底的。这几日日日痛悔，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所谓困兽之斗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最最要紧的事眼见着预产期越来越近，除了保胎一事，别的她什么都不能也不敢管。她不想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只能坐以待毙吗？
头一次，穆浮有了赌一把的心思。
王嬷嬷最终还是静静地退了出去。
没人知道有人来过，就像她从来不会知道有人看见她这样痛哭的样子。穆浮情绪突然爆发，王嬷嬷也是忧心，而何峥那边，现在一直都是不太平的。
亦有胆子大一些的去问周彦，却得不到任何答复。于是众人只要打起了精神伺候，免得一个不小心被做了出气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钦天监监正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入宫了，每次皇帝都会问他些让他十分不明所以的话。他不是茅山子弟，虽入了道门，会看天象也算得上能掐会算，但在神鬼之事上却业余的不能再业余。
“卿的意思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存在的？”
钦天监监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竟是在这句话里头听出了一丝欣喜来。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一定是。
他笃定地安慰自己。
“回皇上，这样的事前朝也并不是没有。”
“那朕又如何断定是借尸还魂还是妖邪侵体？”
钦天监监正现在人有些不好。
皇上怎么突然对鬼神之事感兴趣了？要知道一般帝王也就是喜炼个仙丹那也是为了长生不老好能永远大权在握。但今上……其实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次噎他的话了。作为臣子，且作为一个有些本事却十分老实的臣子，钦天监监正并不敢反驳何峥，但他此时却是有些没话说。
等等，他门下好像有个小官，从前是个游方道士……毕竟是道门子弟，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不会像有些上峰那样打压着下面的人不让他们往上爬。清了清嗓子，理清了思路，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手底下有个小子对打鬼之事有些门道，如果皇上答允，微臣可以将他引荐给皇上。”
“罢了。”
却不料何峥直接拒绝了。
能不拒绝吗？这件事不能张扬出去，可是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是希望她不要是什么妖怪，借尸还魂什么的他倒还可以接受。
钦天监监正略微愣了愣，但还是很快恭顺地答了一句是。
“微臣明白了。”
“你退下吧。”
何峥说罢，已经闭上眼睛却揉太阳穴。天家之事他不敢问，行过礼也就告退了。回去的路上是周彦相送，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的走着。周彦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最近总是见这位监正，而这位监正却不明白皇帝最近怎么对借尸还魂这类事情这般感兴趣。
那厢，穆浮哭也哭过了，振作了心情躺在床上看床顶的百子图。百子千孙，那是许多人的绮愿，只是愿望虽美，在这宫中，最美的愿景终归是最凄凉的收稍。
多少孩子活不下来，多少母亲都葬送在有子之后烈火烹油的富贵与荣光里。她都明白。
但其实从前她是不明白的。从前她是个乐观主义者，也喜欢随遇而安，对人生没有特别大的追求，更别提野心。她性子偏恬淡那一拍，虽然嘴巴有些厉害。
其实可怕的从来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她很害怕就这么失去了何峥，她并不是怕没有他给她撑腰之后日子会难过，她是不想日后连个说可心话的人都没有。
王嬷嬷琢磨着穆浮该哭完了，期期艾艾的就进去了。
果然一进去就见穆浮躺在床上呆呆地瞧着床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不过这些都不是太重要的事。她现在心里揣着的才是大事呢。只要孩子能平安的生下来，什么都会好的。
“娘娘。”
王嬷嬷小小地喊了一声。
穆浮登时便转过头来。起码她还有王嬷嬷这个金手指忠仆。
“你来了。”
王嬷嬷听她说话时语气亦有些哽咽。心里一慌，生怕她动了胎气而让那些奸人占了便宜。
穆浮心思与她不同。
她有自己的成算，而如今，亦有自己的算计。
其实她不喜欢算计这个词，但现在除了算计，她似乎也别无选择。
“怎么这时候过来？”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她午睡的时候，宫里上下都知道她的规矩，睡觉的时候是不喜欢有人打扰的，也不兴人在跟前伺候。所以若不是有急事，王嬷嬷大概不会这时候过来。
“回娘娘的话，椒房殿那边已经有眉目了。”
穆浮眼皮一跳。
惊诧于王嬷嬷办事能力的同时，心里也感受了一次死亡临近的感觉。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买通秦嬷嬷，她八成是不能在那三个接生婆身上看到破绽的。那三个接生婆各有千秋，但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规矩的不行，虽说那个洪氏有些畏畏缩缩，但也不足以让自己觉得她藏奸。
从玉容膏到这三个接生婆，不断有人想要她死，或者她腹中的孩子死。穆浮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能这般歹毒，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荫。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宫中不也是一样，你想上去，就必得扯一个人下来。
宫里都传她怀的八成是个男胎。这话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传出去的，要知道宫中规矩，不论男女，就是断出来了也不能说。免得让有心人知道了，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边怎么说？”
即使现在再伤心彷徨，穆浮也还是顾惜性命的。从前她总是放人一马又放一马，但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没了那种宽容。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所谓事不过三。穆浮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是这些人步步紧逼，闹得自己实在退无可退。
“回娘娘的话，那边说那妇人白净，且似乎是落魄人家出来的小姐。”
那就是余氏了。
这个消息对穆浮来说还是很让人震惊的，三个人中，穆浮最有好感的就是余氏。觉得她晓得进退，人也温和。却没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
“娘娘准备？”
“还有一个。”
穆浮并没直接答王嬷嬷的话，而是换了话题说道。
王嬷嬷一怔。
“素心跟我说，慎嫔想从民间弄个畸胎进来，到时候来个狸猫换太子。”
王嬷嬷登时就吓住了。她没料到慎嫔有这么大的胆子。穆浮不明白是因为她对古代的很多规矩只是处在知道的阶段，没见人执行过也没自己执行过。但王嬷嬷却明白，偷换皇嗣那可是灭族的大事，灭九族！
虽然她也听说苏将军屡立战功，但越是这样，越是担心功高震主殃及池鱼，没想到慎嫔的胆子竟这么大。
“那就不会是一个人。是三个。”
王嬷嬷当即说道。
“可是余氏不是？”
穆浮尚不明白王嬷嬷的意思。
“娘娘您不知道，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前朝也有过，是极凶险也极难成之事，一人之力必定不成。只能说，慎嫔娘娘不但有那个想头，且还跟皇后娘娘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然秦嬷嬷也不会写那个慎字。秦嬷嬷知道的不多，但肯定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的，不然也不会写那个字给老奴。”
“我倒是没有嬷嬷想的长远。”
皇后被禁足，手却依然能伸那么远。那么慎嫔知道的是皇后又会不会知道？原主是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打小一起长大，虽然皇后对原主没什么情谊，但现在下这个狠手，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