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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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俊仵作-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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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起,人前人後,再没人唤她阿九或陶知行,甚至四下无人之时,

大人也不曾错唤她的名。半月後,她由钱府出嫁至江府。

说好要带她读过更多的案帐、带她看过刑部每一个惠堂,这承诺,大人时时不忘;江夫人不宜抛头露面,於是,平日出门,她只是无名的小仵作。

当时堂上散发露了陶氏仵作身分之事,他运用手段压下;从此,日江陶氏香行中没有陶家麽弟顾店,陶家也没有流落在外的九妹。这事在去年暮夏时分,大哥、三哥经商上京时一聚,她才拼凑出始末;而大人与钱大人交换了什麽条件、是否真交出了名册……这些,大人只字不提。

知行,行知,只是外人唤她的名字,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分别;但这当中包含大人的苦心,从此,她只会以钱行知之名生活。

与陶家断绝关系是保护家族唯一的方法,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亡羊补牢;大人的安排,她没有理由不配合。只是很多时候她不禁想着,若那日未曾被大人打动,未曾随他上京,齐玉一案之後他的东奔西走、夜不成眠所为何事,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三哥说,筹备多时的松香在香行中开卖那日鹰语到了日江,也就是那日,陶知行这名字由陶家户籍中消失。在书册记载中,陶知行这名字不存在;在日江府,假以时日人们亦不会记得曾有过这麽一个人。

可推算回去,那时她根本还没应允与他同行,若那个冰天雪地的分岔路上,她选择不回头,执意直行回日江呢?

他又当如何?

钱行知看着眼前总是笑意微微的大人。

她问过,他是否能不在音心旁人眼光。一年过去了,她明白他若独身一人,在京城、在刑部都轻松许多;可他没皱过一次眉。

她忽然希望他在意,那麽,她才不会一见他的笑,就心疼、就楸心、就……就只想用尽她最微薄的力量帮助他、爱护他……

被他温暖的手捧住的脸颊发烫,钱行知视线移了开,却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

耳边微风轻轻拂来,吹动竹林,刷刷作响,感觉他稳而有力的心跳,从交握的指间传来,一下、一下、一下……钱行知低着头,收紧了手中力道。

夜深,一顶轿子停下。

江兰舟掀了轿帘,门前等着的管事迎上来问他一日在尚书府议事,回来是否要用夜宵,他一手挥退,入了府。

他不往房里去,倒是转进了书房旁的小房中,快快换下官袍净了身。

日落前归府,若有事耽搁回不来,定要差人送信一报;回到府中首先当净身,原因是他等时常出入不同的地方,见不同事物,回家理当洗去疲惫再入房。这些都是他订下的规定。

这两日朝中不宁静。自他到刑部以来,陈大人吃了不少脂,前些日子抓着了钱大人的小辫子,在皇上那儿闹了一番。钱大人招他去商讨对策,而他注意到窗外天色时,已是乌黑一片。

他订下那规定是为约束一出去搜证便老忘了回家的妻子,没料到有自打嘴巴的一天。

江兰舟停下略为急促的步伐,在房门前站了一会,才推门。

屋内微光,由屏风後透出,他小心翼翼在身後关上门。

绕过屏风,床上之人一身纯白亵衣,背身向外而坐,低头不知看着什麽。她将长发拨向一边,手中动作,他才看出她在写字。

这女人……亏他匆匆辞了钱大人,着急回府,怕她等得不耐,怕她恼,结果她在写字呢,还把文房四宝全端上了床去……

心中的焦急慢慢缓下来,江兰舟立在原地望了久久,没有唤她。

半晌,他终於失笑。

那头黑发,是他见过的最纯最美,无端勾起了他的怜惜之心。意识过来时,叫上鹰语打点陶氏籍册,而他已身在尚书府,与钱大人谈着条件。

光是改写籍册及陶知行的身分,他用不着去求钱大人;然而陈大人过於激烈的行事作风他已看清,避不开的祸事,免不了的冲突,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应战。

投向钱大人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用名册换取在钱大人羽翼下的保护,同时在双方阵营相斗的最前线察觉事情的发展;然他与钱大人没有师生的羁绊,充其量也只是两个志同道合之人走在一同。他时时刻刻部署着下一步,一旦钱大人做出令人反感之事,他自能带着她至它处栖身。

他不会只为两人预备一条路。如同一年前,遍地白雪中,他倾尽所有的言语,为的是将人留住;可若她执意离去,那麽即使两人天各一方,他便得用其它的方式来保护她。

……疯的、痴的,只是他吧?

如愿将她留在身边,成亲一年有余,他们仍将大部分的时候花在公事上。侍郎之职不是闲差,他让她以仵作身分同进出,表面看来是为了承诺过的事,实则若不这麽做,她就真成了外头谣传的江夫人那般,独守空闺。

然而,独守空闺与否,她又哪里放在心上了?

江兰舟闭了闭眼,缓步而来,那时,她正执笔蘸墨,一侧头,露出了颈间蜜色的细腻肌肤。

眯眼,江兰舟蓦地从身後将她拥住,啃上了她不经意的裸露。

「唔……」钱行知一惊,手中才沾了墨的笔在纸上画出了长长一道痕迹,迅速晕开。

江兰舟使力咬下,松口,在她身上留了齿痕。

钱行知疼得想挣开,他却不放;她想转身:贴身的衣物已被扯下。她倒抽了口气,身後之人却是温柔地吻上了背上的伤疤。

那轻柔,如羽拂过,与前一刻他咬她的狠劲是天差地别,令钱行知怔住许久。

当她回过身,江兰舟抽了她手中的笔,随手抛到床下,黑墨洒了几滴在他衣袖,白净中添了狂恣。他使力将她压到了身下,困住不放。

她不会拒绝他的触碰,也被动回应他的拥抱、他的吻,那麽为何他还贪还嫌不够美好?

明明曾说服自己,面对她,或许要走到最後,看过了所有人生风景,才能得她全部信任与交托。她性子便是如此,这不是一开始就明白的吗?

他……急什麽?

是,没什麽好急的,他只是一时失控罢了。江兰舟自嘲。

扣住自己的手微松,钱行知眉心轻蹙,是看穿了他的委屈;她心微微拧紧。那时,他似要起身,她却抢快一步翻身将他反制,埋首,学他狠狠地咬在了他肩胛。

抬头望进他瞪着自己的眼,一会,她说道:「咬得深、咬得狠,是恨不得我懂,你痛。然皮肉之痛,怎麽及你为我深入虎穴,争你不想争、斗你不想斗,我却仍似无动於衷的痛?」

钱行知伸手,抚开了他前襟,露出光裸的胸膛。

她又俯身轻吻他心口,感觉身下人一楞,她道:「吻得轻、吻得柔,是你对我的疼惜,以及深埋在心底的内疚。然为你挡过的一箭,我从未有过一丝後悔念头,你又何必耿耿於怀?」

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她将脸颊紧贴在他胸口。片刻,江兰舟头低了低,下巴正巧抵在她头顶。原来,他自以为压抑的情绪与那些刻意隐瞒的事,她都看得清楚……而她短短几句话,竟轻易软化他内心的不平。

以为自己的付出不求回报,只要她好,便足够。

这心思,何时变卦?有她在身边,不够;白日能一同研究检验之事,不够;夜里能相拥入眠,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她的表白,不得回应,钱行知有些挫折,只能说道:「我不擅表达内心情感,可……不代表我看不见你为我做的,不代表我不心存感激……」

「而我并非要你感激。」江兰舟轻轻打断她的话,像吵架中的孩子,彼此重视之余,不能大方接受对方释出的善意。

他要的确实不是她的感激,所以,绝口不提为她做过些什麽。到头来,他自尊仍强,容不得些许混乱念头;若她只为了感念他所做的而留在自己身边,那他宁愿她是为了刑部。

那听在耳里极为孩子气的语气,令埋在他胸前的钱行知一顿。

外表看来事事随性不上心,实则正正相反,是太过细腻缜密……她家的大人,堂堂刑部侍郎,在外一向运筹帷幄,工于心计,城府之深,又哪里会显露出不甚从容的一面?

……言语说不清,她还是给点确切的回应好了,省得他压抑过头,这回咬了她一口,放任不理的话,下回不知要做出什麽事了。钱行知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转转眼,缓缓撑起身,移了移,低头吮吻他的唇。

感觉身下一楞,她这生手采花贼不予理会。

唔,是这样这样,还是那样那样……钱行知紧紧闭着眼,凭着记忆中他吻她的方式胡乱吻一通,吻到深处头发晕发胀,想稳住身子,手一动,不意打翻了床上一物,顿时墨香四溢。

她直觉坐起身,倏地睁眼,却不敢看他的脸,视线停在了翻倒的砚台,又绕向他被染黑的衣袖,与不知何时被她扯开衣衫下的光裸肩头。

江兰舟未有一瞬闭眼,是不想漏看了她的每一分表情,更没放过那颊上浮起的可疑红晕……他黑眸眯着,被她摧残至微肿的唇却勾起。姑且不论她是一时兴起还是其实夜深人恍惚,如此形式的讨好甚得他的心。

咳咳……就算不去看,也能感觉他盯着自己不放。钱行知清清喉,自己是不是太狂放,吓着人了?

视界里,写了一半字迹的纸张在他身下,亦是被压得皱了破了,深黑的墨泼洒多处,乍看之下,好像她故意要把他弄脏弄坏似地……嗯,果然是太过狂放了……

唉,光是感激,她又怎会与他亲近若此,还满心欢喜不能自制?他怎麽就感觉不到呢?

不过……还是点到为止吧,一下子转变太大,又怕他胡思乱想了。都说女人难捉摸、难取悦,她却觉有时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行知不着痕迹往後退去。

江兰舟岂会让她在此时打退堂鼓?方才见她身子不稳,扣在腰间的手,此刻成了箝制,一使力,又将她拉回怀里。

钱行知未及反应,他已转覆上身,覆上吻。

拥吻的时刻,他们都不再深思在彼此心中的定位,或许偶尔还是会陷入迷惑,但那些事岁月推进自有解答;而在每个这当下,他们交换的呼吸与心跳,才最真实。



尾声

冬雪,来得静默。

一转眼,已是白茫茫一片。

石造凉亭中,钱行知倚柱眯起眼,仰首,几片雪花落在颊上。感受那清爽冰凉,她慵懒闭眼。

「大人见着又要恼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鹰语的声音。

钱行知缓缓睁眼,视线里,鹰语正将凉亭的纱帘放下……瞬间,帘子遮掩的亭中,只余两人对视。

……这样,大人不是更恼吗?眨眨眼,钱行知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精绣女装,白梅温婉,与她个性不符,却是江夫人喜着的衣裳。

「虽是江府之中,大人仍不愿夫人毫无防备的模样被小官员和下人瞧见。」魏鹰语细心提醒道。这位夫人一出惠堂便时常是发儍的状态,他想他能理解为何大人被贬下乡如鱼得水,回京一年却已愁生了数条白发。

他甚至在猜,大人命他做的许多事,如几次送东西入主人房中、如时时盯着她不合大家闓秀的举止,其实是为制造谣言。太得意顺遂的人生令人眼红,仕途光明若加上琴瑟和鸣,任谁见了都想挖挖看是否有什麽内幕……

偏偏,夫人背後的内幕不允他人窥探。於是大人自起烟幕,夫人与亲信苟且,侍郎与仵作暧昧,事情如何发展,众人看了津津乐道,便不会对过去的事挖掘过深。

……大人保护夫人是应当的,可大人是否想过他的名声?想当年魏鹰语这三字令人顾忌,如今却只是抚慰寂寞夫人的小白脸……他在钱大人面前自请留在大人、夫人身边照料,以防陈大人、贾立报复,演变至今,教人情何以堪?

「……鹰语,你面露狰狞,可是有不顺心之事?」钱行知看着那斯文脸上显出的邪气,小心问着。

魏鹰语望向她不掩关心的表情。

近来,他常想起在福平的日子,与那回他们三人为了日阳姑娘一案到齐玉之事。他对钱大人忠心不二,是为钱大人才待在大人身边,这一点不曾改变……可驿站里她不顾伤势要跟去衙门、齐玉堂上她散发的模样,在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间,曾潇洒想过不需钱大人为他强出头,却是羡慕起大人与夫人间的彼此交心;甚至抑不住地去想,若是他也真诚相待,不知大人、夫人能否忘却他是为钱大人办事,就算一刻也好……

他利用过陶知行,如今,就当作是补偿吧,他会尽全力去守护眼前的钱行知。

亭外起风,掀起纱帘,魏鹰语眼角瞥见不远处路过的小官员,於是缓步向她走来,倾身为她扶正发间的簪饰。

冬夜,是沁骨的寒。

钱行知出了房门,走过无人的廊下,转向书房。

入内,书房燃了炭火,正暖着;屋里茶香扑鼻,显示某人打算彻夜待着。她阖上门,褪下披肩,绕过屏风,见着的,是他单手撑颊,打起盹。

钱行知脚步极轻地来到案前,低头,案上一边堆着刑部公文,一边是早在福平那时就见他开始编写的江氏检验录。公务繁忙,每每燃烛至夜深,他能找到的空闲写此检验录,便是彻夜。

抬眼,瞅着他睡颜,心知他浅眠,虽是天冷也不敢为他披上衣衫,但求他有一刻阖眼休息。

钱知行轻叹转了身,不意瞥见窗边台面上一方木盒……她日日陪伴,怎麽没见过他有此物?好奇心驱使,她行来,木盒敞着,细看之下,她为之一顿。

白布上点点暗红,其上一枝短箭。

她不会认不出,这把短箭曾穿入过她身子,令她承受皮肉之痛……

眼前景象回到那夜,大人不愿关门,她窝在棉被团中取暖,看着他不动声色将此箭以白布拾起,也不管血渍会否渗出,印上他袍子,就这麽收进襟中。

一直以为此箭做为呈堂证供,目的是将杀害日阳姑娘之人定罪,结案後当束之高阁,怎麽原来他一直收着……收此短箭,大人是想时刻提醒自身什麽事?

闭上眼,记忆里的山中大雨间,她见过他森冷眼神;事过境迁,她才恍然一个面对弯刀砍来没有一丝畏惧之人,竟也会动杀机……

闭了闭眼,钱行知拾起短箭与白布,才发觉盒底尚收着一物。

手缝的书衣,提字知行录。

怔住许久,她放下手中物,摊开那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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