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你们都说得不很对，其实，读书就是求知，没有什么别的含义，求得知识就是读书的最终目的，人们用这个目的来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和整个世界的命运！”
“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为啥您的命运没有改变？”
汉粮突然接话，问阿爸。
这话把阿爸难住了，按他的习惯来说是应该有问就必须要回答，不管问话的人是谁。
可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简直要讲三天三夜才讲得清楚。
比如没有入到大学，生产队搞生产不许有异想天开。
生养拉大六个子女需要时间、人力、物力、财力等等无法伸张的因素，才造成了自己的这幅景象。
然而，四双眼睛都看着，总得要讲才行。
于是，阿爸也来了个临场发挥：“命运已经改变，只是在改变的时候，自己没把握好。所以将本来的好命运改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坏命运，这也是命运的改变嘛。”
“哦，原来读书还有将一个人的好命运，改变成坏命运的功能。”
汉粮似懂非懂，装作明白过来了的样子。
、彝人的世界15
其实，在阿爸的脑海里，读书这个问题，的确是比较复杂化的概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有感觉而已。
至于为什么老要说这话，从来汉认真去考虑过。
读书，应该是给人类社会提出极其矛盾的一种产物。
有人，因为有了它而生活得极为艰难。
人的人，却极为富足。
读书有时也会总有满足不了的情欲、物欲、地位欲。
但是，有人却因为没有它而过得清闲自在，一无百无，一有百足。
这是有些人的共同特征，是历史的回答，变不了。
真是无知无求，无求就无害，管他前三皇、后五帝来坐庄都一样。
都事先给你一点甜瓜尝一尝，时间长了，就开始了无休止的剥削，这是读书的后果吗？不是吗？
所以，无知的人，一生只有两件事才是自己该干的事。
一是为自己解决温饱，二是贡献自己必须要贡献给受贡者定额的果实。
如此而已。
那么，到底是读书好呢？还是不读书好？
这在整个世界的历史长河里，又分成了两大流派。
第一派主张的是不读书为好，这是人的最先本性。
认为读书除了学会糟踏人类赖以活命的地球外，别无益处。
另一派是主张读书为好，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就是因为人有控制地球一切的能力。
能给自己带来享不尽的富贵和统治其他低能动物，包括植物的地位等等。
每当，到阿爸想起这些时就鬼火冒。
但是，历史已经走进小说，已到了让人不得不要读书的地步。
为此，阿爸才想到该问一问自己的几个娃子。
回答虽然各不相同，却都是大实话。
读书本来就属于私事一类，如果读书读得连衣饭食都没有了。
还凭什么大谈治国安邦之类的空口谎言？
所以，读书的目的，首先是为了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假如，天下人都将自己的问题处理好了，就是不谈为国家的兴旺、为人类的进步而读书，也会自自然然地兴旺发达。
人类也会稳稳当当地进步，何须要用口号来四处响亮？
一人读书成就己，十人读书成就家，百人读书成就国，众人读书成就全世界！
这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岁小孩子也会明白的道理。
何苦非要用大口号来将这个道理，喊得糊里糊涂不可？
、彝人的世界16
阿爸见眼前的四个娃子，都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也无表情。
便说：“我的书柜里有三千多册书，可能已发霉。你们帮我取出来分好类别，不想看了，留给你们看。这是几十年的积存，过去你们没有机会看。现在都失学了，就看这些书吧！这一生除了节约点钱为买书外，什么东西都不愿买，你们将医学方面的书分好后，放回书柜。不许你们学医，其他的社科、农业、文学、画艺、哲学、经济、史学之类的书，谁喜欢哪一类的谁就拿去，只是不要搞掉了。”
说完后，阿爸在枕下取出书柜的钥匙来递给汉今。
之后他自己有些疲倦，便睡了下去。
……
深夜，龙德将炖好的猪蹄和补药端到阿爸的床前让阿爸吃。
又说：“以后就别怄这种气，娃子些的真正人生之路，还没有开始走。你就心灰意冷的样子，且不是给他们难堪？下学期我让汉晨也去教书，同不同意。”
“这怎么行？汉今就够让你操心的了，还要让你帮她，这很不好。”
阿爸从心底里感恩万分，却又不愿再麻烦眼前的姐夫。
“同意了就好，下学期就让汉晨到红光小学去报到。上边的事，我自有安排，家里有两个教书的，也不失为一种与书长期打交道的好方式。等以后转正机会一来，就抓住不放。你这个当老子的，不是一样了却了心愿？哦，对了，我总觉得这个家的讲话方式不能再这样，怪怪的。”
“那要怎么讲？党校学习时，就要求这样讲话，不准用祖上的那种讲话方式。”
“哎，就算有要求，也不能这样，显得一点气质都没有，听着就烦。”
龙德说完，从兜里取出一百元钱。
放到写字台上说：“这一百元钱，拿去买两三头猪仔和一些家禽回来喂养。现在又多了汉粮这个帮手。得快点将这个家摆正，然后将欠的债早日还清。汉今汉晨的工资可以补充家里的日常生活，细算起来，如不欠债的话，你应该还是全村最有钱的人！别的人家，谁能月月有钱收？”
阿爸躺在□□苦笑了，之后又叫龙德将一百元钱收回去。
“养家畜的事，我自己想法子，你的钱也不多，同样还有几个娃子在读书，带回去自己用。”
“钱已经拿出来，就没有打算收回来。放在这儿用不用是你的事，我可不管。”
说完，龙德起身出了屋。
、彝人的世界17
阿爸毕竟还算是喝过点墨水的人，经过龙德和汉仙的一些开导，也渐渐发现了自己观念上的问题。
便渐渐地放开了压抑的情绪，发展家业的计划，又重新更改了一次。
至于金榜题名之类的汉人屁事，不再去想。
反正一家人的命运如此，也只好认了。
欠下的债，已两年有余。有些债主都等不急了，常来催还债。
两年的时间，一切从简也才还掉五分之一。
还有五大笔，得让全家人一起挣来还。
小说就这样简单地为红村的阿爸一家人，重新定了一个位。
几句话，就摆完了两年的，看不到真正艰辛养家、艰苦攻读的一家人模样。
草率得只让人相信，这是剧本里的几句对话。
只做了几个结局的死人样品，还有，这种小说对话方式，一看就是狗屁小说。
而不知道这人是累死，还是饿死或病死。
怎么个累法、饿法、病法。
小说忘了安排情节进去，让人看起来不过瘾，甚至边看边睡觉。
最后就干脆不看小说里，这类枯燥烦人的废话。
什么读书又没听到一回读书声，什么种庄稼又不见有人动一下锄头。
说庄稼被大风吹了，却又没有场景，不见一棵玉米秆倒在山坡上……这算什么小说？
完全是一本流水账本，或者说流水账本都不算。
在搞万年历大记事，几个汉家的人，在台子上跳了几下，就开始“凄惨”起来。
说什么也难服人，何况，这样的小说，内情不计，外因不讲。
所以，有人认为小说是残害人们眼睛的地方。
不懂的人，就走不出小说中的横山。
边城人满以为，有了公路就可以走出小说的情节。
但是，先祖训言，坐车的人，算没有真正走出去。
因为边城的故事是悬小说，看了脑壳要肿。
小说的人物是在守的守擂台、攻的攻擂台。
观众和读者就是小说本身，没有别的人物自愿着从横山以外，爬进小说中来进入角色攻擂。
因为小说会让角色无缘无故地富、穷、病、死，从不讲过程。
说不定，刚入角色就会安排出“在边城奋斗十年，终于成了县太爷”的一句话出来。
然后就立即主持边城的张三李四王麻子来，分官场座位。
反正一句话：小说里废话多，却不见过程，仿佛出于一条边河的清水，人物都可以是边河的源头。
也可以是边河的下游水中的杂草，不是杂草也算是杂物。
、彝人的世界18
在开学前十天，龙德要求阿爸一家人搞一次家庭培训。
汉今没听明白龙德意思，想问培训些啥。
还没来得及问，龙德就说：“就现在的你们，心气儿影响到家业方向，这很不好。”
叫来一家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堂屋。
龙德叫汉仙取来纸和笔，自己坐在饭桌正中上方。
阿爸阿妈坐到最后面，他俩不知道这个家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要求。
龙德喝了一茶，才开始讲。
“生活是一本无字真经，老是想过大日子，最后可能会什么日子都不是。今天培训你们，算是一次教训。”
汉仙找到纸，交到龙德面前，退到汉晨旁边。然后才反问龙德：“费话不要多了，讲管点用的。他们又不是傻瓜，不管用的东西，讲了也白讲。”
“肯定有用，只是得大家都拿笔记下来，应该好一点。汉今，你去找些笔和纸，人手一张。”
“我不会写字。”阿妈说。
“那你就不写，这扫盲学习班都是咋教的，哎。”龙德想起就笑。
阿爸没吱声，他在想，是不是他真的错远了？还是有别的问题。
全寨子的人家好几户都已经超走超高，而自己的家，不升反降。
太难想，管他的。
先听一听再说，也也许管用。
汉今将笔和纸分给了每一个人，才很投入地用眼睛表示可以开课了。
龙德这才说：“今天，主要培训你们一家人的讲话方式。不是要求大家一定要学汉人，去讲那些他们认为的口语，而是说，应该注意语感。老是可怜巴巴地讲话。会让人看不上眼，也让人觉得黑骨头后代一代不如一代。”
“快讲正题，费话多。”汉仙在下边吼。
“这就是正题。”龙德说。
“啊？这算正题？管用吗？”仙汉面对自己的爱人有些不能同意。
“好好，我说直接的，行了吧？”
龙德撑了一下眼镜：“首先，讲话要顺口，大方，的力度，再穷也要这样做。不能因为不如意，就以为什么都不是。几个小的不懂什么是土司语言气质，但汉籽你应该知道。话少，高度，高贵，有魄力。眼睛向上，从不低头走路。”
、彝人的世界19
“啊哎呀！你这是自大，我们祖上不是你这样做人的哈。”汉仙打岔。
龙德很无奈，笑了一下说：“怎么表述呢？大体上就是不能低三下四地讲话，那样人见人欺。”
“我明白，阿爸当年那种样榜还记得。”阿爸对龙德讲他的父亲，意思好像想起了什么。
“那这样，大家记一下，一、讲话干净利落。二、眼神清澈放大。三、脸部随时保证笑容。四、整个头部平抬向上。五、身体直立，向后仰一点。六、双手放后背交叉，上提。七、走路平行，不能抬高到脚背以上。”
“第七条不行，寨子里那样走路，一天最多走五公里。”
阿妈当场认为龙德的这一条不合理，做农活的人。那能像在城里，根本就没法完成。
龙德客气地点了一头，说：“那这第七条，就放到家里，和进城赶集时用。”
“老龙，我想知道的是怎么讲话。”汉仙问。
“好吧，我先讲一下大家应该怎么讲话。汉今，你起来。我问你答，然后你问我答。”
“是示范？”
“对！”
汉今直起身，拍了一下屁股。
龙德说：“刚才讲的，你就没做好，起身不能用拍的方式。应该双手合在前胸领处，然后双手顺带拉一拉衣服，再往下理顺到衣角处。然后，双手再往后衣边伸去拉一下背部。拉的时候，腰板应该向上仰面一次。”
“哦，好，记住了。”
“我问了，听好。在那里高就？”
“开始了吗？”
“哎，是开始是啦，回答。”
“我啊，在小园丁教书。”
“你看看，不能这样回答。应该去掉‘我啊’二字。这样回答：免高就，在小学教书。”
“这是什么意思？”
“高就，是尊敬语。回礼应该加个免字，好比问：尊姓大名？你应该回答：免尊，本家阿诺，名汉今。懂了吗？”
“不懂，是汉人的礼节吧？”
“也算吧，总之，讲话客气，但又不是低三下四。再问你：结婚没有？”
“我还没有呢，找不到。”
“看看，不能这样讲。应该回答：婚早晚都可以结，事业未成，不谈婚事。”
“狗屁，人生四大事，那有不结婚的道理。”汉仙不满龙德的话。
“仙，这是讲说话水评，谁内心会说真不想结婚？你也是，别接话。”
汉仙没说话了，大家又开始言归正传。阿爸听得很认真，这不是迷信龙德。而是意识到问题的确是这样。
在彝汉文化和生活方式上下交换着的今天，土司特征真的没办法存在。
对此，只能跟随这个历史的轮子，向前滚动。
、彝人的世界20
一连十天的培训，龙德终于看到点想像中的样子。
马上就要回学校开课，只能先让阿爸自己花时间练。
还不能让全寨子人知道，这都是什么想法。
想做成什么事，却又都不明白。
……
不知是小说不忍心看到阿爸一家人破败的缘由，还是运气终于到了汉家的原因。
阿妈本想将龙德送的一百块钱，拿去街上买几头猪仔回来。
却在途中看见一彝胞赶打着一头未成年的黄毛猪，往街上去卖。
那彝胞的竹竿，一个劲地抽得黄毛猪伤心地一次又一次惨叫着。
阿妈看不下去，赶上前：“喂，呵伊儿，不能这样打它。你看它，背都被打出好多的血，还这么凶，干啥呀你？”
那彝胞操一口生硬的汉话：“关你屁事情，不是你的猪，我想打又怎样？走得慢，等过完上场时间，还要赶它回去，那才难得整。”
说着，又猛抽一下。
啪！
只见黄毛猪回头瞧了一眼阿妈，有些悲愤地又走了起来。
阿妈实在是忍心不下又说：“从来就没见过，有你这样对待畜生的人。”
“你是不是不吃猪肉的？那些杀猪的人，才是你去骂的对象，叫我别打，那你买回去一辈子养着，当祖先人好了。”
“买就买，多少钱？”
彝胞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十字又交叉了一下说：“少一分也不卖。”
“七十就七十。”
说着就取出七张十元的钱，递给彝胞。
从彝胞的手里，将猪绳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