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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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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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甲骑士长发披散,穿着一袭黄袍,斜靠在雪獒厚墩墩的背脊上,专心致志地吹着横笛。笛音忽尔优雅,忽尔激亢,忽尔忧郁,忽尔又沧桑悲凉,倏忽间,又充满肃杀之气,仿佛出鞘青虹,剑气冲霄。

最为专注的聆听者就是紫骅骝,它站在黑暗里,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睿智,心神似乎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似乎陶醉了,心灵连同肉体一起消融在迷人的夜色之中。

还有两位聆听者也藏在黑暗里,一个是忧心忡忡以至于夜不能寐的石蓬莱,一个则是始终以幂离遮掩真面目的神秘人。

“我必须去长安,必须见到大隋天子。”

“形势已经变了。”石蓬莱低声叹息,“自射匮可汗击败泥厥处罗可汗,迫使其亡命罗漫山(天山),继而被逼无奈,不得不远走东土长安之后,西突厥就是射匮可汗的天下了。不出意外的话,大隋天子会接受事实,承认射匮可汗在西土的至高地位。”

“这是不可能的事,大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个强大的西突厥。西突厥强大了,西域诸国还会臣服于大隋吗?目前射匮可汗还没有击败铁勒的莫贺可汗,他的东征还没有成功,假如他成功了,西突厥必然雄霸葱岭南北,到那时大隋不要说臣服西域诸国了,就连陇右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所以我到长安觐见大隋天子后,只要详禀西土局势,就必能让泥厥处罗可汗赢得大隋人的支持,继而帮助他重返西土,东山再起。只要泥厥处罗可汗回来了,西土形势必然发生变化,唯有如此,我才有复国的希望。”

“此去敦煌路途遥远,而局势又异常混乱,且末有阿柴虏,鄯善有铁勒诸部,无论遭到谁的攻击,我们都无力抵御,有死无生。”

“我没有回头路,唯有去长安方能寻到一线生机。”

帐内陷入沉默。良久,石蓬莱试探着问道,“是否考虑向且末或者鄯善的鹰扬府求助?”

“目前形势不明,我的身份万万不可暴露,以防功亏一篑。”停了一下,他忽然问道,“此人除名之前是何官职?因何事而除名?”

“你不要打他的主意。”石蓬莱说道,“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戍卒,之前帮助我们斩杀追兵,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

“事已至此,继续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对我们有什么帮助?相反,如果你把他的来历告诉我,或许还能找到解决之策。”

石蓬莱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除名之前,他是大隋右候卫府鄯善鹰扬府的旅帅。”

“如此年轻就是从六品的武官,果然了得。因何事而除名?”

“去年泥厥处罗可汗东去长安的途中屡遭劫杀,其中就有他的份。”

“仇深似海?”

“当然,为袍泽报仇,义无反顾。”

“好,我们就以此来说服他,请他护送我们去长安。”

“他只有一把刀,能杀几个人?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吗?”石蓬莱断然拒绝,“再说了,他曾发过誓,此生此世,绝不踏进东土一步,所以,他不会去长安。”

“为什么?”

“这是他母亲的遗愿。”

“为什么有这种遗愿?难道他家和大隋有仇?”

“不知道。”石蓬莱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家只有两口人,他和他母亲,是官奴婢。”

帐内顿时静寂。

依大隋律,唯有大逆谋反叛者,父子兄弟皆斩,家口没为官奴婢。也就是说,凡是犯有谋反及大逆者的亲属和部曲,甚至包括家中的私人奴婢,即便对犯罪之事毫不知情,也会被株连而成为官奴婢。

“他的母亲很漂亮,很善良,知书识礼,温文尔雅,经文诗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石蓬莱想起往事,不禁黯然低叹。

“他姓什么?”

“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认识他十几年了,也认识他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姓氏?”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有些难以置信。”石蓬莱说道,“他和他的母亲都是敦煌圣严寺的官奴婢,他出生于敦煌,所以就以敦煌为名。”

“敦煌四岁的时候,被圣严寺的寺主慧心和尚收为弟子,出家做了小沙弥,法号伽蓝。八岁那年,我去圣严寺拜佛,无意中认识了他。十一岁的时候,伽蓝母亲去世了。依大隋律,十一岁的官奴就要承担重役了,或者去从军戍边。伽蓝大概因为母亲出世受到了打击,一心要脱除奴籍,竟然决定还俗从军,以积累军功来取得庶民身份。”

“一转眼就是十年。伽蓝十载征战,军功无数,总算得偿夙愿,出人头地。”

“去年他二十岁,戍边鄯善,镇戍楼兰故地,所以行冠礼的时候,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字,叫楼兰。”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知道他的名,他的字,他的法号,但始终不知道他姓什么,我甚至怀疑就连伽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个世上,知道他姓什么的,除了他母亲,大概也只有慧心和尚了。”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不是你不知道他姓什么,而是你不想知道他想什么,你害怕那个姓氏背后所隐藏的秘密。谁有资格大逆谋反?东土有几个世家大族敢于谋反?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竟然会查不出来?”

石蓬莱哑口无言。

“你是栗特巨商,是石国第一富贾,即便在昭武九姓国里,你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以你的身份和眼光,会降尊纡贵、折节下交一个小官奴?一个小沙弥?”

“你告诉我,他到底姓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石蓬莱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伽蓝现在不是小官奴,也不是小沙弥,而是杀人如屠狗的西北狼。请你三思而行,不要自取杀身之祸。”

注释:

除名为民:

除名是指古代削夺犯罪官员的一切官职与爵位,并追夺告身的刑罚。“除名”在唐代文献中作为术语和专称单独使用外,还经常可见写成“除名为民”、“除名为庶人”。

第三章胡杨林

晨曦初起,一抹火红渐渐涌出地平线,湛蓝色的天空和金黄色的沙海同时张开双臂,把从无边黑暗里孕育而出的崭新生命拥入怀中。天地之爱炙烈而真诚,温情暖意随着清新的晨风瞬间洒遍沧桑人世。

美丽的天马河在低声吟唱,璀灿夺目的胡杨林正奏放出今秋最华丽的篇章,而遍布于戈壁滩上的西河柳也在金秋的最后一刻尽情展露出绚丽的风采。

几只野羚羊悠闲而散漫地穿行于灌木丛中。一只灰黑色的小兔突然从蒺藜中飞跃而出,跟着一只愤怒的野猪冲了出来,一边低嚎一边撒腿狂追。受惊的野羚羊四散而逃,直到野猪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它们才重新聚到一起。

天上飞来几只不知名的野鸟,围着羊群和灌木低空盘旋,忽尔俯冲而下,倏忽间又直飞冲天。一条沙蟒悄无声息地潜进一丛骆驼刺,两只眼睛盯着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耐心地等待着捕食的机会。

“呜呜,呜呜呜……”

低沉而激昂的大角号声蓦然响起,声震四野。

“嗷,嗷……”

雪獒惊雷一般的吼声猛烈冲击着大角之音,随风回荡在美丽的晨霭之中。

正在狂奔的兔子就像听到什么命令似的,猛地掉转方向,向胡杨林中急射而出。野猪也不再追赶小兔,撒欢儿奔向胡杨林。懒散的野羚羊也突然兴奋起来,一个个如离弦之箭冲向胡杨林。就连鸟儿们也欢快地叫起来,扑啦啦地扇着双翅,争先恐后地飞向胡杨林。藏匿在骆驼刺中的沙蟒十分失望,一双阴森森的小眼恶狠狠地盯着远处那片金灿灿的树林,犹豫了半天,还是低下头脑,悄然隐去。

天马河畔,胡杨林中,一道耀眼的闪电正在撕裂金黄色的林涛叶海,一团燃烧的烈焰正在金色波涛中斩风破浪,卷起惊天狂飙。

“烈火,快,快,追上去,杀!”

银甲金面的伽蓝纵声厉吼,弓弦爆鸣,长箭撕裂空气的声音惊心动魄。

雪獒身如鬼魅,在空中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扭身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支长箭,跟着左前爪抡起,狠狠地拍在粗大的树干上,留下五个深深的小洞。借此一拍的反弹之力,雪獒再次腾空而起,撞向另一棵胡杨。

“嗡……”又一支长箭射来,正中那五个小洞的中央。

“轰……”雪獒撞上树干,籍此撞击之力,一头射向地面。

不待其落地,又一支长箭射中其刚刚撞击之处。

雪獒落地,再起,腾空变向。

“嗡……”长箭再至,正中其落地之处。长箭没有箭簇,箭头处用黑牛皮包裹着,但即便如此,这支箭还是入地三分。

雪獒在空中飞行。

接踵而至的长箭正中背脊。

“嗷!”雪獒发出一声怒吼,两只前爪同时拍向一棵树干,接着后爪蹬向地面,雄壮的身躯再一次腾空变向。

“咻咻……”两支长箭前后相连,急速射来,但雪獒的速度太快了,瞬间消失在另一棵大树的后面。长箭射空。

紫骅骝发出一声震天嘶鸣,四蹄好似铁爪一般抓紧地面,滑行数步撞到一棵大树上。金色树叶缤纷而落。人马同时撞上树干,借此反弹之力,紫骅骝变向飞腾,奋起直追。伽蓝紧紧盯着前方亡命狂奔的雪獒,举弓再射。

惊险万分的追杀持续了数百步,雪獒身中十几箭,白色的毛发上留下了醒目的脏污斑点。大概因为体力损耗太大,雪獒飞奔的速度渐渐变慢,就在这个时候,它看到了疤脸驼,看到一柄横刀插在疤脸驼身边的胡杨树干上,横刀上悬挂着一块血迹斑斑的马肉。远处,隐约有几只野狼和狐狸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显然它们也在觊觎这块肥美的食物。雪獒张嘴雷吼,速度骤然加快,如闪电划空,瞬间而至,一口咬下了那块马肉。

伽蓝飞马赶到,一人一马剧烈喘息。

烈火经过这番激烈奔跑,耗力过度,大汗淋漓,浑身潮湿,有几股汗水从枣红色的毛发中流了出来,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雪獒踩着马肉,仰首望着伽蓝,也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暴雪……”伽蓝用手里的角弓敲了敲绑在背后的两只空荡荡的红色箭壶,“我射了六十箭,你中了十七箭,早死透了,还想吃肉?”

雪獒忿忿地哼了两声,似乎对伽蓝“痛下杀手”极其不满。

疤脸驼看看一脸冷色的伽蓝,又看看倔犟地昂着脑袋的暴雪,再看看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的烈火,然后懒洋洋地叫了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刀疤……”伽蓝转头冲着疤脸驼招招手,“来,轮到你了。”

疤脸驼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一丛骆驼刺,根本不予理睬。

伽蓝翻身下马,从藤筐里拿出一块香气四溢的豆料,放到疤脸驼的嘴边拍了两下。

疤脸驼目露喜色,张嘴就咬。伽蓝一转身,把豆料塞到了烈火的嘴里。疤脸驼大为愤怒,一摇长脖子,伸嘴就过来抢。伽蓝一把抱着疤脸驼的脑袋,狠狠敲打了两下,“想吃就不要偷懒,听到没有?”

疤脸驼奋力挣扎,但伽蓝的两只手就像铁钳一般,把它的脑袋夹得无法动弹。疤脸驼无奈,四蹄一软,跪到在地。

伽蓝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飞身跳上驼背。疤脸驼站了起来。伽蓝则从藤筐外的搭钩上拿起了长刀。

“刀疤,走……”伽蓝倒转长刀,用力拍在疤脸驼的屁股上。

疤脸驼撕开四蹄,奋力奔跑在胡杨林里。

“杀!”伽蓝一声大吼,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卷起风雷之声,如雷霆一般重重剁向一棵大树。就在刀刃即将剁进树干的瞬间,又是一声大吼,长刀竟然静止了,然后骤然转向,斜劈而下,“杀!”

杀声如雷,蹄声如雷,吼声如雷,一人一马,一獒一驼,在胡杨林里苦练武艺,汗如雨下。

大角号声同样把酣睡之中的栗特人惊醒了。

石蓬莱和十几个商队的管事、护卫、仆从衣不蔽体,拿着武器就冲出了帐篷,结果却看到昨日那位如同天神般勇猛的大隋戍卒正在操练。操练的过程精彩纷呈,栗特人同样看得目眩神驰,有大胆的甚至走到胡杨林边就近欣赏。

那位神秘人戴着幂离也走出了帐篷,兴致勃勃地站在石蓬莱身边看着胡杨林中的演武场面,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苦了这孩子。”石蓬莱摇头叹道,“一个人待在荒漠里,孤守一座烽燧,实在太苦了。”

“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停了片刻,神秘人又说道,“征战十年,戎马倥偬,突然有个机会停下杀戮的脚步,待在这片人际荒芜之地静心思考,感悟天地之道,苦练惊世武艺,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石蓬莱瞥了他一眼,本想反唇相讥,但旋即从这句话里悟出了点什么,不禁抚髯沉思。

“獒犬凶猛,但如此凶猛的獒犬,我却是生平第一次看见。本以为是一只神兽,现在才知道它的本事是苦练而来。就如他,我们只看到他在战场上挡者披靡无坚不摧,却看不到他数年如一日的勤奋苦练,这份恒心和毅力难能可贵。以我看,此子终非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风云化龙。”

这是话中有话了。石蓬莱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此子武艺惊人,不知学自何处?”

石蓬莱不好不答。此去长安,危机四伏,两人必须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否则一条绝路走到头,对谁都没有好处。

“慧心和尚本是一员沙场悍将,杀人无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悟道,就此皈依佛门,剃度修行。伽蓝的武艺就是得自慧心和尚的传授。”

“那你知道慧心和尚的俗家姓氏吗?”

“我和慧心和尚只有数面之交,无从得知。”

“你就没有打听过?此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得到慧心和尚的悉心照顾,而慧心和尚是圣严寺的寺主,高高在上,他为何如此关心一个小官奴,并在其四岁的时候收其为弟子?难道此子有慧根?假如此子没有慧根,和佛无缘,那这里面的事情就值得思量了。”

“伽蓝有没有慧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自小聪慧,言行举止迥异常人,天赋异禀。当年我就是因此而被他吸引。慧心和尚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对其另眼相看。”

“何止另眼相看,还抱着很大的期望。伽蓝在梵语中意为佛寺,而伽蓝之地有十八守护法神,又称之为伽蓝神或者伽蓝。慧心和尚给此子取法号为伽蓝,到底是希望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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