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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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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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陵回过身来,看着阿娇站在殿前,眼神落寞,不由一怔,缓缓颦起了眉。
 转眼就到了元朔六年的最后一日。按惯例,皇上皇后要携妃嫔皇子参告太庙。太庙是祖宗礼法之地,除皇后外,其他妃嫔一律不得入内,只得在殿外守候。
身着黑色冕冠服的刘彻,负手站在太庙阶前,在冬日下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清冷尊贵。看着卫子夫下得宫车,推开侍女搀扶,一步一步走上太庙,皂色的庙服拖着长长的裙裾。
“皇上,”卫子夫微微低下头去,温婉道,“进去吧。”
 刘彻侧身垂眸,看着不远处缓缓驰来地宫车,淡淡道,“再等等。”
太庙阶下,李芷缓缓勾起一抹笑,竟然,卫皇后还是输了一筹么?
众妃嫔惊叹的看着那个搭着绿衣的手走下车来地女子,一身紫衣,未着脂粉,缓缓走来,却似乎此穿着皇后朝服的卫子夫更尊贵。
好像,涅槃重生地凤凰。
卫子夫不动神色,看着她缓缓步上宫阶。
这是陈阿娇回宫以来,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她忽然忆起,初进宫的时候,偶然看见伴着皇上的陈皇后,那么骄矜贵重的女子,而昨夜尚与她温存的皇上,却望着陈皇后,眼神柔和。
忽然非常绝望,仿佛所有曾经有过的绮想,都在那一刻,生生破碎。
可是,卫子夫挺直了背脊。
陈阿娇,如今,我才是这个大汉帝国的皇后。
刘彻打量着卫子夫的神情,淡淡一笑,伸出手来,挽起陈阿娇的手。
阿娇颦眉,似乎颇不情愿。可是在这样尴尬地情况下,唯有这个男人的举动,能化解身边人的注意力吧。
她在内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人群中的刘陌。若不是为了陌儿,她又何须委屈自己,出现在这里。
将皇长子的存在敬告太庙的日子,她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如何能不出场?
而陈阿娇,如何能向卫子夫低下头去?
司掌太庙礼仪地参祭怔了怔,上前禀道,“皇上,这太庙,除皇后外,妃嫔不得擅入。”
刘彻望了他一眼,眼神彻如冰雪。
杨得意察言观色,连忙上前。道。“蠢才,陈皇后是什么人?那可是文皇帝的外孙,景皇帝的甥女。她若不能入,谁还能入?”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卫子夫地脸白了一白。
金碧辉煌地太庙里,置放着天子祭祀时才能用九鼎八簋(guǐ),庄严尊贵。大汉朝前四位皇帝的灵位。金晃晃的字晃痛了陈阿娇的眼。  阿娇低下头去,念起幼年时景帝疼爱自己的景象,心下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世事变迁。若舅舅在黄泉下知道自己被刘彻错待,还会否为她心痛。
敬告太庙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纵然是刘彻也不敢怠慢。危然正立,于是编钟奏起祭乐,主祭就位。刘彻持节参拜后,肃然道,“呜呼”
于是主祭道,“请两位皇子参拜各位先皇。”
太庙里,刘陌刘据身着正式冠服。各自上前,肃然参拜。
殿中诸人并殿外妃嫔官员,尽皆拜下去。
祭祀持续了许久,待得终于结束,已是午后。
皇帝甩最隆重的方式,承认了皇长子刘陌地存在。自此,大汉官吏们仿佛刚刚看见了,皇帝膝下,尚有这群一个优秀的皇子。
“皇上,”宣室殿里,久病未出的丞相公孙弘挣扎着来到,恭敬禀问,“皇长子刘陌,前朝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不知究竟算是嫡出还是庶出。”
 众人缄默,其实论起出身地尊贵,再也没有一个皇子能与刘陌抗衡的了。要知道,他地母亲,是先孝丈皇帝的外孙。然而自卫家一门封五候,荣宠亦是无人能及。外戚世家权势喧天。
殿上,刘彻垂眸,面上不辩神情,着不出喜怒。
“自然是嫡出了。”内廷吏张汤含笑跨出道,“大人们不要忘记,陈娘娘怀着皇长子和悦宁公主的时候,可还是无人能逾的皇后身份。”
殿中,桑弘羊不免看了张汤一眼。内廷吏张汤,正是当年处置陈皇后巫蛊案的人。他的长处,从来在于揣摩君主心思,这次也不例外。而他是否认为卖了这样一个人情给陈家,陈家就会对他既往不咎。
张汤说的是实情,连皇次子刘据的先生石庆与庄青翟亦不涌驳。  公孙弘细觑刘彻脸色,皇帝的眸色极深,虽看不出欢喜,但也并没有反对。于是一笑。
这事就算板上钉钉地定下来了。
然而,公孙弘却想不到,长门宫里,陈阿娇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没有抱着多么欢喜的态度。
“娘亲,”刘陌从太庙回来,看见母亲忧心忡忡,并未展欢颜,便有些担心,轻声唤道。
“陌儿,”陈阿娇回身,忧虑的看着儿子,迟疑问道,“告诉娘亲,你希望,像你父皇一样么?”
刘陌一怔,立即明白了阿娇的意思。
“其实,儿子更喜欢外面。但是,现在也是很好的了。”他垂下眸,淡淡道。
阿娇缓缓一笑,轻轻抚过刘陌的额头,“陌儿,你要知道,娘亲只是希望你和早早过的好,没有更多地奢望。”
“无论你承不承认,他都是你父皇。”陈阿娇忽然道,“别和他犟了。要知道,从今天起,盯着你一举一动的可比以往多多了。”
刘陌微泄了气,奄奄应道,“是。”
“我无法不让你走上今天这一步,因为这是你应得的。”她悠然道,  “可是,陌儿,一旦你的名字正式写上的玉碟族谱,你也便有了你甩不掉的负担。那个位子,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你要好好想想。”
“娘亲不必为陌儿担心,”刘陌含笑道,意气风发的挑了眉,“娘亲,你要相信,我会保护好你和早早的。”
 陈阿娇一怔,无法欺骗自己,适才刘陌的动作,和他的父亲,是多么的如出一撤。
史官来问来年年号的时候,刘彻正从宣室殿出来,打算赴柏梁台的家宴。念及上林苑的秋狩,随口道,便是“狩”了。
辞旧迎新的日子,连王太后都从长乐宫出来。这段日子,她的身子不错,坐在柏梁台上首,含笑看着刘彻缓缓步上。在众妃嫔的参拜中问道,“阿娇呢?”
刘彻的眸子染上一点阴翳,道,“她大约身子有些不爽快,便不来了。”
王太后点点头,也没有太在意,道,“皇上既然来了,宴会大约就开始了吧。”
鱼贯而入的宫人捧来臂粗的蜡烛,将柏梁台照的亮如白昼。轻歌曼舞的歌妓在台下唱着婉转清扬的歌。刘彻与卫子夫分别坐在王太后左右首,卫子夫行过礼后,方才坐下。
“父皇,”诸邑公主刘清甜甜的喊道,端起酒盅,走上前来,“儿臣祝父皇泽施天下,亦祝我大汉国柞绵长。”
 刘彻含笑应了声好字,接过来,一饮而尽。其中自然是新丰酒。皇帝和皇长子一样不能喝最近风行长安的碧酿来的消息,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卫皇后却是知晓的。刘彻看着这个他一直疼爱的女儿,自从阿娇母女回宫,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了。念及此,不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卫子夫,烛光下,她正含笑端坐,母仪天下的架子,仪态万万。
“父皇,”刘清软软的喊了一声,仰起头来,眼中有着渴望。“清儿新学了一支歌舞。父皇来椒房殿,清儿跳给父皇看,好么?”
“清儿,”卫子夫不得不转过头来,道,“你父皇国事繁忙,你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刘清低声应了十是。却还是偷偷望着刘彻的脸色。在之前的太多次,只有她以这样或那样地理由,当夜。父皇多半会驾临椒房殿,陪伴她们母女。
然而刘彻却拂袖饮了口酒。淡淡扫过刘清含笑地脸,道,“改日吧”
卫子夫心中便一痛,那痛却是缓缓的泛上来,不剧烈,却空茫。看着女儿掩饰不住讶然和失望的脸,受尽宠爱的刘清,从没有受过冷落的诸邑公主,如何明白一旦君恩不在的悲凉。
台上众妃嫔看着这境况。俱都有领悟,有的低了眉缓缓勾起唇角幸灾乐祸,也有些若有所思,有兔死狐悲地哀怕。但失了君恩的皇后,毕竟还是皇后。卫皇后执掌后宫,并没有称的上地错处。外有卫青,霍去病掌握兵权。内有刘据继承皇嗣,虽然陈皇后隐隐有逼上之势,但君心难测,焉知没有让陈卫两家相互牵制之心?
李芷缓缓低下头去,自王沁馨失势之后,未央宫除了皇后,称的上地妃嫔只有她与刑箬二人,刑箬并无育有皇裔,如果卫皇后下位,她的心中缓缓升起一种热望,可是念及长门宫及清凉殿冷寂的日子,又觉一个激灵,望了眼身边坐着的刑箬,轻叹一声,抱起怀中的儿子。
当今皇上英明决断,谁又能在他眼下,施弄诡计。不如依靠儿子,安分守己在这未央宫里了此残生。偶尔等着皇上的到来,仿佛,生命所有的意义,都系于此。
她怀中,刚刚满两个月的皇四子旦不知为何皱了眉,不舒服的扭动两下,哇地一声痛哭出来。李芷在众人的目光中手忙脚乱,却止不住刘旦的哭声。
“旦儿怎么了?”上座,王太后含笑望来。
一边侍立的奶娘将皇四子从李芷怀中接过,熟练的察探一番,跪地禀道,“旦殿下大约是之前吃的多了。”
王太后便明白过来,含笑道,“那你便先带着旦儿下去吧。”连刘彻的眸中都染上些许笑意,望向李芷地目光,晕着难解的光彩。
所谓家宴,刘彻亦知,一旦他在场,除了母后,便没有妃嫔能尽兴。见时间渐晚,王太后亦渐渐倦了,便道,“今日到此,散了吧”
于是诸妃嫔都细细应了声是字,缓缓起身,看着王太后搀着明达的手,往长乐宫方向回了。
“皇上。  ”卫子夫含笑温婉道,  “今天夜里要往哪位妹妹处么?”
刘彻不由一怔,汉宫中虽无定例,但值此辞旧迎新之夜,皇帝多半是宿在椒房殿的,以示皇后乃是后宫最尊的地位。是以方才刘清相邀,多半也是卫子夫借着这点,授意而为。只是在他这里遭到冷遇,不料卫子夫依然可以以一贯温婉的态度,含笑有礼。念及此,纵铁石心肠如他,亦有了一点怜惜,印象中,卫子夫一直是那样美丽温婉的女子,聪慧识趣到他觉得契合,契合到愿意将她扶上后位。然而皇后的位子太沉重,渐渐磨去了他喜爱的她身上的清甜纯美,日复一日,卫子夫成了皇后尊贵宝座后的一抹影子。
花仿佛现在,依旧是当年的容颜,娇美如花,仿佛开在最盛的韶华。他却分明看见隐隐约约通出的一抹凋意。
“子夫先回去歇歇吧,”刘彻含笑道,“朕在去宣室殿看看。”
“臣妾遵旨。”卫子夫完美的谢礼,含笑而去。
那华丽的裙裾下,李芷分明看出,印在骨子里的悲凉。
回了宣室殿,天渐渐飘起了大雪,长安地候干燥,到了冬季,那雪也像是撕裂的棉花似的,没有一点湿意。杨得意伺候在一边,看刘彻的脸在烛光中阴沉了许久,听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禀皇上,”杨得意躬身道。“近三更了。皇上该歇了。”
“唔。”刘彻沉吟道,忆起昔日这个日子,阿娇总是在宣室殿里,伴着他处理好所有事务,方陪着一起回椒房,彼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元光五年之后。他不曾踏进长门半步,也将那些温馨的记忆,埋葬在心底。
卫子夫没有他与阿娇的情分。纵然后来登上后位,也只在椒房殿里。默默守候他的到来。
“往长门宫去吧。”他听见自己地声音。
杨得意应了,并无惊讶神色。
刘彻在御辇上,并无感觉风雪,未央宫里夜色极静,连宫人琅琅地踏雪声,或是雪蔌簌落下的声音,听得都一清二楚。
远远见了长门宫的灯火,刘彻竟然无洁抑制,从心底泛上的一秫(shú)心安。
原来,还是有心的吗?他冷笑自嘲。这么多年,其实绕了一个很大的弯,最终回到原点。
不,原来不是原点,彼时,她是冠盖京华的堂邑翁主,他却是在诡谲宫廷环境中求生存地受制君主。
如今。他是权握天下的帝王,她呢,却是长门宫里的世人所称废后。
 陈阿娇,从来不是卫子夫。她聪明不聪明,但不会识他要地趣。这么多年了,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不改风骨。
 其实,如果那样地阿娇,真的变成了卫子夫,他还会那么执着,不肯放手么?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其实都是一样的。
彼时,她无论如何呼唤,都唤不回他的回头。
而如今,他即使回头,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回那个会在宣室殿缠着他,软软的唤他彻儿的阿娇。
他承诺过,为她建起一座金屋,与她在那座金屋里幸福的生话。却在那一刻,漠然转身离去,任凭那座金屋在彼此心中渐渐荒芜,轰然倒塌。
那一日,她重金求来《长门赋》,他看了,感慨一番,却也就此放下,让她在长门宫里绝望。
那一月,她在长安城里游荡,纵然见了他,也不肯唤他的名字,任凭彼此,擦身而过。
那一年,她留下女儿,自己却带了陌儿,出走长安。如果不是为了刘陵,也许依旧尚未回到他的身边。
他们,错过了多少次。伤害过多少次。
而他们,到底谁比谁心很?
从她以后,他再也不碰贵族女子,彼时以为是再也不想见,任何一个有着她地影子的女子,如今想来,也许竟是因为,没有一个贵族女子,有她身上那种尊贵气质。
娇娇,娇娇。亲昵的时候他这样喊她,喊的久了,她就真的成为他心头的一抹娇。
以为厌倦的时候,心心念念记得地都是她的坏处;如今想起,入眉入眼都是好处。
御辇到长门宫的时候,三更已过。整个长门一片寂静。守夜的内侍见了御驾,一片惊讶,惶然拜下,欲要入内禀告,刘彻却摆摆手制止。
“陈娘娘睡了么?”杨得意轻轻问道。
“似乎还没有。娘娘向来睡的晚。去看了皇长子和悦宁公主睡下后,独自回了寝殿。”
 般若殿里依然温暖,与殿外自成一个世界。刘彻没有言语,柔软而猩红的地毯,履之无声,他掀了帘子,只见寝殿里青烟帘帘,宁静安祥,阿娇坐在窗前,因夜深,早换了一身睡裳,望过来,神情讶异。
般若殿里灯花毕驳,映在她脸上,频添一抹艳痕。
和多年前手,她在椒房殿里的回望,那么相像。仿佛,时光,从没有在她身上走过。
而他,却淌过了时间的长河,七年的时光,无声无息的流了过去。
刘彻扫过般若殿左右,冷笑一声道,“好奴才啊,主子尚末睡下,奴才们便睡死了么?”
阿娇便一怔,起身道,“是我睡的晚,让她们先下去了。——皇上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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