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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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鬼话-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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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上有铘的味道,麒麟的味道对那些东西来说似乎天生有种无形的威慑。

只这一回,它们并没散开多远,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便停了,恨恨地看着我,一双双黑洞似的眼鲜血淋淋。

冤孽,冤孽……

“先生说三日,这已经快满三日了。”耳边响起金泽的话音,完全不同于前日的疲惫和沙哑。

我回头望向他:“是,老爷,已经快满三日了。”

“她的病治得怎样。”

“老爷的银两准备得怎样。”

啪!

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到桌上,他身后的小厮吓得脸失了色。

“先生这是在耍弄老夫么。”半晌再次响起他的话音,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的淡定。我合上扇:“不敢。晚辈说过,没那点把握,晚辈不会贸然过来。”

“既然这样,那么不妨请先生告诉老夫,眼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病入膏肓。”

话一出口,意料之外这老头没有当场发作。只一声不吭端起那只刚才差点被他砸破的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先生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哦,没那点把握,晚辈不会贸然过来。我以为先生是言而有信之人。”

“老爷也看到了,小姐的病,不单纯是因病而起。”

“先生想说什么。”

“晚辈想说的,都已经在房间那只坑里头了。”

“这么说,婕儿的病无药可治了。”

“无药可治。”

“那三日延命一说也是愚弄我老头子的了。”抬头轻扫我一眼,我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也不过一晚上的工夫,他鬓角边的头发就已经全部发白了,却原来他也是个会心焦的人。而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无药可救,不代表无法可救。”我道。

于是他眼里如我所料露出丝精光:“什么法子,先生请说。”

“小姐的病因妖气深入骨髓所致,却又不单单止是如此。”

“还有什么。”

“小姐身上那片血肿,叫恶气,长久妖气侵蚀而异化成的样子。老爷在小姐床上布置的那些物什,显见老爷对此道也略知一二,所以晚辈就明说了吧。原本在普通地,小姐这病还可在晚辈刚来时遏止,只是桃花庄漫山桃树,天长日久,已让这块地儿成了一块天然的积阴地,于是小姐的病根子也受这积阴地的催化,变得难以收拾起来。”

“那先生又说,无药可救,不代表无法可救。”

“找到安插下这病症的因子,自然就有法子救了。”

“因子在哪里。”

“晚辈要再加白银十万两。”

他朝我抬了抬眼皮子。细而浑浊的眼试图从我望着他的眼里瞧出些什么来,半晌轻轻一点头:“加。”

话才出口,外头的风声猛地又大了些,钻进窗口吹出哨子似的尖叫,却依旧听不见那只麒麟的动静。眼见周围那些原本淡去的腥膻的味又重了起来,我重新摇开扇子:“此外,晚辈还要问老爷要样东西。”

没有立刻回应我的话,金泽的目光在瞥见我这片展开的扇面时很显见地闪了闪。

片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先生手里这把扇子,是哪里来的。”

“一位朋友赠的。”

“朋友……可是说出那帖药方之人?”

“老爷聪明人。”

一阵沉默。似乎被地上金小姐挣扎的声音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金泽站起身慢慢踱到房门口:“……不知先生同这位朋友,相识了多久?”

“不久。”

“不久……这倒有些奇了。”

“晚辈一路踏山涉水,所遇奇事倒也确实不少……”

话还没说完,头顶骤然间一道咆哮。

隐隐可辨是铘唤风出来的低吼,而以风抗风,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思忖着我走到窗边,想把那扇小小的窗朝外推开一些,手还没碰到窗格,外头陡然间霹雳一道闪电刺过。

“轰!”

“先生,”耳边隐约响起身后那老者的声音,我的耳朵被这道闪电刺得灼灼生疼。

“先生刚才说,想问我要样什么东西。”第二道闪电劈过,我听见他再道:“不知先生究竟想问老夫要样什么东西。”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着铘的出手,桃花庄的风势已经扩散到了比邻的柳家镇。很热闹的一个镇子,一路过去那些货蓬被吹得乱成一片,路上几乎不见行人,黎明的天,天昏得像随时随地要倾塌下来。只狐仙阁一抹艳红在那片昏黑里招摇,影影绰绰的桃花灯,一串连着一串,远看着就像团翻腾在黑幕下的红云。

阿落就在那团红云里坐着,一身白衣,映着半边天的红光,折着层淡淡的紫。

很好看的颜色,清澈而妖娆,就像这会儿浮在他脸上的笑。

“爷可来了。”见我进门,他斜靠入榻内,一如我离开他时那副慵懒的模样。

“说得好似你在等我。”我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阿落的房间总是很香,香得泛甜,甜得干净。只此刻隐隐夹杂了窗外头呼啸而入的阵雷气,那甜便悄然透出丝干涩来。

“本就在等,等很久了。”

“为什么等。”

“想你了。”

“我们不是才见过。”

“呵……那爷为什么才离开,就这么急着回来找阿落。”

“想你了。”

话一出口,他吃的下笑出声。

一双眼弯得像两道月芽儿,开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伸手朝我拍拍身下的榻:“来,爷,坐到阿落身边来。”

“不想坐。”

“那阿落坐到爷的身边。”话音落,人已起身。许是骤然间一阵风大,身体喝醉似的朝前微一踉跄,我下意识朝边上闪开,他人却已跃坐在我身后那道月牙形的窗台上。手里捻着我的扇子轻轻一展,朝我额头点了点:“爷的头发都乱了呢,阿落帮你顺顺。”

我别开头。顺势想抽回扇子,他却已倏地合拢收进袖内。

“你……”我抬头望向他,可是他背后吹来的风让我睁不开眼:“还我。”

“爷,要阿落陪,就得出得起陪的价。”

“扇子不值钱,我给你银子。”

“银子有价,扇子无价。”

“好,既然这样,你要便收着。”

啪!

话才说完,那把扇子被掷落到了地上,滴溜溜打着转,径自滑到我脚边。

“不诚心给的东西,我倒也不稀罕。”

“阿落好大牌。”弯腰拾起扇子拍了拍,我抬头看向他。

他头一侧斜倚在窗楞上,回望着我的眼:“阿落本就是狐仙阁的头牌。”

背后呼啸而入的风很大,大得像随时都能把人给吹起来似的,一串串桃花灯浪似的在风里挣扎起伏,映着他那张逆光的脸忽明忽暗。

“阿落,下来吧,你要被风吹走了。”把扇子重新揣进怀里,我道。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

只是忽然坐直身子张开了手,由着那风在他身周卷得更加恣意,于是身上那层薄薄的长衫终于拗不过风的力道一脱身朝窗外斜飞了开去,白蝴蝶似的一抹,在风里一阵挣扎。

“你说被风吹起来的滋味好不好,爷。”这才幽幽然开了口,那一瞬当空一道惊雷,映亮了他眼里那抹暗绿色的笑,他肩膀朝外一倾,眼看着就要跟骤然而起那阵风朝外落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吭声。

阵风卷过了,阿落那半个已经滑出去的身影一闪间又回到了窗里,懒懒跳下窗台绕过我身边,从榻上拾起件外套披到肩上:“说吧,爷,来阿落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陪我出去走走。”

“这种天?”坐到梳妆台前顺着发,那双暗绿色眸子透过镜子望着我。

“不好么?”

“好,自然好。”放下梳子,端起桌上的茶:“爷想让阿落做什么,阿落自然陪着爷做什么。”

“阿落总是对客人这么好么。”

“这个么,”推开镜子,于是我再望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声音继续慢悠悠地道,带着丝甜得嫣然的笑:“他们出不起那价钱。”

马在山路上跑,比来时慢了很多,因为风势比之前又吃紧了不小。阿落和我坐在马背上,我在前,他在后,他扯着缰绳我靠着他的胸。

每次同铘骑一匹马的时候,他总爱叫我坐在他身后,面对着他的背,于是不论同他说多少话,他的神情我总是看不见的,而他同我不论说多少话,亦总是一片模糊的沉闷。只由着一把长发软软在我眼前扫着,飘来荡去,催得人昏昏欲睡。

阿落却偏要我坐在他身前。

那样一种姿势,像是他在背后抱着我,我不知道铘为什么从来不允我这样坐,他不晓得,背后是空荡荡的冷,而靠着胸,却是实在的暖。我畏寒,我喜暖。虽然同样的,这姿势不论我同阿落说多少话,亦总归望不见他的神情。

只有丝丝的发被风吹着在我脸侧飘动,雪似的柔软无声。

“爷,这种天逛山路,爷真是与众不同的好兴致……”

“妖风四起,好舒服。”

“爷真爱说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土,以爷这医者的身份,怎也爱说些妖啊妖的。”

“我爹常说,这样的季节山风似刀削,那就是妖风。”

“你爹哄你呢。”

“阿落,你为什么要入狐仙阁。”忽然问了这样一句,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突兀。所以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碰巧撞上阿落望向我的视线。

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似乎这男人从来不知道不悦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略微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因为……我喜欢。”

“喜欢什么。”于是我再问。

“喜欢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阿落很博爱。”

“爷是阿落的最爱。”

我笑。

因为开心。无论怎样,是真是假,被这样一个美丽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总是开心的。身下马蹄一阵颠簸,我朝他怀里靠了靠紧。阿落的怀里很舒服,像每个夏季昆仑暖海的温度,那么不温不火,无论离得多近都感觉不出来的妥帖,夹杂着淡淡的桃香,还有风里隐约凌厉的阵雷味儿……

忽然想起他让我喝过的那杯茶,雨露秋霜。一尝过那滋味,人便终身忘不了它的香。他的怀也一样。

而在这样一种怀抱里依着,时间就是久一些也是无妨的。

可是……

“阿落,有没有听说过狐仙。”

“有啊,狐仙阁里头……尽是狐仙。”

“我是说真的呢,阿落,真的狐仙。”

“爷又开始说笑了。这世上,哪有真的狐仙。”

“我却见过。”

“是么?”

“真的狐仙,那些妖娆得像天仙一般,于是也就总把自己当成了神仙的东西。”

脖子上微微一凉,是阿落把团在我颈窝的发拂开后的冷。“其实不过就是些修成了精的狐狸,是么,爷。”

“一些把别人的精血吸了来,变成自己招摇于世那些力量的狐狸。”

“实在是些该杀的东西。”他低头把唇贴上我的脖颈。

“偏还诱人得紧。”我伸手揽住他的头,于是他就势朝把我搂得更用力。

“不然怎叫狐媚呢,爷。”

“呵……那么,”手指收拢,我抓住他的发:“究竟吸了多少人的精魄,你才修成现下这般狐媚的,狐狸。”

话音才落,那道妥帖护着我的胸膛消失了,连同我手指间那把柔软似水的发。

一瞬间风肆虐卷住了我的身体,刀绞似的,前前后后,绞得我全身上下空荡荡的冷。

马在我胯下惊跳着嘶鸣起来,因着突然出现在它前方那道身影。

银白色的发,雪似的袍。

高悬在浓云密布的锅灰色天空下像道刺眼的电,亦像个羽化入九天的仙,偏偏妖气冲天。

我认得这罡劲的气。

第一晚来到桃花庄时就见识过了,包围着整片桃家庄,霸道,却也深藏不露。

连铘都感觉棘手的东西,却是来自一只狐狸精,一只名叫阿落的狐狸精。

“狐生九尾,你好大的修为呢,老妖。”

“不敢,多大的修为,还是逃不脱爷的眼睛。”

“六方阵四百年桃花精气,你要得还不够么。”

“拜月参神,妖精不过谋生而已。”

谋生,说得好。

人要谋生,妖也是,天经地义。只是当人沦为妖谋生的食物,这天经地义四字说出来就得卷个舌头再绕回口里。

“谋一生魂破百年德,老妖,你倒舍得你的修行。”

“爷是指……金家小姐。”

“我以为以你的修为,这点点魂魄根本入不得你的法眼。”

“自然。”

“那为什么还在她体内种聻?!”

“这……”听我这么一说他笑了:“爷明白人,怎也不明白有些事并非能由得阿落为或者不为。”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那天被金小姐抓住了我的手,她体内妖气撞进我身体,曾让我看到了不少我原本不想看的东西,那些被铘所鄙夷的人间罪孽,那些可怜可叹的情情债债。

终日被锁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大小姐金婕,受了使女的怂恿夜里透跑出去来到了柳家镇这一方花花天地,误打误撞进了狐仙阁,乍然间对阿落的惊鸿一瞥,就此种下情孽。以至贪恋得不可自拔,在阿落修行当晚闯进了他炼丹的禁地。醉生梦死的幻景,让她成了妖精口里的丹,也因此让另一个蛰伏着的妖物趁虚而入,避开十三凌阶龙点头,遁入金婕的体内。

由此两股妖气重叠,随着时间的递增,逐渐幻化成了聻。

聻,自古一则鬼死而化,一则妖气积蓄异化而成。

后者需要两股劲力相似却源头不同的妖气寄居在同一宿主体内,一段时间的融汇后方能形成。通常来说,这种可能性不比人产妖子的机率高上多少。无论人或兽,都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大两股妖气在自己体内的肆虐,更何况熬过漫长的异化时间。

但金小姐却承受下来了,在这种状况下。

倒也不是她体力超出正常人的好,而是她体内那两股妖气,其中有一股在护着她不死。那自然不是为了她好,这样做只是拖着她煎熬的时间而已,而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必然是因为她活得越久,越有好处。六方阵护着桃花林那么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破除的,现在之所以会形同虚设,同金小姐被制显然不无关系。

只是这两股妖气究竟哪一股是致命的,却不得而知。一股走得张扬,一股暗暗涌动,连着两天我始终分辨不出来它们分头的归属。只是一股必然是照着另一股的样子模仿而出,依附着相生相吸,渐渐分不出彼此。

分不出,就不知道该拔哪一股才对了,拔错哪一股,都会让金小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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