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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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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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画面才又渐趋清晰和缓,雨师薇“啊”的一身,俏脸飞红,只见天高云淡,长草起伏,蛇姥和高九横并躺在山头一株青松下,罗裳轻薄,随风鼓舞,露出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肌肤,眼波迷离如水,脸上尽是娇艳红晕,似是刚刚狎昵欢好,春色无边。

拓拔野一愕,想不到这两人片刻之前还是势不两立,转瞬间便已卿卿我我,只听蛇姥低低叹了一口气,道:“九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人生在世,岂能事事由己?又岂能事事为己?我们蛇族这几千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娘、我爹,便是死在水妖的百般折磨之下。我若放下这一切,随你远走高飞,又岂喜悦安乐?”

高九横一手抱着她,一手枕在头下,凝望着蓝天,徐徐道:“人生如浮云变换,朝为晨霞夕为雨,即便能长生不老,又焉能与天同寿?什么雄图霸业,更不过是转眼繁华。螣儿,即便你当真一统蛇裔,打败了五族,你便真比现在快乐安宁得多么?”

蛇姥痴痴的望着天上的云霞,半晌没有说话,眼圈突然一红,转过身,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山风鼓舞,发丝缭乱飞扬,低声道:“你遇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啦。女娲大神让我发现不死之药,可不是为了让我长生不老。人生在世,总有比长命百岁更为重要的事,是不是?”

白云翻涌,草浪起伏,阳光透过松枝斑驳投映在高九横的脸上,神情看起来那么落寞,就连嘴角的笑容,也凄冷如深秋的菊花。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觉得这张脸容似曾相识,待要细想,那幻象又如水光波影似的摇荡起来,渐渐弥合成另外一幅景象。

冰海残阳,双峰兀立,山谷中鲜花绚烂,宛如织锦,赫然正是平丘。碧天乌云滚滚,奔涌到龙牙双山顶上时,下着蒙蒙细雨,银线纵横飞舞,仿佛烟笼雾罩,珠帘摇曳,在远处夕光的映照下,闪耀着一圈圈七彩光环。

极渊突然冲起滔滔冰浪,高九横怀抱着两个婴儿破空飞起,朝南疾掠,四周响起阵阵怒斥叫骂,平丘七仙接二连三冲掠而起,朝他围追堵截。

他足下不停,左臂紧抱双婴,右手青铜长矛如青蟒夭矫飞腾,绚光流离,气浪炸舞,七仙竟被他打得纷纷退散开去。

拓拔野又是讶异,又是激赏,平丘七仙修为惊人,彼此配合默契,合在一起更有神级高手的威力,高九横竟能在七人围攻之下从容应对,略占上风,足见其真气深不可测。他到这平丘极渊,想必就是为了解救蛇姥,但他怀中所抱的两个婴儿又不知是谁?

只听视肉老祖喝道:“他***肉蛋蛋,臭小子你声东击西,抢走两个小崽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的姘头被压在万蛇岩下,你不是号称‘高神兵’么?有本事就砍断九龙索,救她出来!”

青龙真人骑着騊駼从后方猛冲而下,长戈电劈,被高九横蛇矛横扫,气浪鼓舞,登时连人带马踉跄飞退,恼羞成怒,哑声叫道:“若不是神帝和陛下太过慈悲心软,不肯斩草除根,又怎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他***,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蛇丫头给宰了,再杀了这父子三人,让他们一家四口到冥界团聚!”

拓拔野大奇,原来这两婴儿竟是高九横与蛇姥的孩子!再往下听去,才知当年蛇姥被神农降伏之时,业已珠胎暗结,怀了高九横的一对孪生子女,正因为如此,神农才不忍杀她,将她封镇在平丘龙牙。而她所生的孩儿则被黑帝封入“玄水袋”,藏于极渊寒水之中,数十年来始终如婴儿形状了,不曾长大。

高九横得知此事后,悲怒痛悔,四下打听,竟让他查处了平丘所在,不顾一切孤身独闯龙潭。

但以他修为之高、神兵之利,竟也不能劈断九龙索,从万蛇岩下救出朱卷氏。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从七仙眼皮底下抢走婴孩儿。

高九横与七仙激战片刻,幻象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晃荡,波光摇曳,变化为另外一番图景。

暮雨苍茫,大河滔滔,岸边芦苇起伏如浪,孤舟横斜,高九横披蓑戴笠,坐在船舱之中,雨水、浪花交相扑面,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身边坐了几个华服金冠的蛮人,双膝以下布满蛇鳞,软绵绵盘蜷在,瞧那装束,当是无国的贵族无疑。个个眉头紧锁,神情悲愤凝肃。

高九横将两个婴孩儿小心翼翼放入左首最为魁梧的金冠蛮人怀里,又取出两块青铜牌,指尖真气凝集,“哧哧”激响,各写了八个大字,分别戴在了两个婴孩儿的脖梗儿上。

雨师薇“咦”了一声,奇道:“那不是晨潇哥哥的青铜牌吗?”

只见那男孩脖子上的铜牌赫然写着“往事俱沉,暮雨潇潇”,拓拔野心中一震,这才想起先前在平丘极渊于天吴等水妖激战周旋时,依稀瞧见蛇裔蛮人中,有一个黑衣男子颈上戴的铜牌与此极为相似。再一细想,那男子神情清冷寂寞,与高九横极为相似,难道他竟是蛇姥之子?

念头未已,忽听白龙鹿怒嘶狂吼,“轰!”一道狂猛气浪从后方澎湃席卷,拓拔野大凛,下意识飞旋腹内定海珠,抓紧雨师薇,闪电似的斜冲而上,绕到那青铜钟后方……

只听铜钟“当当”连震,那凌厉气浪登时被消挡大半,饶是如此,背心仍像被重锤狂击,喉头腥甜喷涌,“哇”喷出一大口鲜血,翻滚在,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钟声震耳回荡,幻象登时如波光摇碎,雨师薇被拓拔野紧紧护在身下,仅擦破了点儿皮,惊魂未定,转眸望去,失声道:“青帝!”

七丈开外,一个胖墩墩的红面老头儿面无表情昂首而立,左手提着一个双脚布满了蛇鳞的女童,经脉尽封,动也不动,正是青帝灵威仰与蛇姥。

拓拔野气血翻涌,又惊又怒,想要大笑,却只发出几声喑哑的咳嗽。想不到青帝二人竟真的也到了这鲲鱼腹中!

适才凝神观看铜钟散射出的幻象,竟连他们何时到了身后也不曾察觉。原本身中剧毒,经脉业已烧灼震断,被青帝碧火金刀光这般轰然扫中,更是骨骸欲裂,脏腑痉挛,疼得仿佛这身子全然不属于自己了。

青帝眉头微皱,目光冷冷打量着拓拔野,道:“百毒攻心,经脉俱断,可惜了一具大好皮囊!”原对他的五德之躯颇为觊觎,想要占为寄体,但念力扫探之下,发觉他经脉紊乱,几已寸寸碎断,体内更布满了各种奇毒邪气,不由得大为讶异失望。

盘踞在高九横臂骨上的紫鳞细蛇悲鸣一声,闪电似的飞蹿到蛇姥手上,咝咝吐芯,像是故友久别重逢。

蛇姥小脸潮红,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连那蛇芯舔舐着自己的脸庞也似毫无察觉,只是怔怔凝视着那具白骨骷髅,眼中泪水迷蒙,混杂着伤心、苦楚、甜蜜、凄凉、愤怒、恐惧、脆弱……诸多神色,与平素那语笑嫣然的女魔头,竟像是判若两人。

青帝目光一转,瞥见那青铜钟,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蓦然大步上前。

白龙鹿只道他要对拓拔野再下毒手,嗷嗷怒吼,不顾一切猛扑而上,被他随手一掌,登时打得四仰八叉横飞出去,但立时又翻身跃起,挡在拓拔野身前,喉中呜呜低吼。

青帝抚摩着铜钟,目光灼灼,半晌才斜睨着蛇姥,冷笑道:“果然是两仪钟!好一个高九横,为了救你,连这等太古神器也能让他找着。”

两仪钟!

拓拔野心中大震,相传此钟是伏羲、女娲取五色石所铸,内分阴阳两气,神力无穷。男女在铜钟里潜心双修,可汲取天之灵,事半功倍。但此钟最为神奇之处,在于其上所刻写的“回光神诀”。

回光神诀相传由盘古所创,刻写于五色石上。女娲以五色石补天之后,将剩余的残石铸造成了两仪钟等太古神器,并将“回光诀”刻写其上。数千年,几经变迁,流传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版本。

其中,金族的“回光诀”最为正宗。据说战历六百年,昆仑被各族围攻,白帝将神诀刻写在天元逆刀、十二时盘、两仪钟三大神器上,金族大败之后,神器流落不明,“回光诀”也因此失传。只要收齐这三大神器,便可洞悉这古往今来第一神诀,

拓拔野已得天元逆刀与十二时盘,想不到竟在鲲鱼腹中见到这最后一件神器!偏偏此刻形如废人,生死尽在青帝掌握,倘若这老匹夫见宝起意,将天元逆刀和十二时盘一并搜了去,自己也只能徒呼奈何。

正自凛然惊怒,只听蛇姥柔声道:“九哥,你真傻,你我明明已是不死之身,终有相见之期,又何必争此朝夕?两仪钟上的‘回光诀’不过是残编断简,又岂能回返到一百年前?你没法救我出来,就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连命也不要了么?你……你死了,就算时光倒转,就算我长生不死,与天同寿,又有什么意义?”语声哽咽,泪珠簌簌而落,心中悲苦如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拓拔野心下恍然,高九横当曰就救不出蛇姥,绝望之下强练“回光诀”,想要借助神钟法力,回到一百年前与她初识之时。只要时光倒转,一切重来,所有的事情自然变得不一样了。可惜他只得三分之一的神诀,非但未能逆转时间,反而走火入魔,枉自送了性命。

想到此人如此情深意重,也不禁黯然怅惘。适才自己掀翻铜钟,所散射投映的种种幻象,想必就是高九横临死之时残留在两仪钟内的神识了,天意冥冥,竟让蛇姥相隔数十年后重新见着,也算是上苍对这对痴情怨偶的一点儿怜悯回馈。

青帝淡淡道:“妖女,我信守承诺,让你见着了高九横。现在该轮到你啦。重生之药究竟在哪里?”

原来甘华老祖生性贪婪,聚敛了许多神器宝物,又怕被其他六仙知晓,全都偷偷藏在鲲鱼肚腹之中;无意中撞见高九横的尸骨与两仪钟,更是喜出望外,便将这腔洞当成了他藏宝的秘密所在。

灵威仰寄体甘华老祖之后,吞噬了他的元神,对平丘岛了如指掌,知道极渊乃是鲲鱼的气孔所化,自然也知道了当年高九横为了解救蛇姥,坐化于鲲鱼腹中之事。

于是故意声东击西,用蛇蜕引开烛龙、拓拔野一行,又悄悄带着蛇姥绕回极渊,冲入巨鲲体内。一则以高九横为饵,诱使蛇姥交换神药;二则此处极为隐秘安全,可以放心在此脱胎重生。不想阴错阳差,竟然遇见了拓拔野二人。

蛇姥痴痴不答,眼见情郎化作一具白骨,想起当年不肯随着他远走天涯,悲苦懊恼,咽喉若睹,泪水如春江决堤。知道此刻,才突然发觉,长生不老也罢,千秋霸业也好,竟抵不过他一个温暖而又落寞的微笑!

霎时间心如死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从前的豪情壮志此刻想来,竟比那浮云水纹还要空泛缥缈……

灵威仰见她泪水潸潸,失魂落魄,又冷冷追问了几遍。

蛇姥心中悲楚愤懑,突然咯咯大笑道:“姓灵的,你当不死药丹是花生蚕豆么?我穷尽十年之力,一共也只炼成两枚,我一枚,九哥一枚,普天之下再也找不着第三枚啦!”

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原本还指望着蛇姥的不死药能让雨师妾换骨重生,此刻连这最后一点希望也如泡沫般破灭了!”

青帝脸色大变,蓦将蛇姥一把举起,沉声道:“你说什么?”

蛇姥此刻已殊无畏惧,咯咯大笑道:“你是聋子还是傻子?若还有不死药,我不会取来让九哥复活么?至于你,生也罢,死也罢,又与我何干?”

青帝拳头紧握,青筋暴起,显是愤怒已极,冷冷道:“很好,既是如此,我就先杀了这位伏羲转世,再将你的心上人挫骨扬灰,然后和你一起炖锅煮烂,吞下肚去,或有些许疗效。”

右袖一卷,气浪如碧涛狂舞,轰然猛击,拓拔野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重重飞撞在鲲鱼肉壁上,扑倒在,全身仿佛寸寸碎断,连指尖也无法动弹。怀中的乾坤袋掉落眼前,绚光闪耀,法宝、神器滚落了一。

白龙鹿发狂似的朝青帝猛冲而去,被打得连翻了几个筋斗,瞪着火目,愤怒嘶吼,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摇摇晃晃重新摔倒,肚皮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雨师薇奔到拓拔野身边,见他奄奄一息,又是气恼又是难过,泪水不住在眼里打转,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转头怒道:“灵威仰!拓拔太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就和你拼啦!”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忍不住哽咽起来。

青帝“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扫见滚落在的十二时盘周身陡然一震,神情瞬间僵凝了,双目中闪耀着惊喜骇异之色,过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回光三宝!回光三宝!”他将蛇姥随手抛掷一旁,大踏步上前,拾起十二时盘与天元逆刃,双手竟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想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就这般莫名其妙成了自己囊中之物,心中狂喜欲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有了三大神器,就能参透‘回光诀’,恣意穿梭时空,就算没有重生之药,寡人也能返时重生!”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十二时盘放置于两仪钟下方,又将天元逆刃竖立其中,只听“嗡嗡”狂震,铜钟突然碧光闪耀,冲天飞旋。

几在同时,十二时盘的反面冲起刺目翠光,与天元逆刃的银芒激撞相交,登时炸散为万千彩光,投映在铜钟内滚滚冲出的青碧光柱上,绚丽如霓虹,照得腔洞瑰丽万千。

拓拔野呼吸一窒,心中“仆仆”大跳,四壁幻彩迷离,赫然映射出千个蛇形古文,金光闪闪。

当曰在昆仑南渊,他便已瞧见过其中部分蛇文,凭着前世记忆,猜出了大半要义,但其文艰涩深奥,又颇多断漏之处,看得头晕目眩,真气岔乱,险些走火入魔。此刻凝神再看,发觉原来错漏的段落过果然已被填补得完美无瑕。

青帝细眼微眯,心醉神迷,奈何不识蛇篆,眼看珍宝琳琅满目,却偏偏取之不得,心中搔痒已极。当下转过身,冷冷道:“妖女,这经诀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要你一字不漏翻译出来,我不但饶你性命,还帮你倒转时光,回到与高九横初始之时,让你们欢欢喜喜重新开始。”

蛇姥怔怔环顾,小脸晕红,悲喜交集,似是颇为动心,半响才长长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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