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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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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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共枕三生石,齐漱不老泉。南国春暖花开,北海极夜将尽,她等了一生零五年十一个月又二十三天,终于等到了他。

而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梦里。

第十一章 涿鹿风云

夜色茫茫,星稀月朗,寥落悬挂在无边无垠的涿鹿之野上。大风呼号,鼻息间尽是尸臭与草木烧焦的气味。

蚩尤衣袂猎猎,昂然兀立,四周枪戈横斜,尸横遍野,远处依旧有火星在隐隐跳跃。众将士正三三两两,举着火炬穿行其间,搜寻伤者。

漫天兀鹫尖啼,争相扑落,或啄食眼珠,或拽扯肠子,彼此扑翅奔踏,抢成一团,周遭有人走近,立时轰然飞散,但盘旋片刻,便又重新俯冲而下,循环反复,驱之不去。

他弯下腰,抓起一捧土,湿漉漉的泥中大半是暗红的血,心中悲郁如堵。

短短一日这苍茫无边的草野又吞噬了多少九黎男儿!他们踏过炎沙,涉过冰河,翻过高不可攀的崇山雄岭,杀过不可计数的剽悍凶敌,最终却依旧骨埋碧草,血染黄沙,成了鹰鹫的腹中之物。

这些年来,为了梦想中的蜃楼城,纵横万里,南征北战,从未有过片刻的退缩恐惧。但当此刻,狂风呼啸,苗刀长吟,血沙从指缝间籁籁飞散,突然之间,他竟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苍凉。

一路向西,势如破竹,距离阳虚城已不过三百余里,十年壮志,仿佛指日可酬,然而他却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呵!

八万苗军身经百战,戟折甲裂,存者不足三成。单只这七日间,血战而死的将士便有一万两千余人,其中甚至包括了与他亲如叔侄的狂人段聿凯,汤谷旧部夏猛,沙真山。以及九黎的雷波与阿皮。

万里山河尽枯骨,五族烽火犹未销。还要经历多少鑫战,掩埋多少勇士,才能击败帝鸿。让天下处处尽是蜃楼城?

忽然又想起当年羽青帝所说话来。当时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尚不能真正体会其意,如今方知此中艰辛。

远处号角声似有若无,清寒旷远,和着周围低沉的战歌与鸟鸣,更觉彻骨森冷。蚩尤极目四望,东南西北数十里外,篝火隐隐,如星河迤逦。连成一片。他们已被土、水两族三十万大军重重包围,过了凌晨,又将是连番鑫战。不知明夜此时。还会有多少九黎战士幸存下来?

心潮汹涌,双拳紧握,掌心中的碎石都被捏作了齑粉,籁籁纷扬。

晏紫苏见状,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些激励话语,腥风扑面。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烦闷恶心,忍不住“哇”弯腰干呕起来。

蚩尤猛吃一惊,只道她受了内伤,忙扶住她肩膀,将真气绵绵传入。

晏紫苏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双颊又泛起红晕,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这尸臭味太过刺鼻啦。”心中却是一阵酸苦甜蜜。暗想:“呆子,你就快有一个小鱿鱼了,还不知道么?”

以蚩尤的超卓念力,原本不难察觉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这半年来全心战事,对她难免有所疏忽。尤其这一个多月来,姬远玄以十余倍兵力,合围包抄,四面埋伏,将九黎苗军诱困在涿鹿之野,每一日战况都极之惨烈。晏紫苏不愿他有半点分神,故而也绝口不提。

当是时,又听远处脚步沙沙,转头望去,柳浪领着一行人走了过来。当先那人银盔白甲,背负双枪,身上鲜血斑斑,正是金族“雪鹫将军’古思远。

两人又惊又喜,蚩尤大踏步上前,笑道:“古将军,你们可算来了!广成子和百里春秋已经被打退了?陆虎神与黄天犬的大军现在何处?”

古思远神色凝重,朝他躬身行礼,沉声道:“苗帝陛下,陆将军与黄神上虽已突破符禺山之围,但一时半刻,还是不能击溃鬼国尸兵;拔祀汉与天箭的寒荒军也被水妖阻在了中曲山一带,无法赶来。古某奉陛下与素女之旨,率领五千飞骑军先来增援,却被王亥、大鸿拦狙,伤亡甚众,只余九百骑兵到此。”

晏紫苏心中一震,大为失望。

连月来,火族、木族内战正酣,自顾不暇;拓拔野的青龙舰队虽然凯歌高奏,但自入北海后,便渺不知其踪;晨潇所率的蛇族大军也被水妖包抄,在边春山一带陷入苦战。

苗军虽所向披糜,深入土族腹,奈何遥无援应,又被帝鸿与水妖大军重重包围,要想仅凭一己之力攻破阳虚城,打败贼敌,断无可能。这七日来,血战涿鹿之野,寸步不退,便是等候金族援兵,来个东西夹击,岂料却盼来了如此消息。

古思远又将一路打探的情报一一道来。众人越听心情越是沉重,晏紫苏方才的满腔喜悦更是荡然全无。

己方的各路援兵尽被拦截便也罢了,帝鸿还从西海各蛮国调集了一支十万人大军,源源不断往涿鹿之野赶来。与此同时,水族的三大军团也已击退了蛇族大军,正从北边与东北侧向涿鹿全速逼近。

苗军马不停蹄接连征战了六个月,早已粮尽马乏,就连枪尖、刀锋都已刺钝卷刃。一旦敌军全线合围,寡众悬殊达二十五倍,即便苗军再过骁勇善战,也断难全身而退。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趁早掉头,杀出重围,尽快与盟军会合,而后再休憩整顿,重谋伐举。

晏紫苏心下雪亮,却对丈夫最是了解不过,以他桀骜刚猛、一往无前性子,岂会甘心在强敌面前畏缩退逃,功亏一篑?即便他肯听自己之劝,那些剽勇凶悍的九黎将士,又焉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不为战死的弟兄报仇雪恨?

滑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故意转头道:“柳军师有何妙策?”这几年来的行军打战,蚩尤每每听从柳浪之计,少有败绩,对他越来越加倚重,苗军将士亦颇信其言。只要他主张突围撤退,多半品还有转机。

众人纷纷朝柳浪望去。

柳浪沉吟道:“帝鸿诱我们孤军深入,便是想切断援应,全力围歼;如果再不尽早突围,势必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但眼下北边,有水妖八万精锐,南边有应龙、王亥四万兽骑,帝鸿亲率十万大军镇守西侧,东边则是水、木九万联军。若是朝北,朝东突围,即便冲杀得出,势必要迎头遇上水妖的三大军团,正中贼军下怀。最为稳妥的,自是向东南方突围。但是……”

摇了摇头,道:“但是帝鸿素来阴狡毒辣,计算精准,又怎会给我们留下这等明显的空隙?我遣人仔细查探过了,东南山谷陡峭蜿蜒,势险要,恰好是洋水、黑水交汇之。眼下春雪初融,河水原当极为充沛湍急,但那里河道居然干涸如小溪,忒也蹊跷。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龙定然早已在两河上游筑坝堵水,只等我们朝东南突围渡河时,便仿照当日溺杀烈碧光晟十万大军的方法,决堤放洪,兵不血刃,将我们尽数歼灭……”

古思远脸色微变,失声道:“是了!我晌午飞过黑水时,的确瞧见土妖在上游筑起长堤,我还道是……还道是帝鸿截流蓄水,切断下游补给。”

众人大凛,想起当年火族十万精兵被炎火流沙卷溺、焚烧的惨烈情景,更是寒毛尽乍。

蚩尤双眸怒火闪耀,嘿然冷笑道:“很好!既然他们已经安排妥定了。我们便一不做二不休,朝西南突围,杀了应龙、王亥,再炸开堤坝。冲他们个落花流水!”

柳浪点头道:“不错。只要过了黑河,便是桂林八树与流沙赤水,势恶劣,更有利我军作战。朝西可进入金族,朝东可与炎帝会合,再不济,也能将贼军引到九山下,决一死战。”

众将闻言,精神都是一振。九黎群雄在苍梧之渊生活了数十年,越是艰险恶劣的环境。反倒越能激发出昂扬斗志,这也是姬远玄特意将战场选在辽阔平坦的涿鹿之野原因。

当下蚩尤画为图,与柳浪等人仔细谋划。反复推敲,定下突围路线,又传来诸将,一一授命。

大战在即,看着群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知为何,晏紫苏惴惴忐忑。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转头望去,西南夜穹暗云密涌,诡谲莫测,想起今日卜算子所卜的几个大凶之卦,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越发强烈了。

帝鸿凶狡狠毒,既花费半年光阴,步步为营,将蚩尤诱入此局,必已安排周全。焉知不会在西南一带伏下重兵,以逸待劳?苗军昼夜连征,已如强弩之末,寡众又如此悬殊,真还能象从前那样侥幸,再次杀透重围么?倘若……倘若鱿鱼有个三长两短……心中一颤,恐惧陡然如潮席涌,难以呼吸。

密议既定,月过中天,众将各自领命而去。

蚩尤见她俏脸苍白,蹙眉不语,知她为自己担忧,握住她冰冷的手,傲然道:“放心吧,当日碧山脚下,帝鸿贼军多我二十倍,不是照样被我们杀得丢盔弃甲、溃逃百里么?明日一战,我要让这些妖孽从此闻风丧胆!”

晏紫苏勉强一笑,头顶鸟鸣清越,两只鹫鸟横空掠过。她仰起头,怔怔望着那两只鸟越去越远,突然觉得一阵尖如刀扎的酸楚,泪珠夺眶。

“怎么了?”蚩尤一惊,扳过她的肩头。

她摇着头,哽咽着想要说话,泪水却如春洪决堤,汹汹难止,蓦将他紧紧抱住。多么想……多么想现在就骑乘太阳乌,和他远远离开这里呵。什么一统大荒,什么正义理想,什么苍生百姓天下社稷,对她来说都不过轻如鸿毛,她只想和他比翼双飞,永不分离!

蚩尤隐隐知其心意,却不知当如何慰藉,惟有合臂将她拥在怀里,不住抚摩着她颤抖的肩背,五味交集。

狂风鼓舞,她的发丝缭乱拂动着他的脸庞,酥麻刺痒,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春夜,那扑面飞舞的柳絮。

那一夜,娘亲死了。他一个人在蜃楼城里狂奔,柳絮象尖针一样刺扎着脸颊,刺酸了眼睛,刺出了满脸的泪水,刺疼了心。

他踉跄跌倒在礁岩间,迎着怒浪撕裂了衣裳,捶击着胸膛,想要放声大吼,却吼不出半点声响。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不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生当如霹雳纵横天下,死当如惊雷震撼四海。但他又是那么怕死,怕亲朋挚友离世消失,从此永诀。尤其害怕失去此刻怀中女子。

少年时听段狂人说过,天分为混沌、仙、幻、人、鬼五界,人在五界中轮回循环,生生不息。但世间既无本真丹,明日之战,晏紫苏若是死了,必定魂湮魄灭,化作虚无,再不可能重生转世!

想到这些,竟觉得一阵尖利如锥骨的恐惧。蓦深吸一口气,抛却杂念,一字字沉声道:“好妹子,你放心,我们此战必胜无疑。我定要砍下帝鸿的头颅,祭奠我爹和你娘在天之灵!”

晏紫苏微微一颤,正想说话,忽听“轰,一声巨响,一道红光破空怒舞,照得天一片彤红。几在同时,号角四起,战鼓如雷,远处遥遥响起怒吼冲杀声,遍野呼应。

大风呼卷,乱草起伏,蹄声如狂潮,大隆隆震动。西边天际涌起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接着北边、南边、东边也翻涌起层层“密云”,仔细一看,赫然竟是数以万计的恶鸟凶禽正急速逼近。

蚩尤又惊又怒,这些妖孽终于还是提前进攻了!心中杂念荡然无存,举起号角,“呜呜”长吹。

苗军将士枕戈待旦,等得便是此刻。顷刻间,周遭营寨号角大作,鼓声咚咚,声势震天动,将四野角声尽数盖过。

蚩尤解印十日鸟,抱着晏紫苏翻身跃上,冲天盘旋,用古语对着四下纵声高呼道:“九黎的勇士们,你们渴了吗?那就去割开敌人的喉咙,痛饮他们的鲜血!你们饿了吗?那就去撕裂敌人的筋骨,生吃他们的血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要在赤水河的南岸,用他们的头颅作我们庆功的战鼓!”

他的声音如惊雷滚滚,遍野激荡,听得苗军将士热血沸腾。他每说一句,群雄便怒吼着呼应一句,说完最后一句,营寨中欢呼如爆,鹰族的战士们率先骑鸟高冲,随着他朝西南呼啸杀去。

“砰砰”连响,营寨的木栅石栏接连震飞,象、熊、牛三族将士骑着巨象、黑熊、青牛狂奔而出。虎、狼两族勇士两翼齐冲,啸吼不绝,护卫着马、祟、猴三族骑兵,势如狂飙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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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激越,杀声震天。十日鸟欢鸣穿梭,飞掠如电,晏紫苏从背后紧紧抱住蚩尤。头发、衣裳猎猎鼓卷,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遥遥望去,四面八方火炬漫漫,连接于天之间。仿佛星河滔滔围合,恢弘壮观。鸟群尖啼,来势汹汹,下方则是无边无际的兽骑,奔腾席卷。

目测估算,距离西南应龙、王亥军仅有十里之遥,与西边的帝鸿旗军相隔约二十里,北边,东边的水,木联军当有三十余里。寡众悬殊,一旦被合围猛攻,四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唯一生路,便是抢在其他三方包夹之前,击溃应龙、王亥。杀出重围!

念头未已,“咻!”“咻!”“咻!”“咻!”前方红光纵横,火箭怒舞,被蚩尤与十日鸟震扫,擦着她的四周缤纷飞过。冲入下方草原,登时冲涌起团团赤焰。

那矢簇上也不知涂抹了什么奇物,擦风起火。被气浪扫荡,更怒爆如飚,穿入表,土石尽炸,腾空掀飞。

当先几只巨象避之不及,被火矢破入,厚实的象皮竟也瞬间炸裂,周身火焰熊熊,嘶声惨鸣。轰然倒。

狂奔而来的象群、素牛受惊,悲鸣乱奔,十几名九黎将士猝不及防,登时掀翻撞落,被后方冲上兽群乱踏而死。

蚩尤苗刀旋舞,光浪扩散如漪,将火矢接连震飞,纵声喝道:“蔽目,起盾!”众将士撕下布帛将兽骑双目遮住,高举苍梧木盾,齐声怒吼,风驰电掣朝着那越来越近的应龙大军奔去。

鸟群尖啸,黑压压迎面冲来。每只凶禽飞兽上都骑了一个金甲铜盔的战士,弓张如满月,箭来若星雨,正是土族最为精锐的飞兽军。

当先那人凤翎白盔,脸如冠玉,当年蟠桃会上曾与蚩尤有过一面之缘,当是支离山城主婴勺。望见蚩尤,高声长啸,横拉龙骨长弓,“嘭!”一道金光滚滚怒爆,火龙似的朝他当头射来。

蚩尤戾气上冲,看也不看,喝道:“滚你***紫菜鱼皮!”苗刀斜劈,光芒火爆,那道紫铜光矢应声飞炸。

光漪激荡,余势未消,瞬间又冲出数十丈,将婴勺手中的龙骨长弓连着座下龙鸟一齐劈裂。

婴勺“哇”喷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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