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斋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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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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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簇铃铛,是暗暗的黄铜颜色。轻轻一摇,就听见沙沙的声音。
  安存义被这铃声弄得失神,恍惚的看见三年前的那条小河边,那个脸上有一条吓人伤疤的少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有浅浅的情意。听他说,要来看我呀,虽是应了,却也晓得自己终不会去的。他早看出这少年是异类,心底总是有些怕的。
  最怕的,大约还是自己莫名雀跃的心罢。
  又被一阵铃声叫回了神,一抬头看见那人向着自己笑,却是空着手了,原来是被回灯把铃铛击落了。明明是朵香的脸,他却看不见,只觉得,这笑容真好看,当年就是因了这个笑,才不敢看他的罢。这样慑人的风华。
  却又见那人转身去面对着回灯,回灯却还是下不去手,犹犹豫豫的。蛇妖催道:“大师,我时间不多了,再不下手,我就……”
  回灯脸上泛着苦,握着锡杖的手也是抖着的,缓缓举起来指着他。
  安存义心头一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过去挡在蛇妖面前,对回灯道:“大师,求你放过他罢!”
  蛇妖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面上似喜似忧,却轻轻将他推到一边,道:“少爷有这样一句话,我死了也瞑目了。不过这一仗还是要打的。”
  安存义咬着牙,道:“你不是向来最会争的么?如今怎就认了命。少爷我改主意了,不推你,要你,不好么?”
  蛇妖看了他一会儿,眼里忽然落下泪来:“少爷也是好心肠,不想见我死,才说这样的话罢。终究还是不能作数的。我若能活,也是不想死的,可是你看,老天不饶我。”说着撩开披散的长发,低头露出颈子来。
  那后颈上有一个深深的伤口,就在原先安存义看到有红痕的地方,皮肉焦黑,里面淌出脓汁来,可以看见骨头。
  安存义愣住了,整个人都动不了,回灯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蛇妖放下头发遮住那可怕的伤口,道:“少爷去红果儿屋里看看罢,他颈后也是这样一个伤,深得很,骨头都烂没了。我一附上朵香的身子,他脑袋就跟身子分了家。那伤是我杀了安存仁之后出来的,这一个,大约是因了我杀了朵香抢他身子的缘故。”他惨然一笑:“当真是报应不爽。我的原身被天雷劈中,就是伤在了后颈上,头都掉了。换了两个人身,终究还是这样死状。”
  说着笑盈盈的看着安存义道:“我晓得无论是你还是老天,终究是容不下我的。做这样的事,也是放手一搏,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就是可怜了朵香,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怕是要找我索命的。他必是找不见的,这样大错,是要魂飞魄散的。”
  安存义张张口,却说不出话。
  “少爷,为我起个名罢。虽然墓碑上还是红果儿跟朵翔的名字,可就是叫两声听听也是好的。”蛇妖笑道,后颈的伤越来越大,白森森的骨头透过黑发露出来,一会儿连骨头都烂了,窸窸窣窣的化成碎末落到地上,整个头只靠他自己拿手扶着。
  安存义看他颈子也烂没了,半边身子也烂没了,一只没烂光的手落到地上,就剩下一只手扶着头。那脑袋也不完整了,下颌骨正在一点一点落下来。
  蛇妖催他一句,他的下巴烂了好大一块,嘴巴透风,说起话来嘶嘶的响,还真像是一条蛇了。
  安存义定定神,说,你这一生修道修得一身伤,下辈子就乖乖做条蛇罢,不要再做人。就叫无念罢。
  无念终于有了名字,于是那缺了一半的嘴唇翘了起来,像是一个笑。倏地浑身一松脑袋就落到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开一段,一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那张残缺的脸却还是笑着,面对着安存义,眼睛睁着看,可是一会儿就烂没了。按说这样景象是可怕的,但安存义却没有一点畏惧,定定的看着那人浑身都成了碎渣子,落到地上,堆成小小的一个丘。旁边是被回灯击落的铃铛,随之化成了一根蛇尾,一层一层的蛇皮摞起来,一摇就会沙沙作响的,响尾蛇的尾巴。
  一阵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将那截蛇尾吹得在地上一滚。
  沙沙,沙沙,沙沙。
  就跟回灯闯进来之前,无念盯着安存义的眼睛,仿佛有话想说的时候一样。
  安存义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心道,你就这样去了么?少爷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呢。
  想问问你啊,那时,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别打脸。确实是BE没错。
小蛇妖终究做错了太多事,所以就。。。而且是以这种毫无美感的死法。
娘对不起你哇孩子。




30

30、剑客剑 一 。。。 
 
 
  水乡有江也有湖,但是水乡没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在水乡西北,一个叫做栖凤城的地方。这个叫法并不有名,但是一旦提到有无城就是妇孺皆知,这个有无是个简称,说得全了,叫做有去无回城。
  坊间传言,一旦进了这个地方,除非练就一对足够硬的拳头,否则一辈子就埋在里面了。对于百姓来说无异于有去无回,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叫法,又因为忌讳这样不吉利的地方,人人都知道却没什么人提起。
  但是就在前几天,水乡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居然回来了一个人。
  他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元渊远。这个名字好念却不好写,他留名的时候总将这三个字随便一写,似乎连自己都记不得到底是怎么个顺序。
  他家原本住在元袁湾,这个地方住着元袁两姓人家。两姓人家被一条小河隔开,元姓多些,在南面;袁姓少些,在北面。问起南边那个地方,男人与有些年纪的女人都说:“那个元家啊……”若是怀春少女,必是这样说的:“那个冤家呀……” 
  元家出两种人,一种是美人,一种是怪人。元渊远既是美人,也是怪人。他是一个像养宠物一样来养剑的怪人。大约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剑客坚持要用布包来装剑,而不是用剑鞘。他的理由是,剑鞘太硬,而且冬天太冷,剑会不舒服。
  有这样柔润名字的,偏偏是一个以剑为伍,为剑而痴的冷硬角色。
  元渊远的剑是他自己铸的,但名字不是他起的。因为剑身上有一弯一弯的金色纹理,像是水波也像是鳞片,所以人家送它一个名字叫龙鳞。明明该是称为龙鳞剑的,他非要叫它做剑鳞龙,一来二去,就传成了鉴玲珑,于是大家都叫它鉴玲珑剑,跟他的主人一样有了个古怪的名字。
  元渊远还有个妹妹,叫做元源缘,也是美人。外人不晓得究竟是怎样个圆法,一律写作“圆”。所以远远近近的人都用“圆圆圆”来指代美人,犹如文人讲到美人必称西施貂蝉一样。
  所以水乡人都知道,北面的袁家盛产菱角和白鱼,南边的元家盛产美人。于是每一年都有人带着菱角和白鱼从北边来到南边,回去的时候就领着美人。元源缘一年前也被人用一车子菱角两船白鱼换过去了,今年又添了个小娃娃,过十几年又可以学他爹一样,用菱角和白鱼来换美人了。
  其实有不少袁姓少年都想把元渊远也换回去,可惜他的人生得如玫瑰一般好看,他的剑也如玫瑰的刺一般锋利。袁姓人家擅养鱼,却不想亲自充当鱼食,几番碰壁之后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但是当元渊远出来的时候看一看还是要的。那张虽然冰冷但是漂亮无比的脸,就算只是看看也叫人浑身舒坦。
  元渊远最恨的就是这样想出门总被堵在门里出不去,一旦真出去了就被堵在门外回不来。偏偏都是挑夫走卒之流,他也不好总将鉴玲珑亮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元渊远出门干脆就不带剑了。代替那柄剑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男子,二十余岁的年纪,总穿一件金绣的素罗长衫,眉眼温雅,虽然不像元渊远那样叫人一见倾心,却也是个精彩人物,尤其是那一身被轻软长衫包裹住的凌厉气度,总在偶尔出现的时候叫人心折。
  而这个偶尔,往往出现在有人将调戏的目光放到元渊远身上的时候。于是现在对元渊远生出调戏之心的就有了两种人,一种是真钦慕元渊远容貌的,另一种,是想见识这个男子气度的。
  元渊远从来没向别人引见过这个男子,旁人只好从他的称呼里知晓,这个男子叫做离落,淡淡悲伤的名字与男子带笑的眉眼倒是不怎么相合。
  元渊远从有无城中回来之后不久,就有另外一拨人跟着来了水乡。这些人水乡人大都认识,虽然从来不晓得姓名,但是脸孔却是熟的,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总要到水乡半岸半船的集市上来采办。买的多是日常与食物。那个白脸的高胖男人似乎尤其中意袁家的菱角,每次来都要带半麻袋回去。
  这次,这些人显然不是来买东西的。他们一个个都挎着刀剑,横眉竖目的挡在元渊远面前,手里的家伙将旁边的小摊敲得砰砰响,摊主早就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那个白脸大汉打头,九环大刀一抖,哗哗的响,大声道:“元渊远!你到底交不交?”
  叫得急了,那三个字就真成了圆圆圆。可惜这个名字太过缠绵悱恻,就算原来多有气魄舌头转三转之后也消弭殆尽了。
  元渊远看着他们,眼睛扫过满地的菱角白鱼,还是一脸平淡表情,一句话也没有。他不说话,身边的男子也就沉默,笑眯眯的瞧着他,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一般。
  白脸大汉何时受过这样的漠视,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手里的刀随便一挥,就将好好一棵树砍作两段。
  此时街巷上已经逃得只剩下这两伙人面对面了。
  白脸大汉手下一个黑瘦的老头从后面探出一颗头,身子还藏在大汉身后,笑道:“元大侠,不好这样翻脸不认人的,想当年你初到有无城,要不是老夫护着,这会儿怕是早就成了一缕冤魂了。”
  元渊远依然不说话,倒是离落笑道:“老丈大恩,小子不言谢。”说完笑还是眯眯的,眼睛却是看着为首的大汉。
  黑老头讨了个没趣,又将脑袋缩回去,整个人就躲在大汉身后,一点儿也看不见了。白脸大汉不是有耐心的主,嘴巴一努,下面人得令,呼啦啦的围上来,手持刀剑比着二人。
  元渊远对这显而易见的威胁视而不见,抬脚就走。说来也怪,这群人都是一脸狠厉表情,但是见到元渊远走过来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而主动的退开留出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元渊远跟离落扬长而去。两人走得远了,才听见身后大汉拿刀背敲手下脑袋的动静,呵斥他们胆小如鼠放虎归山。
  不知哪个不要命的说了一句“老大你自己怎么不拦着他”,然后就是金属与骨肉相接的声音,紧接着嗷的一声跟杀猪一般。
  看见元渊远那张冷脸,谁敢上去?
  自此以后,水乡人就认定,元渊远必定是在有无城跟人里结了怨,终于混不下去了才回了老家。毕竟都是乡邻,都觉得他这样好看的一个年轻人孤零零的实在不容易,渐渐对他也热络起来。
  元渊远倒是无知无觉。人情冷暖他向来是不在意的,他从来就只关心炉火温度对不对。
  盛产美人的元家,本是以打铁为生的,平时打些日常物件,若有人要,刀剑兵器也打得。元渊远就是几代以来最为出色的铸剑师,凡经过他手的铁器都相当了得,就是锅碗瓢盆,挥起来也是虎虎生风。但是大家都不想要如此犀利的用具,渐渐的就没人找他做活了。元渊远大约也是看出留在家乡终究是要断了生计的,就在一个夜里不声不响的拎起个包袱,去了有无城。这一去就是四五年。
  就当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是要埋骨异乡的时候,他却回来了,顺道还捎回来不少麻烦。那个白脸大汉是一个,这个青衣男子也是一个。
  




31

31、剑客剑 二 。。。 
 
 
  这男子比大汉气度闲雅得多,松松的长袍无风自动,素手拈着一枝柳枝,好像路遇挚友一般,眼睛一亮,笑道:“元兄,你叫小弟找得好苦,就这么出了城连句话都没有,是诚心要叫小弟担心么?”
  元渊远听他叫自己“元兄”,却总觉得这个眉眼里仿佛真的含着三分哀怨三分亲近的男子叫的是元凶,当下也不想搭理,拉了离落就要离开。这人远不及那莽汉好打发,还是眉眼含笑的,一侧身拦在他面前,忽然不再虚与委蛇,直接道:“元兄,还是将鉴玲珑剑交给小弟保管才好,否则总有这样一拨一拨的人来,多麻烦!”说的好像真是为他好似的。
  元渊远就当没听见,拉着离落的手转个方向就走。
  这些人盯上他的鉴玲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从那天他手持鉴玲珑横扫有无城十三护卫之后这样的人就再没断过。他就是不胜其扰才回家的,不想又把这些麻烦带回家了。
  说来,还是挺对不起乡人的。
  青衣男子脸色略微变了变,快走几步又拦到他面前,看见二人交握的手,嘿嘿一笑有了算计,装模作样道:“元兄,听小弟一句,没有错的。元兄是不怕那些人,但是这位小兄弟就不一定了。元兄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他罢?”
  元渊远终于吐出了今天出门后的第一个字:“不。”也不晓得他否定的是什么,是说离落不怕那些麻烦,还是说他能一直守在他身边。青衣男子饶是心思玲珑也一时没明白,自知就算问他也必不会得到答案,心里发狠,你不说,我偏要撬开你的嘴!
  此时倒是忘了,他来找元渊远本意是要他的剑的。
  青衣男子就叫青衣,他爹娘给的名字本是卿逸,可他不喜欢,将好好的一个名字改得仿佛是唱戏的。他与元渊远不同,一出生就在有无城,摸爬滚打多年,弱冠年纪就已经是老江湖了,脸上浅浅的风霜叫他看上去似乎比元渊远还长三两岁,实则小了好几年。
  自然也是元渊远天生丽质的缘故。
  他与元渊远结识,却不是在有无城,而是在元渊远的家乡元袁湾。那时元渊远还是一个日日宾客盈门却很少能卖出东西去的铁匠,一张脸板得比现在还硬,就像他打出来的锄头铲刀一样,经年不坏不说,较之干农活其实更加适合砍人。
  青衣初次见到他,就被他一身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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