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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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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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楚雁潮接下去说起新的话题:〃我们班的同学差不多都已经来了。。。。。。〃

〃噢,〃新月觉得自己来晚了,应该再提前一点儿就好了,〃我们班一共多少人?〃

〃十六个。〃

〃女同学呢?〃

〃四个。〃

〃你是从哪儿考来的?〃新月问他。

楚雁潮犹豫了一下,说:〃噢,我的家在上海。〃

他们走进了宿舍楼,踏上楼梯。

〃韩新月同学,〃楚雁潮这时改用汉语说,〃你的英语讲得很好啊!〃

〃是吗?〃新月脸红了,她虽然对自己的英语会话水平也很自信,但当面被别人赞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用英语和楚雁潮对话,并不是有意显示自己,便解释说:〃我听说,英语专业的学生在学校必须说英语,所以,你用英语问我,我就。。。。。。〃

〃我是习惯了,〃楚雁潮腼腆地笑了,〃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规定。〃

新月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我也习惯了。。。。。。〃

〃你是归国华侨?〃

〃不是啊!我怎么像华侨?〃

〃你的语感很像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

〃哦,这倒不是,〃新月说,不由得反问他,〃你的语感不是也很好吗?是在国外学的?〃

〃不,〃楚雁潮说,〃我完全是在这儿学的。〃

新月听得一愣,怎么。。。。。。

〃哦,宿舍到了!〃楚雁潮放下旅行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就推开门,〃她们可能都出去了,进来吧!〃

新月跟着他走进宿舍,把行李放在地上,心里还在疑惑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就问:〃你是在这儿学的?你不是我们班的新生吗?〃

楚雁潮显得有些尴尬,红着脸说:〃我。。。。。。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啊!新月太难为情了,刚才一路上她都把楚雁潮当成了新同学,哪儿想到他是自己的老师?她本来以为北大的老师都是花白头发的老教授呢!

〃楚老师,真对不起。。。。。。〃她羞愧得低着头,脸发烫,〃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看见她那难堪的样子,年轻的班主任很觉不安,因为误会是由他引起的,他太年轻了,很容易被别人误以为学生,而一巳被误会他又不好意思说破,结果。。。。。。想到这里,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女同学,使她刚进学校就受窘。

〃韩新月同学,这没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其实我也是才毕业一年的学生,你叫我老师,我还不大习惯呢,我倒是希望班上的同学把我看成你们当中的一员,你们的同学。〃

新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敢看老师了,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行李。楚雁潮为了打破这拘束的气氛,就去提新月的旅行袋:〃来,收拾一下吧!〃

〃老师,您去忙吧,我自己来。。。。。。〃

〃好吧,你先住下来,一会儿到伙食科去换饭票,或者先用我的。。。。。。〃楚雁潮伸手去掏自己的衬衣口袋。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去换吧,待会儿女同学来了可以告诉我地方。〃

〃也好,你休息一下吧,下午有一个班会,郑晓京会通知你的,我走了。〃楚雁潮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谢谢您,老师!〃新月等他走了,关上了宿舍门,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刚才楚雁潮在这儿,她连呼吸都感到拘束。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了,紧张的心情就松懈了,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在这个房间里找个床位住下来。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在这里,她将住下去,一住五年,也等于是一个新〃家〃了。房间不大,中间一张四面带抽屉的方桌,旁边摆着两张床。床是双层的,上下各有一个铺位,看来这里要住四个人,跟她一人独处的西厢房是没法儿比了。她观察着这四个铺位。左边:上铺铺着一条淡紫色提花床单,叠着一条绸面薄被和一条淡绿色的毛巾被,床头摆着一只绣花枕头;下铺却只铺着一条网套棉絮,没有床单,上面盖着竹编凉席。被子的质地像是帆布,很粗,印着奇奇怪怪的花纹,枕头也是竹编的。右边:上铺码着还没打开的行李,用一条军毯裹着;下铺还空着,露着光光的床板。看来,这儿就是她无可选择的位置了。她把旅行袋放在空床上,打开,取出被褥和床单,打算安排d己的〃家〃了。刚刚抖落开,她又停住了手。她发现这个铺位既挨着窗户,又挨着桌子,将来谁都可以坐在这儿看书、吃东西、聊天儿,说不定还有人打扑克。。。。。。她希望能有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可是,一共只有两个上铺,一个已经住了人,另一个也已经摆着行李。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来,这小小的不愉快已足够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感到遗憾了。她忽然想趁现在没人的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对,上铺的行李不是也没打开嘛,也许它的主人也刚到不久,随便搁上去的,并不一定打算住在这儿,也许人家更愿意住下铺呢!理由想充分了,新月便踩着下铺的床沿,伸手把上铺沉甸甸的行李包、书包都搬下来,然后,吃力地把自己的东西举上去。她脱了鞋,攀上去,取出旅行袋里随身带来的小〃扫炕笤帚〃,把床板上的浮上扫净,就开始整理床铺了。她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止不住有些气喘,心脏怦怦地跳。等到布置就绪,她才感到这儿已经确确实实是属于她的了,在四个人的天地中她有了一个小角落。她躺在枕头上试了试,很好,整个房间都在她的视线之内,想和谁说话都能够得着,不想说话谁都打扰不了她。〃正合我意!〃她得意地自言自语。

楼道里传来一阵参差不齐的歌声,都是女生的声音:〃。。。。。。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曲友谊之歌!。。。。。。〃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像是朝这儿走来了。

新月刚刚折身坐起,门就被推开了,一阵风似的闯进了三个女同学,猛然看见正居高临下惊奇地望着她们的新月,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

〃哦,走错??〃其中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惊慌地嚷了一声,就要往后退。

〃没错儿!〃走在她前面的穿着旧军装的姑娘看了看门上的号码,又看看新月,〃你是新来的吧?〃

新月赶紧下了床:〃刚到,我叫韩新月。〃

〃欢迎你!我叫郑晓京。〃穿军装的姑娘说,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她身材瘦小,面色苍白,和那件男式军上衣,和她那爽快的语调,都显得并不太协调。

〃我叫罗秀竹,湖北宜昌地区的。〃梳小辫子的姑娘怯生生地说。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眉眼都很秀气,身上穿的却都是土布衣裳,肥肥大大,连身材都显不出来了。

〃你来了,咱们班的女生就齐了,一共四个人!〃郑晓京说着,拉着新月在床沿上坐下。

新月看着最后进来的那个女同学,小巧的身材,姣好的面孔,身上穿着黑裙子和淡紫色长袖衬衣,头上烫着蓬松的鬈发。她刚才只对新月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新月猜想她肯定是对面上铺的主人了,那装束气质和她的行李是一致的、果然、她进了门就径直攀到那上边去了,好像不大愿意坐在别人的床上聊天儿。这会儿发现新月在看她,便笑笑说:〃我叫谢秋思,上海来的。〃她把〃上海〃说成〃丧海〃,普通话里夹杂着黄浦江味儿。

新月把目光收回来,望着郑晓京:〃看来只有咱们俩是同乡了!〃

〃哎,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郑晓京说着,伸开两手,做了一个环抱一切的姿势,仿佛她是什么大政治家,〃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新月立即就发现了郑晓京的组织才干,似乎是个天然的学生领袖,未来的班长可能就是她了。

〃来,韩新月,我帮你安排好住的地方!〃郑晓京果然以领导者自居,当她转身要动手时,却一愣,〃嗯?谁把我的东西搬到下边儿来了?〃

新月一惊,心想:糟了,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便红了脸:〃是我。。。。。。〃

郑晓京抬头看了看上铺,那里早已鹊巢鸠占,换了主人。其实刚才新月就是躺在那里,她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便用食指冲着新月说:〃想不到你后来居上,抢了我的位置?〃

新月不好意思了:〃我。。。。。。我觉得住上铺挺好玩儿的,所以。。。。。。〃她吞吞吐吐地解释,却又不便把自己不愿意住下铺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看来她只好打退堂鼓了,〃如果你不同意换,我可以再搬下来。我刚才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眼看着刚刚认识的新同学要为争一个铺位而闹僵,胆小的罗秀竹急得脸通红:〃你们不要争?,郑晓京,要不你就跟我调换,我这里也是下铺。。。。。。〃

上海姑娘谢秋思却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算了,算了!〃郑晓京哈哈大笑,转脸对新月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啊?我呢,以为这儿也像坐火车似的,谁都愿意要下铺,省得上'楼'、下'楼',图个方便,才特意给晚来的同学留着,谁知道你不领情?那么,'楼'下就归我喽!〃

她说起话来是那么自信、自如,仿佛对别人的照顾和忍让也是一种享受,像个大姐姐似的,使得新月对这个相貌平庸的同学产生了好感,觉得亲切了。

郑晓京这才开始布置自己的床铺,她的被褥、床单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军绿。新月猜想她的父母一定是当兵的,也不便问。郑晓京一边铺床,一边说;〃其实呢,我的行李扔在这儿好几天了,晚上都是回家睡的,我家离这儿近!〃却又没说她家住在哪儿。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请进!〃郑晓京朝房门看了看说。

门外的人既没回答她,也没进来,敲门声停了,响起了一个上海口音的男声:〃谢秋思在啊?阿拉一道去白相相好不啦?〃

〃好格,就来!〃正在这儿没话说的谢秋思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溜下床,就往外走。

〃等一等!〃郑晓京却叫住谢秋思说,〃谢秋思!出去玩玩儿没关系,别忘了下午的班会!〃

谢秋思抬起腕子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到时候我同他一道去就是了。〃说完,拉开门就走了。等在门外的上海男同学只晃了一下,门就被带上了,新月没看清楚。

〃我们也到校园里去走走吧?我昨天晚上来的,还不知道整个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呢!〃罗秀竹显然受到了人家的启发,试探地发出提议。

〃也好!〃新月就站起身来,询问地看看郑晓京,〃走吧?〃

郑晓京却说:〃你们俩去吧!待会儿我还得跟楚老师准备准备下午的班会??记着三点钟开会嗅,在三十二斋,咱们班的男生宿舍!〃

果然她是个学生领袖!新月想,这种人对开会的兴趣比别的大,总是很忙的。就不再邀请她,和罗秀竹一起走了。

她们下了楼,新月这才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看这名字挺古雅的〃二十七斋〃:这是一座三层的西式楼房,灰砖墙,上面盖着中式的大屋顶,中西参半,类似协和医院的建筑,只是没有琉璃瓦,而是和砖墙一色儿的灰瓦。楼前的草地上,青松苍翠,垂柳扶疏。她想记住这儿的特点,免得回来时走错了。不料再看看旁边,同样格局的〃斋〃连成一排,难分彼此,而且松树、柳树哪儿都有,记住这些等于没用。幸好,她发现了这一排〃斋〃的墙上都写着号码,她住的这座楼上标的是〃27〃,才放心地招呼罗秀竹,顺着楼前的路往北走。

路旁,绿树成阴,花木掩映,簇拥着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大都是那种中西合壁式的建筑,但比二十七斋更显高大、典雅,大屋顶上装着兽吻,檐下绘着油漆彩画,走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宫廷、寺庙的庄严肃穆,同时又有园林别墅的清新淡雅。

〃我们的校园真美、真大呀!〃罗秀竹目不暇接,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我们的整个县城也没这么大,城隍庙也没这么漂亮!〃

〃是啊,〃新月也由衷赞叹,她当然无法把北大和罗秀竹家乡的县城啦城隍庙啦进行比较,但也有强烈的感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除了故宫和颐和园,没有比这儿更美的地方了!听说,这儿原来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跟圆明园是连着的,真万幸,英法联军放的那场大火没烧到这儿来,给我们留下了这美丽的校园!〃

罗秀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但这个乡下姑娘却不禁发出了天下兴亡、人世沧桑的感慨:〃唉,英法联军!可是,我们还要学习人家的语言!〃

〃语言?语言有什么罪过?〃新月却对此不以为然,〃你不喜欢学英语吗?〃

〃唉!〃罗秀竹又叹了口气,〃我在中学学的是俄语,报志愿填的也是俄语,谁知道怎么把我分到英语专业来了?〃

新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怪事儿,〃那你的俄语考试成绩一定是很好了?〃

〃嗯,我敢说!〃看来挺胆怯的罗秀竹对此却表现出了自信。

〃你打算要求改专业吗?〃

〃哦,不,我不敢,〃罗秀竹又胆怯了,〃能有大学上就不容易了,我还敢挑三挑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新月为她这不甚贴切的比喻和那种农民式的忍耐而暗暗觉得好笑。但她不能取笑人家,只能安慰:〃没关系,从头儿学英语吧,一年级嘛,咱们都得从零开始!〃她没好意思向罗秀竹显示自己的优势,但心里却在想:看来,录取了的也未必都是尖子!

也许是她的安慰发生了效力,罗秀竹的烦恼暂时退去了,脸上出现了笑容:〃我有困难,请你多帮助?!但愿我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不给家里写那样的信!〃。

〃哪样的信?〃新月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知道那个顺口溜?〃罗秀竹兴致来了,随口念道:

Fathermother敬禀者:

儿在学堂读book,

门门功课都good,

惟有English不及格!

这真是一首绝妙的怪歌!普通话里混合着乡音,汉语里夹杂着英语,罗秀竹念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幽默诙谐,妙不可言!这个小湖北佬原来并不总是那么怯生生的,她打开了话匣子,还真有独到的语言风采!

新月忍不住捧腹格格地笑。

〃你看,你嘲笑我了!〃罗秀竹羞红了脸。

〃不,我不是笑你,是觉得这个歌儿好玩儿!〃新月强忍住笑说,〃其实,你刚才用的几个单词:'父亲'、'母亲'、'书'、'好'、'英语',发音都挺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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