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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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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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己地向身边的侯瑞望了一眼,好像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侯瑞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韩林福的脸像在思考着什么,并不搭理林道静。这时,韩林福讲话了,他以主持人的身份蛮有风度地说:“我们接到许多世界语学会会员的要求,大家实在不能再安心钻在A、B、C这些字母当中了,大家要求能够在学习世界语之前,分出一部分时间,讨论一下目前的形势,讨论一下大家最关心的时局问题。根据大家的要求,所以今天我们的例会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这样尝试一下?”
像开闸的洪水,坐在位子上的男女青年呼啦一声伸出胳膊喊了起来:“赞成!赞成!……”
“太好啦!太好啦!……”
那个花白胡子的教授和一个戴眼镜、稍年轻的教授也互相望望,他们的嘴角也都浮上微微的笑意。
韩林福挥挥手不慌不忙地说:“那太好啦。大家既然都赞成,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为了大家发言方便,我们不妨拟定一个讨论的题目,今天就讨论‘我们往何处去’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
“好极啦!……”又是一阵激动的欢呼。但是,精明的韩林福马上挥挥手把这激动的呼声压了下去,他望望那位戴眼镜的教授,转身对大家说:“为了大家更有准备地发言,现在先请我们经济系的陈教授把这个问题给大家阐述一下怎么样?”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都可以听见了。
陈教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地说:“古今中外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不会没有路可走的。但是眼前中华民族的出路在哪里呢?东北已经沦陷四年多;华北也早就名存实亡;长春的木头人戏(指伪满傀儡政府)依然锣鼓喧天;而冀东又平空添上了一个伪组织。‘五七’、‘五九’、‘五卅’、‘九一八’、‘一二八’的奇耻未雪,现在敌人又准备好一副新的锁链套在我们的头上。中国的人民大众天天在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煎熬、挣扎,怨恨愤怒已达顶点。不管什么人全在心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往何处去?’……”
这位陈教授身量不高,年纪不过四十左右,但是讲话有条不紊,而且几句话就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来。道静虽然是在用心观察那些学生们的情绪、表现的,但是,她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位教授富有魅力的言词所吸引。她又望望身边的侯瑞和全课堂的青年们,继续听陈教授讲下去:“中国的道路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走法的:这就是人民大众要走的路,和上流社会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现在,我先把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给诸位分析一下,以做抛砖引玉的尝试吧。
“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其结果虽然都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却各有各的一套理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这样几种:“一种是悲观主义的理论——他们说中国已经无可救药。
和的结果是亡国;战的结果也是亡国。不抵抗是亡国;抵抗也是亡国。既然都是亡国,那又何必抵抗呢。
“一种是失败主义的理论——他们对于中国的胜利毫无信心。他们看中国的飞机大炮不如人,因此断定中国绝对无法取胜。他们看不见人民大众的力量,他们不知道在民族解放战争中,决定胜负的不是飞机大炮而是人。这一派人可以以胡适博士为代表。悲观主义者坦白地承认中国只有亡国;而胡适博士这一派还有一点骗人的幻想,胡适曾说过:‘华北停战虽不能使敌人将东北四省退出一寸一尺;至少也应该使他们不得在东四省以外多占一寸一尺的土地……’他这种自欺欺人的论调虽然彻底被事实粉碎了,但是他那种‘抵抗只有失败,不抵抗嘛,也许幸而生存’的理论还在廉价拍卖着。
“第三种是投降主义的理论——这些人相信可以和帝国主义提携亲善,可以实行东亚民族的合作,干脆说吧,就是公开地卖国投降……”
陈教授讲到这里,多少只激忿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就是那主张投降的卖国贼似的。他的话讲不下去了,几十只臂膀一齐愤怒地举了起来,要求发言的声音像沸腾的开水,热气炙人。看到这种情况,陈教授笑笑坐了下去。接着一个一个,有红涨着面孔的,有把脸气得苍白发抖的,都发表了一通谴责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言论。最后一个好像只有十八九岁,有一张孩子脸的男学生站起来讲话时,全场又鸦雀无声地静下来了。这个孩子样的人说话声音低沉,但是那么有力,那么撼动人心。只听他首先提出了一个刺人的问题,他说:“今日的平津还是中国的领土么?诸位同学,听吧,看吧,两翼上标着红膏药的飞机整日在我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天津跑马场附近一千多亩土地被日本人占去修建大飞机场;最近不光是通县成立了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河北省各个地方也都有成群结队的日本兵,携带着全副武装,横冲直撞……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出路在哪儿?难道我们就等着敌人来宰割,就等着当亡国奴么?……”
孩子脸的青年说得声泪俱下,连头发斑白的老教授(他一直听着,自己并没发言)的眼泪也直在眼眶里打转。道静又扭头看看侯瑞,不大易动感情的他,这时也激动得满面绯红。
“不,我们要起来抵抗!不,我们要当主人,不当奴隶!”
孩子脸的青年,当人们的情绪正在万分激昂的时候,他突然这样挥着拳头喊了两句就坐下了。他的话说得又短、又有力。
这不是课堂,不是研究世界语的学习场所,这是一场向反动派、向日本鬼子宣战的战场。当道静和侯瑞一同从这个课堂走出来,一同走在冷清的马路上时,他们的心还都是热烘烘的。但是他们互相瞥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静只随便地问侯瑞:“那个像孩子样的、最后讲话的人是谁?”
“是历史系三年级的。李……李,大概叫李绍桐。讲得不错是不是?”
“有热情,我看代表了整个课堂里的人心。”道静轻轻地说。
“是啊。”侯瑞笑笑,因为冷,他用力抱着肩,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他们又一同向前走了几步,黑夜包围着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道静又说:“谁发动开今天这个会的?有党员么?”
侯瑞又走了几步,才说:“这里面没有现在的党员。但是可能有过去的。韩林福很进步。他自己积极在世界语学会里活动,常常搞些讨论会什么的。”
“侯瑞,”道静站住了,她把寒风吹散了的头发,用手向后一掠,放低声音说,“今天的讨论会你看出点问题没有?”
侯瑞吃惊似的也站住脚说:“什么问题?群众不是表现得很不错吗?”
道静说:“不是这个。‘我们往何处去’这个问题你看得到解决了吗?大家只是愤怒、苦闷,但是却提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来。说了半天,除了控诉,还是不知‘往何处去’。”
侯瑞半天不出声。他好像没有听见道静的话,又像在苦苦思索道静的话。忽然,他把腿向前一伸,迈开了大步子。他一边走着,一边向落在身后的道静点头笑道:“明天晚上咱们再一起到新文字研究会去看看。明天见!”说罢,他走进一条小胡同里,倏忽不见了。
道静站在马路上,望着侯瑞走进去的小胡同,沉重地长出了一口气,也赶快走开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一同到新文字研究会的集会地点去看了看,情形还是和世界语学会差不多。研究新文字成了迷惑敌人的幌子。随着华北形势的紧张,青年学生借着这个地方在控诉日寇和国民党的罪恶,在抒发个人的苦闷、彷徨。但是也像世界语学会的讨论一样,对当前的危急形势,他们除了喊两声要抵抗以外,谁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主张来。看到了这些情况的林道静,当夜,立刻把侯瑞邀到她的住处,两个人做了一次比较深刻的长谈。有了江华的指示,又看到了真正的群众的力量,道静的态度变得坚决果断了:“侯瑞,咱们接着谈谈昨天晚上那个问题——那些积极的爱国群众,为什么对‘我们往何处去’提不出具体的回答?”
道静本来准备要和侯瑞展开一场激烈的争辩的,可是奇怪,侯瑞好像早就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路芳,谢、谢谢你,一切都、都不必多说了。我犯了保守主义或者说经验主义……我总是拿去年,拿前年白色恐怖最疯狂的时候,群众情绪一度低沉的情形来看今天……”
侯瑞的转变使道静非常高兴。她忍不住一下子拉住侯瑞的胳膊摇晃着说:“侯瑞,你真是个好同志!……那,那,我想北大的工作今后一定可以大大地活跃起来啦!”
侯瑞还是不慌不忙地,眯起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说:“路芳,感谢你,也感谢党,感谢群众。想不到北大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散兵游勇这么多。过去,我也知道同学们对时局的关心、苦闷,有些积极分子十分活跃。可是,我没有把他们和整个形势联系起来;没有重视这些力量,所以造成北大的工作停滞不前。”谈到这里,侯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道静的神情也很严肃,她用沉思的眼睛瞅着侯瑞:“我想,党的工作要是不和群众相结合,那就是没有根的草不会有生命、有力量。可是群众运动要是不和党的领导相结合呢,那就是无头的鸟,永远不会搞出什么结果,永远不会找到正确的道路。从世界语学会那个讨论会上,我才深刻地体会了这个道理。侯瑞,你看是不是这样?”
侯瑞的神情很特别,他不回答道静,却死死地盯着她,好半天才突然说道:“路芳,我已经想出办法来了!把那些散兵游勇,把那些自发的积极群众都吸引到我们的周围,都分配给他们具体的工作。通过他们在各个班上再组织起一定数目的可靠群众。这样,党和群众的力量结合起来,我看那些老法[当时北大学生对法西斯派的一种鄙夷的称呼——原注]就闹腾不起来。然后改选学生会——把各个班上的学生会一个一个地拿到我们手上来。那么全校统一的学生会就会成为我们的,还会有问题么?”
“原来,他是有能力的,可就是过去没有使用它。”道静看着侯瑞那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和智慧的光芒,心里不禁这样想。接着道静也激动地对侯瑞说:“侯瑞,还是你了解情况,有办法。这次要是一个班一个班地去发动、掌握,我看情况一定和上次不同。我想只要积极地发动群众,及时抓住群众的苦闷心理给以启发引导。要是群众都起来了,那几个老法又算得了什么呀!”
侯瑞点点头笑了。这个晚上,他们第一次融洽地、意见一致地商讨了北大工作如何迅速开展的问题。来北大以后,道静也是第一次那么香甜地熟睡了。
(第二部第三十四章完)

第35章

早晨,李槐英刚刚洗过脸,准备上图书馆去——因为今天上午她没有课。这时,一个身材袅娜、衣著鲜丽、阔面大眼的年轻女人穿着高跟皮鞋匆匆地跑进房里来。
“小李子,你起来啦?”一进门这个女人就拉住李槐英的手兴冲冲地说,“走,陪我到车站去!快点!”
“黄梅霜——小梅子,什么事?”李槐英不慌不忙地瞅着梅霜微笑着。
从玫瑰色的皮包里,黄梅霜掏出了一封电报。“你这没有皇冠的皇后,什么也不懂!你看看,这是什么?”黄梅霜说话很快,眼神很锋利,看得出来这是个性急的泼辣的女人。
李槐英看过电报,瞅着黄梅霜嫣然一笑。
“好啦!你日也盼、夜也盼的人就要来到啦。小梅子,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你去接他!”说到“他”字,李槐英用小拇指在黄梅霜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戳,咯咯地笑了。黄梅霜也笑了。
两个穿着翻毛皮大衣的女学生都坐在人力车上。在驰向前门车站的路上,黄梅霜回过头来告诉李槐英:“小刘在东京帝大毕业以后,就来信说快回国了,可是一拖再拖,也不知他忙的什么。昨夜十一点多我才突然接到这封电报,说他由秦皇岛下了轮船,今天上午十点一刻的火车到北平。嘿!小李子,快十点了……”黄梅霜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赶快说完尚未说完的话,“现在离十点一刻还差三十八分钟,我上午有两堂课都没有上。说实话,他一来,上帝对我都不重要了。”她扭着头对李槐英笑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把高跟鞋在洋车的踏板上连着狠狠地踏了几下,对车夫粗声催促道:“快点!拉快点!火车就要到了。”
两个女学生还没有走进东车站的大门,远远地就望见车站附近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们再走近一看,许多黑制服的警察,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粗皮鞭,而这些皮鞭在嘈乱的人群头上,就像无数的褐色长蛇——有的昂头向上,有的蜿蜒飞舞,有的在凶恶地盘旋……而在这些皮鞭下面的,是万头攒动的人群。皮鞭赶着人群,人群惊慌乱窜。妇女、小孩哭喊着,人群呼儿唤女地大叫着……在这些嘈杂声响之中,还有警察凶猛的叱叫:“躲开!躲开!都躲到候车室去!躲到远处去!前门里外现在宣布戒严。”
行路的人飞快地跑走了,无数提着包裹行李、箱箱笼笼的旅客,迅急地跑向候车室里去了,哭喊着的女人孩子也找个角落藏了起来。这时不管他是工人、农民、公务人员,还是大腹便便的商人,人们的眼睛都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惑苦恼着:“什么事呢!”“什么事呢?”“来了大人物?”许多只眼睛都用惊疑的目光互相探询着。可是谁也没有探出个究竟来。
李槐英和黄梅霜两个混在惊慌乱窜的人群中挤进了车站里面。黄梅霜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女友,昂然地走向卖月台票的窗口,却冷不防一条皮鞭在她俩的头上舞动起来,几乎抽在黄梅霜的肩膀上。黄梅霜动了气,她把大黑眼仁一瞪,冲着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喊道:“你要干么?”
警察开始是满脸的凶煞之气,他把鞭子举得更高,看看第二下就要抽向两个紧挨着的女人身上。但是,他灵机一动,发现他皮鞭下的牺牲者并不是乡下佬或者穷苦的小贩,而是两个衣著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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