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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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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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积累的客户——一部分已然发展成为好友——面对久违的工程激动不已,建材商韩大官人的春天也随之到来,一觉睡醒,遍地山花烂漫,金光四射,真是借了邓…小…平爷爷好大的光呦!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人民币大潮,韩耀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也没趁热打铁急着开办公司,倒是用近年赚的钱买下一块很大面积的地皮,然后按兵不动,在家一心一意奶孩子。

    张杨在旁边干着急,见韩耀买了地皮,还以为终于开始干事业了,没想到买完就没了动静。

    有一天下午,俩人窝在炕上玩儿贴年糕,张杨越想这事越气闷,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催道:“多少人都开公司,你怎么还在这挺着,明天就让人把你挤兑了!”

    韩耀枕着张杨的大腿,悠哉自在,亮出张Q,反手收走了炕上一长条扑克牌,拢进手中,道:“现在不是时候,等这股热劲压下去的。”

    炕上只剩两张牌,张杨撂下张10,听完这话,不解:“啊?”

    韩耀但笑不语。

    每人又轮了四轮后,韩耀再次用老K收走一大摞,张杨手里只剩一张牌,回天乏术,拍在韩耀脑门上,恹恹道:“输了,不玩儿了。”说着起身爬走要穿鞋下炕。

    韩耀面无表情:“给钱。一百一局,你定的规矩。”

    “你说什么?”张杨回头,一脸无辜。

    韩耀:“……”

    韩耀呈猛熊落地式,自背后扑倒企图拔腿逃跑的张杨,咬住他后颈柔软的肉皮儿,发狠道:“你再赖一个?嗯?”

    张杨让他弄得又疼又痒,挣脱不开,求饶:“诶呦……诶呦……松松开!我给钱、给钱。”

    韩耀松了口,张杨手伸进裤子口袋里翻找,掏出一枚硬币郑重的塞进韩耀嘴巴里让他叼着,说:“给,一分一厘,来之不易,收好。”然后趁机将狗熊翻倒成四脚朝天状,忙不迭趿拉着鞋跑了。

    晚饭后,张容搬了小板凳到东屋,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休和尚》,新佑卫门大人拔出佩刀,义正言辞,说话时两瓣下巴像屁股似的一动一动,张容哈哈直乐。

    这周末,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三十道算术题,五遍拼音默写,还有一个鸡蛋壳小手工制作。旁的都做好了,就差创意手工,跟张杨给扎眼儿清干净的蛋液的壳子大眼瞪小眼俩小时,蛋壳一动没动,张容跳下凳子跑去找韩耀抱大腿。

    于是现在儿子坐着看动画片,老子们躺着往鸡蛋上涂胶水粘彩纸。

    张杨剪出个猪鼻子放到韩耀面前,边扫一旁的晚报,嚯了声:“哥们儿你看,就是这开发商,真他娘的阔气啊……看这大金链子,身边儿的俩保镖,看人内座驾,加长凯迪拉克!这儿写的,‘放豪言,要为省城打造168米摩天大厦,新世界广场’!”

    韩耀没抬眼,哼了声。

    张杨又道:“你是不知道,我单位同事家亲戚都看好这儿,贪黑不睡排队买楼号,恨不得钻水泥垛子里不出来了。”

    韩耀眯着眼粘猪尾巴,不屑道:“油头粉面,装逼喝喝,也就你们这眼神儿拿他当真正有钱人。走着瞧啊我跟你说,咱赌五毛钱,看他能不能撑起这项目,超过一块不赌,不值。”

    张杨鄙视的斜眼看他,半晌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韩耀:“……”

    韩耀一副懒得分辨的表情,专心致志给老母猪后背上贴花纹。

    半月后。

    韩耀叼着根熊猫烟,手拎红高粱二锅头(自备酒水),衬衫敞开前襟三颗扣子,吊儿郎当从香格里拉晃出来,身后跟着低头翻皮包,正往里藏饭店赠送餐巾纸的老董。

    俩人走下台阶,迎面正正当当停了辆闪瞎人眼的加长凯迪拉克,挡住两人去路。

    车门砰然打开,从左右各走下一名墨镜保镖,气势汹汹的环视四下,其中一名保镖大步上前,将韩耀和老董扒拉到旁边。

    两人:“……”

    保镖在台阶两侧站定,双手交叠身前,目不斜视,车厢里走出个高挑小秘,玉手撩长发,扶着车门柔声道:“老板,到了。”

    车里踏出一只大皮鞋,油头粉面的富豪开发商终于闪亮亮登场,仰着下巴颏一脸不屑,大有君临天下之气势,世界都笼罩在他的手掌中。小秘柔弱无骨的挽着老板,包在裙子里的大屁股一扭一扭,高跟鞋哒哒跟随。

    韩耀与老董对视一眼,脸部抽搐,“噗。”

    富豪开发商猛然回头,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韩耀背靠石狮子,剧烈咳嗽,老董险些跌倒,伏在保镖肩膀上浑身抽搐,两位保镖仍如石像般直立不动,茫然无措。

    富豪开发商脸涨得通红,怒瞪两人,倨傲的甩头,快速走进饭店转门。

    又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轰轰烈烈的建起了一层。

    再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仍然是轰轰烈烈的一层。

    九二年末,一场鹅毛大雪把万众瞩目的新世界广场埋起来了。

    翌年,春暖大地,冰雪消融,省城早报第三版——【马来“富商”负债而逃,烂尾“大厦”政府接管】

    张杨:“……”

    韩耀拍拍张杨的肩,从张杨钱包里拿走一块钱。

    马来富商严重损害了排队买楼号的百姓,而对于韩耀和张杨而言,这人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博,一次生活的调剂。况且在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报纸报道中,新世界广场也不过是省城众多烂尾楼中的一个,甚至不是影响最大的,不值一提。

    在疯狂的全国开发大潮之后——至少在房地产方面——令人始料不及,却又在某些人意料之中,中国迎来的不是“全国齐发展”,而是无以计数的烂尾楼,半截子工程和空置楼。

    相比而言,省城情况还不算严重,更严重的是南方沿海,比方说珠江三角洲一带,那高级别墅、度假村、写字楼的市场都冷出个鸟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开发区停办,无数房地产公司关门倒闭,国家和政府开始为无节制的跃进买单。

    简直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用积木堆砌高耸却松动的玩具大楼,最后轰然倒塌,还得家长来收拾归拢残局。

    张杨终于明白韩耀为什么不急着办公司了。

    “一件事儿再热也有个度,一旦越过这个度,那就十有八…九有问题,因为它八成发展的不理智。这时候就得观望为主,先判断清楚到底是别人疯了还是我疯了。儿子内书上讲得叫什么来着……谋定而后动,应该是这个意思。”韩耀如是说。

    张杨躺倒在沙发上,无力又无奈。他不太懂韩耀说得那一套,只是想,社会发展走一步退半步,还甩老百姓一脸大泥点子,这叫什么事儿呢。他又蓦地想起很久以前,韩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国家站起来的越快,垫在底下支撑她的人就越多。”

    当年他似懂非懂,好像说完这句话,他们就发现家里断了粮,不得不饿肚度日。现在,他生活富裕,什么都不缺,社会也发展了,可不知道为啥,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可能这就是人们在支撑她崛起的探索之路中,一次盲目踏入的泥沼。


 67第六十七章

    房地产业在大热的“迅速膨胀期”之后逐渐归于冷静;想发财圈钱想疯了的一些人;先前头脑热过了劲儿,现在疯狂归于理智,得不偿失;心脏拔凉拔凉。国家回收了千万余亩不能按时开发的土地,政府也将影响较大的烂尾楼排上号;逐个买单。然而;城市在这场“开发”中经历的变迁和伤害已然无法抹灭。

    别省各城市的情况不晓得,只说省城;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省城了,变得狗啃苞米一般;满目疮痍。昔年停留在张杨脑海记忆中的繁华城市已经灰飞烟灭;与眼前的一切再无相同之处。

    省城是从伪满时期;乃至清末就繁荣起来的都市啊!

    古旧沧桑,又欣欣向荣,隐约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和风情。初到的外乡人,哪怕不拘归处,随性走在路上,无意间逛进的一条狭窄胡同,都可能在此兴旺了近百年岁月;随便扬手一指的某幢楼,都数不清它到底屹立了春秋几何。

    在省城百姓心中,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跟她比不了!

    然而“疯狂大开发”打着发展建设的旗号,致使不计其数的老建筑轰然倒塌,几近所有本土人熟悉的黄金地段被拆迁改建。

    在新世界广场的项目开启之前,长江路是省城最富庶昌隆的商业街之一,甚至有“女士买服装必到长江路”的说法。结果让假马来富豪这条臭鱼瞎搅和了一顿,现在的长江路盛景不再,号称168米摩天楼的新世界广场也成了传说,烂尾大厦修修建建,最后拼凑成十层高的金座商城,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处尚且如此,别处更无须再提。

    走进九十年代的三两年间,老百姓算是看透了——政府开发改建的指示到达哪段地界,就预示着哪段即将倒血霉。

    甭管多赚钱的商店,全部被迫停业,要么坐地打烊黄店,要么搬走另谋他出;老茶馆、钟表行、老式成衣铺子和剃头刮脸店,让这么一折腾,便绝了迹,再也寻不见踪影;百年老店、老字号,任你在此扎根儿多少年,也不得不搬迁挪窝。

    张杨曾亲眼看着羊扒子饭馆的胖老板双眼通红,在尘土飞扬中摘下门前幌子,搬离守了八十年的琉璃瓦木楼。从解放前熬到现在的老汤装在大铁桶里,那个香味儿跟着伙计骑的三轮车飘飘荡荡,逐渐远去,消散。

    还有他最爱的市图书馆,红墙大院,喧嚣中仅存的一片宁静,连同松柏垂柳,前一周去时还书还好好立在那儿,周末再去就成了废墟一片。他再没有机会坐在“呼呼”刮着过堂风的回廊下看书读报了。

    很多百姓心中忿忿不平,连四条街上结伴遛鸟的那些老爷们儿都说:他奶奶的,赶上日本鬼子进村儿扫荡了。郊边子规划五六个开发区和地皮,原来那是一水儿农村,那可是住人的屯子。政府把农民耕地给占了,房子也给推平了,完后又他妈不建了。你说这叫啥事吧,一帮人等着盖楼回迁呢,这么要命么!

    最后总结:臭娘们儿一脸风骚的把人裤衩扒了,唧巴毛也褪了,才刚给人弄硬起来,转身就撩裙子跑路,哪有这道理!

    可人们除了用言语泄愤,又哪里有别的法子。

    有些岁月积淀而成的东西,毁了,那就注定无法挽回,只能成为这代人心肉上的一道疤,时不时想起来,疼一下,兀自惋惜缅怀。

    泡沫坍塌,接下来的情况正中韩耀的预估——失望的家长收拾了玩具积木,当即对孩子展开教育,要求他能吸取教训,并约法三章。

    宏观经济调控,加上配套法规相继出台,由先前的极热到极冷,现在略微有回升转热的苗头。在这个节骨眼上,韩耀的日常生活也变了——他开始频繁的出差。

    之前韩耀跟张杨简单了说了出差目的,但是张杨没听懂,也懒得寻思。反正以前他也经常出差,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儿,韩耀心里有掂量,告诉自个儿也啥用,还浪费俩人时间。于是九四年初夏,韩耀上午去幼儿园看了张容参加的讲故事大赛,下午就拎包上火车走了。

    韩耀经常在外地两三个星期,回家住个三五天,白天到处跑,跟人喝酒打牌,是正事儿也不是正事儿,晚上跟儿子黏糊一阵,跟张杨黏糊一宿,然后再出差。

    与此同时,去年在郊外买的那块地皮上好像也正倒动些什么事儿,韩耀没时间打理,是洪辰一直帮忙弄着。张杨原本没怎么在意,也没问韩耀,想着等整巴完事儿了,自己跟着过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

    不过,有一次秦韶跟车队从乌鲁木齐回来,忙里偷闲跑到张杨家做客,洪辰也跟着一起来了,吃过晚饭,张杨沏了壶茶,又从韩耀柜里翻出一条极品云,俩人拆开分了,一人一根抽烟聊天,忽然想起这事,就随口问:“老韩那块地现在折腾啥呢?”

    “盖楼啊,”洪辰慢条斯理道,“韩子没说?”

    张杨弹了弹烟灰,蹙眉回想,“可能说过,我没认真听。盖什么楼?你家那样儿的?”

    洪辰端起茶杯,“当然不是。韩耀目前的指示是,先起一栋五层办公楼。”

    张杨瞪眼:“五层!?”

    “盖那么高楼干嘛?!”张杨掰着手指头算账,抓狂道:“五层得花多少钱?卧槽哪能花那么多钱啊!”

    “放心吧,韩子有钱。”洪辰一哂,道:“别的我不知道,光是前年我俩倒股票认购证,捞一笔还撑不死他么。”

    顿了顿,洪辰又颇有些怨怼:“操他娘的,我俩一块儿整,结果他赚我赔。”

    “嗯?”张杨回神,停止算账,不解心道,一起咋还能有赚有赔?

    “我俩一人三麻袋身份证,买的股票认购证平分,他那份让我帮他坐地转手,我就给他卖钱了。完后我寻思着,要是买股票攥手里,不比卖认购证赚得多?”

    张杨点头:“对啊。”

    洪辰一脸悔不当初:“然后我就失足了。九百点刚买到手,立刻跌回400点。”

    张杨:“……”

    “没招儿,赔钱了只能攥手里等解套。但是它非但干等不涨,还直往下嘎呦。我看这不行啊,越赔越多,我就抛了。结果他娘的刚抛出手,蹭蹭的就窜上一千五百点了。”

    张杨:“……”

    洪辰一顿唏嘘,而后又释然道:“不过我心里还是挺平衡的。”

    张杨:“?”

    “它涨没几天又开始跌,跌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幸好我没再买。”最后洪辰啧啧摇头,总结道:“跟这玩意儿合不来,以后说啥也不跟股市沾边儿了。”

    张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面无表情啜茶。

    这时,东屋传出秦韶兴高采烈的欢呼声:“赢喽——!”

    张容不乐意的喊:“舅舅你能不耍赖么,你再趁我发大招的时候用脚丫子蹬我手柄,我以后都不跟你玩儿了。”

    秦韶立刻嘀嘀咕咕,赔笑小声说不是故意的嘛,蹬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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