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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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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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金爷子摸摸小弟子的头,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吧,张杨转身时又忽然叫住他,道:“孩子,记住,脑袋不能白长,要懂得活学活用。再者有些事情,别人没让你做,你自己也要试着做,刻苦一点儿,总有一天你会庆幸自己当初努力了。”

    说罢,老头儿端着搪瓷大茶缸往后台去了,路过一靠墙拉筋的男孩,瞄了一眼,劈头盖脸就是一教鞭,揍在男孩膝盖上。

    “抻直了!抻不直你拉个屁筋!”

    男孩吓得一哆嗦,忙不迭伸腿架在墙围子的棱角上,抻得疼出一额头汗也不敢再动一下。

    张杨怔怔的看着,偏着头寻思,直到老头儿晃悠悠的背影消失在帷幕后。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杨都在惦记老爷子跟他说的话——活学活用,试着做,刻苦一点儿。也许老师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利用学过的东西自己做一些尝试,比如……编一段小戏?张杨这样想。

    晚上回家,没看到韩耀在台阶下等,于是张杨独自去了市图书馆。既然想到了就赶紧做起来,最起码先找书自己学学怎么编戏啥的,要是以后艺校老师真能教到,他也当是提前预习。

    然而在借阅室里转了两圈,却没找到什么跟戏曲有关的书,戏曲杂志倒是有很多,但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内容,没什么意思。

    最后张杨在角落里发现两本京剧戏词,大略翻看了两眼,决定先借回去读读,聊胜于无。

    夏天的红墙大院即使在夜晚也生机无限。松柏深绿,灯光暖黄,虫鸣轻响,和冬天相比,显出种别样的静谧。

    实在是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管理员在书本后扣戳之后,张杨将借阅证揣进衬衣胸前的口袋,站在廊前深深呼吸了一口松树的清香味,捧着书本准备回家。走过回廊时,他见拐角处的柏树针上挂了盏旧式的马灯,灯光照亮树下一片围栏,一名年轻人背靠廊柱在一个很大的本子上快速的描着什么。张杨从他身边走过,出于好奇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愣了。

    本子上用炭笔画出的男人的脸,是韩耀!

    “诶?”张杨不由得低呼出声,年轻人方才注意到有人在旁边,疑惑的抬头。

    张杨没想太多,遂即张口问:“你画的这人,你认识?”

    “不认识。”年轻人道,“一年多之前见过一次,今天想起来就画了。”

    一年多之前……应该是皇冠家具开业之前,云姐还没生新新那时候,有一次韩耀出差回来,来图书馆接他。张杨没见过这人,恐怕见过也早忘了,应该是韩耀在院子里遇见过他吧。

    张杨蹙眉回想,不禁惊异,隔了这么久,看过一眼的陌生人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那年轻人看了张杨一眼,明白肯定是他认识画里的人,嘴角微微挑了下,画完最后几笔,问:“你要么?给你了。”

    张杨回过神:“嗯?”

    年轻人道:“素描,你要就给你了。刚才做工图做累了,随便画画,反正是不认识的人。”

    张杨不懂工图是什么玩意儿,无意识的啊了一声,年轻人以为他想要,将白纸本横过来,从地上的斜挎包里拽出一把共图纸,压着边缘将画裁下来。他裁的时候,上面一页也露了出来,画了一名带毛线帽子的老妇人,惟妙惟肖,就连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额头的褶皱都如同真的一般。

    “你是……画家。”

    这话让年轻人笑起来,摇头道:“我是学生。”

    这人看着也有二十出头了,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张杨问:“大学生?”

    “嗯。对面农大的。”那人把裁剪下来的画递给他。

    张杨眼里立刻显出敬佩和羡慕。

    他自己没上成大学,也没见识过大学,身边更没有上大学的人。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跟大学生说话,眼前的小年轻就是张杨心中的高等知识分子。

    张杨接过素描,心里无论如何按耐不住,想跟这个小年轻人多聊两句,不由自主的就在回廊上坐下来。年轻人不动声色的打量张杨,倒没有厌烦或表现出觉得对方奇怪,将画册和工图尺放回背包,笑了笑,竟主动跟张杨聊了起来。

    这让张杨无比雀跃。

    他们彼此都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张杨提到的都是关于大学的事情,那人讲了许多,两人一直聊到马灯里的煤油都快燃尽了,图书馆管理员走过来打断他们俩,说:“快回家吧,马上要闭馆了。”

    张杨才意识到已经这个点儿了,忙道:“对不起啊!跟你说这么长时间,耽误你做事。”

    年轻人没说什么,摇摇头,笑着说了声再见,拎起包先走了。

    张杨挠了挠刚才让蚊子咬的红包,跟在那人身后走,忽然想起来素描还在回廊上扔着,赶紧跑回去取,再跑出门,那个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图书馆晚十点锁门,这时间电车早没有了,路上拉脚三轮也没有,张杨这才想起来,韩耀要是等不到自己回家,会不会急了到处找他,于是慌忙一路飞奔回家。

    结果累死累活回到家,气喘吁吁的推门一看,韩耀歪在炕上睡得死沉,呼噜声震天响,脑门发红一脸汗,一看就是喝高了,衬衣皱巴巴的敞着前襟口子,手指头上圈着车钥匙,另一手攥着报纸,像是准备骑车出门接他,没等下地又困得倒头睡着。

    张杨无奈叹气,在炕沿上坐下,用手指戳韩耀汗涔涔的胸口,低声喊:“哥。”

    韩耀皱眉,喘着粗气翻身,半晌难受的眯起眼睛。

    张杨用手背给他擦脸上的汗,“跟谁喝这么多?沥青卖出去多少?”

    “……全卖了。”韩耀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的又道,“哥跟你说……”

    “嗯,你说。”

    “我说……啥玩意儿来着……?你等会儿……我想想的啊……”

    韩耀记得他有事跟张杨说,但忽然想不起来他准备说什么,盯着顶棚重影的灯光寻思,把大脑袋蹭到张杨腿上,可能枕着觉得挺舒服,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


 55第五十五章

    韩耀醒来时正是晨光最刺眼的时段。

    宿醉一夜;头痛欲裂,他翻身下地,动作迟缓的像头狗熊,晃晃悠悠去院子里拿盆,蹲在水龙头前洗了把脸。

    张杨正站在食槽前喂鸡;头也不抬道:“锅里有米汤;你去喝点儿。昨晚上跟谁喝的?”

    “老董。”韩耀眉头蹙着;仰头长吁一口气。双手捂脸缓了一会,起身到厨房盛了碗米汤;叼着煮鸡蛋出来,边看张杨喂鸡,边把昨天卖沥青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张杨边听边揪碎没切开的菜叶,均匀撒在每只母鸡前;听罢道:“你帮帮那个老曾也挺好,摊上这事儿,怪可怜的……诶,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不是前两天才逮进去一个么,他们就不害怕?”

    韩耀三两口喝完米汤,嗤了声:“他们怕个屁,现在凡是手里有额度的都倒,大到火车皮,小到暖壶胆,谁都觉着要抓也是拿别人起头,真抓也连起来一大片,从上往下谁都别想好,你说他们怕啥。现在满省城有几个人能买着计划价的东西,全他妈官商勾结,一个豆包在他们堆儿里滚一遭,三毛钱能他娘的涨到三块。”

    官倒听着实在骇人,可再往深处想,其实也必然会是如此。

    国家政策留了这么大空子,一张批条能换一袋大票,二傻才会眼睁睁瞅着不去钻。只要有一个敢身先士卒的带头,后方观望的大部队立刻就会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张杨觉得,其实这跟韩耀当年倒烟是一样道理。

    那时候省城有谁能抽一包万宝路,那都是倍儿稀罕的事,贼有面子。但从打韩耀给开了个头,省城的洋烟瞬间铺天盖地,现在往大街上随便一扫,稍微有点钱的,嘴里叼着的不是三五烟就是良友。

    搞对外开放,搞市场经济,也许势必要走到这一步。改革开放已经十周年了,以前说起投机倒把是犯罪,谁要是被抓住,那是真给苦头吃;然而如今,当几乎所有人都在投机倒把的时候,大势所趋,法律也不过是白纸上印着的一句苍白无力的话罢了。

    张杨将沾了小米和菜叶的铝盆撂在鸡架上,叹气:“今年物价涨得快,跟火烧耗子尾巴似的窜。我们剧团的同事跟我说,这是要通货膨胀,估计也是他们给倒胀起来的。”

    他又忽然用警告的眼神看向韩耀,道:“你别跟着掺和啊,哥我告诉你,我妈总说邪门歪道保准没好,既然不倒烟了,钱也赚足了,以后类似投机的事也不能干,上头不敢抓当官的,万一拿做生意的充数咋办。”

    张杨一脸严肃的叮嘱,韩耀绷着嘴角忍笑,点头答应。结果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乐出来了:“我能跟着整这破事儿么,咱得往远了看……”

    说到这儿,韩耀突然一拍肚子,可算想起重点内容了。昨晚喝高了没说成,连小孩啥时候回得家他都没印象了,现在正好聊到这事,他问张杨:“咱家炕洞里还有多少钱?”

    炕洞大柜里藏得钱,一部分让张杨拿到银行存成死期,另一些按个人最大限额买了国债,最初倒烟赚的第一笔钱还在农行存着活期,想留着以后用,目前还没动过。现在炕洞里剩下得不多,张杨没告诉他还有多少,问:“你要干嘛?”

    韩耀:“看看够不够我进货的。现在建材成本价也高了,在厂家抢不着货,就得多花钱跟别人那儿倒一批过来,你说是不。”

    张杨:“……”

    张杨怒道:“你刚才说不搀和这破事儿!”

    “我不倒,我拿出去卖。”韩耀跟他实在说不通,起身进屋拿出昨天的晨报,展开示意他看。

    版面上半部分一则新闻的黑字大标题写着:国务院召开第一次全国住房制度改革工作会议,推出《关于在全国城镇分期分批推行住房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

    这则新闻下面的小字密密麻麻,张杨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韩耀想让他看出些啥,脑门子发晕,让韩耀用人话给他解释意思。而韩耀昨天跟老董研究了一下午这篇新闻,对其的理解总结出来只有一句话——

    以前,住房是福利性质,实物分配,要么单位给分房住,要么跟国家租买公房使用权;但以后,住房会逐渐转向市场,住房按劳分配,你能赚负担多少钱,就向市场买多贵的房。

    韩耀抻平报纸,正色道:“现在省城建起来的一片片全是公房,张杨,你信不信,再往后的居民楼未必都是国家建的,老董跟我说,去年深圳那边搞试点,公开招标出让住房用地,效果不错,很成功。照这势头,可能用不上两三年,房子会跟街上的豆腐脑一样。”

    “跟豆腐脑一样?”张杨脑海里立刻出现一栋热气腾腾的大楼,软绵绵的晃悠晃悠,窗口和门直往外淌卤汁的情景。

    韩耀哭笑不得:“哥的意思是,房子跟豆腐脑一样,都是商品。”

    张杨听得半懂不懂,有一句他倒是明白,小范围试点的成功,意味着将来可能会大范围,甚至全国范围实行。省城在中国北方,一直以来都相对滞后,但要照着报纸上讲的住房转向市场逐步推广的话,推到这边真就用不上三两年。

    他盯着报纸思索,要是以后住房用地都公开招标,中标的人在土地上建房子,盖楼……刚才他要理论什么事儿来着?

    韩耀看着他,用诱导的口吻道:“盖楼需要建材。私人盖商品房,到时候国家就计划不过来了,双轨制只不过是过渡,早晚会取消。”

    “昨天看到这张报纸我就想,现在承包商难做,如果我用平价,甚至适当赔点儿钱拉他们一把,你想想,等以后生产资料全部流入市场,建筑承包的活计源源不断,而且都得到市场上买建材……”

    张杨听着,思路逐渐清晰,恍然大悟:“你想趁现在赚人情,打开销路,将来建材用量大卖得俏,你一下就能站稳,固定客源也是现成的了,是不是?”

    韩耀笑道:“只要能站稳,到那时候估摸着差不离了,我就开公司。”

    这个决定,是继倒烟之后,韩耀的又一次高瞻远瞩,预估未来。张杨却非常害怕,他听到那句“适当赔点儿钱拉他们一把”,立刻觉得韩耀的想法不靠谱——这说白了就是赔本赚吆喝。

    建材成本高,赔一点都不是小数目,韩耀“适当赔点儿”,恐怕也要以万为单位。万一推广迟迟不进行,双轨制越来越操蛋,难道韩耀就这么一直亏本拉这些承包商上岸么?况且世间事瞬息万变,试点可能存在弊端,如果以后暴露出问题,今天的推测就全是扯蛋,韩耀在这上头赔的钱,耽误的时间,也找不回来了。

    虽然他哥摆弄人的手腕无需担心,但泼出去的钱要是收不回来,最后只换回承包商的人情,当初辛辛苦苦倒烟都成了白做工,简直是竹篮打水,得不偿失。

    韩耀却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昨天跟老董翻来覆去研究一整下午了,你等着看吧,政策十有八…九跟我们推测的一样。老董那人你不知道,上头放个屁,不等拐出小肠他就能猜出是什么响儿。再说,哥说是适当赔一些,其实未必,最多摊个运费,再多我能干么。放心吧啊,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事,哥不能坑自个儿,费劲八力挣点儿钱还得养家,哪能撇出去给他们踮脚。”

    要照这么说,不赔钱只折腾折腾,确实属于空手套白狼的范畴。但张杨还是觉得不把握,怕韩耀瞎整,嘱咐他:“千万别傻了吧唧赔钱给他们上货,顶多卖个平价。咱们也不是非要打这份主意,大不了将来费点儿劲开路呗。”

    韩耀:“知道知道。”

    狗熊下午要去跟老姜打牌,说完进屋换衣服去了。张杨跟在后边,亦步亦趋的推他,把他从院子推到屋里,从东屋推到西屋,结果没注意前面,推得韩耀一脑袋磕在门框上,当即怒了:“揍你啊!”

    张杨转身要跑,被韩耀搂住反锁在屋里,狗熊捂着脑门去厨房吃了四个鸡蛋,满嘴蛋黄回屋,在小孩儿脸上狠狠吮了一口。

    事实证明,张杨的担心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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