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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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祭-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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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落脚江京?

在海外镀金归来的李万祥,仅凭当年的口碑就可以征服任何大都市,但为什么不去北京,不去上海,不去深圳、广州、三亚、重庆、成都?为什么单单是江京,这又成为厨房里的一个谜谈。要说城市规模和发展的速度,北上广之外,江京的确不输于大多一、二线城市,但这是座李万祥没有任何根基的城市,是什么吸引了这位注定会叱咤餐饮圈的名厨呢?

李万祥自己的解释是,江京是个既有深厚历史,又有无限活力和创意的都市。他格外看重一个城市的文化氛围,以及这氛围对美食圈的影响。他曾经在厨艺进修班讲课时说过:做一名好的炒菜师傅,最怕的是缺乏认真仔细的工作态度;而做一名好的厨师,最怕的是缺乏对美食的热情和想象力。没有什么比闷头数人民币更扼杀想象力,没有什么比好的文化氛围更激发想象力。不俗的人文情致,就是江京吸引他的地方。

潇湘会所的建成,是他等待已久的机缘。

厨房里和餐桌上不但是生产交流食物的所在,也是滋生和撒播流言的温床,他早听说戴向阳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土豪,梁小彤是个更附庸风雅的富二代,但潇湘会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是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尤其会所主楼,其建筑本身就是李万祥所见过保持最完好的巴克楼之一,这就是固有的人文底蕴!更不用说会所主楼基本上是私人性质,席间和席面都有限,提前订座预约,他不用忙于应付,但可以对每一道菜——他的作品——精雕细琢,当做一种文化的展示。

所以当领座的前台小姐小真跑来告诉他,小包间醉花阴里临时添了一席三人,菜单已选好,他难免不悦。今天因为是开张日,从中午到晚上都有订座,尤其晚上,所有包间都会满,他除了固定的两个帮工外,还特地加了两个临时工,包括一个有炒菜经验的小厨师,会在下午三点之后到。这午饭时间,突然加席,真正的厨师只有他一个,倒不是无法应付,关键是破坏了他精益求精的工作进程。

“是哪个老板加的席?”李万祥的理解是,这种当天临时加订单的事,只有两个合伙人之一做得出来,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到。

小真说:“不知道,我没来得及问他们,说实话我们会所的人都能订,我刚才问了瞿涛,他也不知道。现在追究谁订的座也没必要了,人都来了,就辛苦您一下。”

“不是辛苦的事……”李万祥知道和她说不清楚,准备不再浪费这宝贵时间,“兵来将挡,我们能应付,菜单留这儿吧。”小真想提醒李万祥,菜单就在您头顶上方的LED显示屏上,但看看李万祥满额的皱纹,笑笑说:“我这就给您打一份。”转身走出去了。

李万祥盯着小真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但绝不是中老年色鬼的那种喜欢,而更像是对女儿、对晚辈的那种喜欢。或许,他这个从未成家的老光棍,骨子里还蕴藏着一份没有开采出、也没有枯竭的父爱,无处投递。

他对小真了解得并不算深入。小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带着点儿神秘气质的女孩。她人长得像个花瓶(绝不是贬义形容美女的那个“花瓶”),确切说像个薄胎瓷的花瓶或酒杯,玲珑通透,需要小心呵护;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虽然说话软软的,清清淡淡的,但行事拿主意,麻利周全,是个完全能独当一面的女孩;她是戴向阳直接安插到会所主楼来的,身兼数职,又是迎宾小姐,又是前台经理,莫非真如谣言所传,她是戴向阳的“干女儿”,小三小四?

小真在余贞里的一栋年老失修的巴克楼里租了一小间房,李万祥估计那要耗去她至少一半的工资。他出于好心,主动提出帮她物色一间相对更价廉物美的租处,但被小真婉拒,她说自己没车,又最怕挤公交耽误时间,所以越近越好。她现在业余攻读一个财会班,特别需要大段的学习时间。

一定要在余贞里租房……或许和戴向阳有关的那个谣言是真的。

至少她没有和梁小彤互通款曲的迹象。那公子哥屡次三番撩拨小真,都被她清挥衣袖化解了。

李万祥感叹自己人老了心也龌龊,想得那么多,那么不堪,眼中也只见污浊——人老了眼睛变浑,是不是相关?是原因还是结果?最后他还得承认,想这么多还是对小真有不一般的关心,就像怕自己的女儿走了歧路,受了伤害,薄胎瓷精美细滑,落地还不是粉身碎骨?

厨房里的工作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李万祥告诫两名下手,因为加了一席,很难悠哉悠哉了,凡事要做到又快又不失质量。李万祥的厨艺虽然有口皆碑,但他的厨房氛围和领导能力却有截然相反的口碑:他浸淫厨艺,对自己要求苛刻,难免对手下厨师和帮工也要求“过高”,不但要做工出色,还要为他将厨房保持得有条不紊。这难度可想而知:根据定义,厨房,尤其在忙起来的时候,乱糟糟是正常的,觀比外面的空气污染还正常,但李万祥的厨房非得像样品房的装潢布置那样一板一眼,那就苦煞了学徒。今天这两名帮工都是抱着来学艺的目的为李万祥打下手,即便心有不满,通常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偶尔嘀咕两句,还得在李万祥的听力范围之外。

厨房里高功率的抽油烟机奋力嘶吼着,这也是两名帮工暗地抱怨的项目之一。李万祥直接点名要了这款江京本地出品的洛克牌,因为它是市面上功率最大的抽油烟机。李万祥给两位下手做过思想工作,几乎所有的老厨师都有临床上称为“油烟综合征”的职业病,这病伤肺、伤气管、伤心脏,导致肥胖、高血压、糖尿病、癌症,都是油烟惹的祸。老厨师们以前工作条件不好,无奈成了油烟的受害者,你们幸运,可以从年轻时就通过高功率抽油烟机来预防,何乐不为?噪音不也影响健康吗?答曰:那你就要看哪个后果更严重。

高音抽油烟机、炒锅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掩盖住了厨房外的任何声响,一阵鞭炮声除外。李万祥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当一道有东南亚风情的招牌菜“棕榈椰汁蜗牛蟹”出锅后,本该送往主宴厅的,没人来端。几乎同时,醉花阴小包间点的两道冷盘“松针杞子”和“瑶柱洞天”准备好了,揿了铃后足有一分钟仍无人应。

他没有钻研过酒楼管理,但厨房和招待间这样的不合拍,绝非好兆头。

建伟这家伙是不是又走神了?

华青总不应该开小差吧?

建伟和华青,是会所主楼的两位服务员,一男一女,清俊男清秀女。潇湘会所规模不大,无论怎么抱琵琶半遮面,外界压力下尽量低调,最终还是要走高尚路线,所以雇人几乎算得上苛刻。建伟和华青,据他们自己说,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聘。两个人虽然年轻,但都有多年的服务经验,对业务都很熟,礼仪周全,手脚利索,基本功都无可挑剔。只不过李万祥在最近两次试运行中发现,建伟大概有些缺心眼,他自己也说小时候得过多动症,总之特别容易走神。

但华青没这个问题。李万祥对她很了解,因为华青也是从大金莎酒楼跳槽过来的。她是个内向安静的女孩子,话少到几乎没有,做事极为细心,也善于察言观色,能揣摩出客人的需要,是个做服务员的好坯子。

这话说的。没有人天生注定做某种职业的命,都是阴差阳错,都是前生今世的因果,都可以改变。李万祥再次揿铃,立刻有了响应。厨房门口来了人,和一把枪。“都别动,举起手!”一把手枪对准了李万祥,拿手枪的人一身黑,黑布蒙着脸。李万祥这时正好不在灶边,想抄起炒锅砸过去都不可能,只好举起手,两个帮工也听话照做。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有人在开玩笑?是不是梁小彤哪个在娱乐圈的朋友,闲坏了脑子去借了一套横店用的行头来恶作剧?

“兄弟,今天我们厨房这里实在是忙……”李万祥开始试探。

“我们也很忙,所以不是在和你们开玩笑。闭嘴!别动!”那人川湘一带口音,声音略尖细。

枪口仍对着李万祥,那进来的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家伙走到灶前,将两个炉子的煤气关了。他的脚有些毛病,一跛一跛的。他瞟了一眼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李万祥心头一动,觉得这可能是个良机,但那人显然不愿冒人质反扑的风险去摆弄一个不熟悉的机器,只是大叫道:“走!上楼!”

看来是动真格的。看来不是开玩笑。李万祥不情愿地走在最前面,暗暗咒骂。他宁可走在最后面,离那个混蛋近些,方便随时出手。他早年在东南亚一带做小厨,遇到过几次打劫,但都是抢现钱,剧情主要都发生在大堂和前台,对厨房的影响很小。去科威特前,知道中东远非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还专门去北京一个武术馆突击训练了几个月的搏击防身术,自认为对付一两个宵小应该不在话下。这小半身武艺在中东并没有用上,他也很久没再练习,难道今日要临时抱佛脚?

上楼的时候,李万祥等到了绝好的时机。

这要感谢厨房里给他打下手的谢一彬,一个颇多小聪明但可以更努力点的小伙子。谢一彬在上楼梯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多半是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也可能单单是因为恐惧紧张而没走稳。就在歹徒将注意力集中到谢一彬的那一秒钟,已足够给李万祥一个转身逼近的机会。

李万祥居高临下地一扑,将歹徒推抵在楼梯边的墙上,同时扼制住他持枪的手,膝盖向上一顶,那歹徒“嗷”地低哼一声,弯腰倒地。谁知他倒地的刹那,突然抓住了李万祥的双腿,向前一顶,将李万祥推倒在地。

“都别动了!”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李万祥抬头看去,又是个黑洞洞的枪口。这回,像是把自动步枪。“老师没教过吗?反抗没有好下场!”这个声音似乎也是南方口音,具体哪里李万祥一时半会儿没有把握,也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因为那持手枪的歹徒已站起身,一肘击在李万祥的胸口,令他险些背过气去,再一拳击在颧骨和太阳穴之间,李万祥眼前一黑,砰然倒地。

案发后1小时20分,“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耳朵里一片叫嚷声。我睁开眼,看见地上几个人在厮打,后来看仔细了,是戴向……戴总和他女婿,压在一个人身上,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爆炸了,眼睁睁看着桌布桌面被掀起来,桌上的东西乱飞,我愣了一下后,才觉得脸上一阵痛,大概是被飞起来的酒杯或者碎碟子划伤了。”李万祥又抱起了头。

巴渝生说:“李老师,你休息一下。”

“火立刻起来了,屋子里烟熏火燎的,我当时想站起来快跑,但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根本就没办法站稳。”李万祥显然还沉浸在当时的火海中,“我低头看,才发现,两只手被手铐锁着。然后,屋子里猛的热腾起来,到处都是火;再后来,我屁股下面一阵滚烫,裤子烧起来,好像自己成了炒锅里的一样菜,忙跳起来,幸亏两个徒弟过来帮我把火拍灭了。”

警官们都注意到李万祥穿着医院的病号裤。姜明问:“你的两个帮工徒弟,他们当时没戴手铐吗?”

李万祥怔了一下,想想后说:“有,戴着,两个人一个左手被铐着,另一个右手被铐着,铐在一起。他们一起过来帮我灭火,很不协调。我身上的火暂时灭了,徒弟小孙身上却烧起来,我自己还在火焰之中……好像有人已经跳窗,我还像是刚从一个恶梦里醒来,不知从哪条路走可以逃生。我是个厨师,一生都和火打交道,好的厨师,会掌握好火候,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废人,完全没有掌握火候的能力。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可怕。”

三个警官彼此间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互相看一眼,但都有着同样的判断,李万祥仍在事变后的受惊吓状态中,才会语无伦次。巴渝生完全可以理解李万祥“无法把握火候”的感觉,正是这种失控感让他在当时乱了方寸,令他在此时仍后怕。

如果梁小彤对最后事态突变的描述确凿,戴向阳显然也被类似的失控感所摧毁,才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不用去阅读戴向阳的履历,也能猜想到,他是个见过商场大风大浪的人;根据李万祥自己的描述,他也是个眼界开阔,阅历丰富的人;为什么在这个事件里,越是有生活经验的人,越容易崩溃?“请你回忆一下,总共有多少个歹徒?”巴渝生问。

李万祥怔怔地想了足有一分钟,说:“不知道。”

姜明有些急了:“怎么会……”

“我不知道昏过去多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晕晕乎乎的,耳朵里似乎听见一些动静,但整个人一点也不清醒,在场有多少匪徒,真说不清。”李万祥也有些不耐。

“那就说一下你前前后后一共看见过多少个歹徒。”

“两个。一个拿手枪逼我们上楼的,还有一个拿长枪的,在楼梯口。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戴向阳和他女婿,一起压在另一个身上滚打,一直到后来爆炸,都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大概是因为提到了爆炸,李万祥又微微抖了一下。

姜明好奇地问:“你称鄢卫平是戴向阳的女婿……”

“哦,是……哦,不是,”李万祥苦笑,“是他干女婿,侄女婿,戴向阳有个侄女,他一个哥哥的孩子,从小他收养的,跟亲生女儿差不多,鄢卫平当然就跟他亲女婿差不多。”

巴渝生好奇地问:“你好像对戴向阳还挺了解?”

“是,我以前在大金莎酒楼做厨师,戴向阳他们一家都是常客。”

“你还记不记得,在主宴厅里共有几次爆炸?”巴渝生问。

李万祥愣了愣,说:“两次。”

“能回忆一下,第二次爆炸的情况吗?”

李万祥这次没多想,就摇头说:“那个时候,逃命都来不及,第二次一炸,我已经逃到门口,也没去仔细看到底怎么炸起来的……可能是煤气吧,二楼的餐桌下直接有煤气管道通上来。”

巴渝生没有再追问,他请教过刑技专家后,保持着当初的判断,如果是煤气泄漏造成的爆炸,首先煤气必须被打开或者炸开,还要有足够的时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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