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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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烟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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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彷佛得了什么大秘密一样。
小二乘势救出自己的袖子,继续将自己的手藏进略嫌宽大的袖子里。他背过身松了口气,向厨房走去。
“小叶,你过来。”账房里出来的中年男人见小二得空,向他招了招手。
“来了。”小二扬声应了,向账房那里一路小跑过去。他跨进账房,顺手关上门,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不少。
门关上的瞬间,小二脸上的微笑稍稍敛去了几分。只是这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的变化却让他身上的稚气一扫而空,不仅添上了几分恭谨有礼,彷佛他在一瞬间长大了好几岁似的。
“老板,您叫我?”小二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认真而有礼。
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眉眼和善,正是倚江楼的老板余元。他站在书案后面,见小二进来顺手就指了指椅子让他坐,随口问道:“刚才那客人拉住你说什么?”
“还不是刘家的事。”小二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颇有些嫌烦的样子,“都快三个月了,还在说这个。”
两个多月前,管阳县丞刘启贤酒醉后溺水身亡。此案先有画舫船家报案,尸身打捞上来后仵作验过也是一样说法,于是当场便结了案。
本算不上什么怪事的,偏生这刘启贤大人素日里与夫人鹣鲽情深,别说青楼就是连个妾室都没纳过。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古怪的事如今传得满城风雨,倚江楼里见天地就听人说这些,小二也不知被多少人拉住问过,难怪他腻烦。
“那个刘家嘛,总要再热闹一阵子的。”余元做了几十年的酒楼老板,一副见惯了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倒是这些账簿你帮我看看。”
小二该做的,不过就是些端茶倒水送往迎来的活计,连个厨子都不如的身份,实在不该碰账簿的。但是余元说得寻常,这小二竟然也就那么寻常地应了,自自然然地在案边坐下,然后拿起账簿来看。
只略扫过一眼,小二抬头笑道:“这个月生意不错呢,老板。”他的笑干净又透明,彷佛只是在单纯地为余元赚钱了而高兴。
余元眼角眉梢也都透出喜色。虽然赚得不算多,但是比起以前的惨淡已经不知好了多少。他几乎是笑眯眯的,说:“小叶,你看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语气,却是十足的求教。
而小二,也毫不客气。“如今店堂干净了,价钱也不算贵,进的货浪费少了……跑堂的陆陆续续开始学京城的官话,”小二一边掰着指头算,一边微微蹙眉,“如今能做的真是不多了。”说着,他看向余元。
余元闻言,神色里不由就透出些失望,“真的就没什么能做的了吗?”
“这……”小二眨了下眼,到底却没有把话说死。
余元见状,自是知道小二没把话说全,于是道:“小叶,全靠你倚江楼才能赚钱。我是知道你的,你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小二抿了下唇道:“要赚更多的钱,就要更多的客人。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虽然没错,但是总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积累这个名声。如果想要短时间内让客人多起来,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小二说着,一边看着余元。
余元皱起了眉。
眼前这个小二,是一年多前酒楼的厨子介绍过来的。当时余元勉为其难地应下来,只是看他可怜。却不想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孱弱的孩子并不寻常,于是余元索性不耻下问,而这酒楼的生意眼看着竟慢慢好起来了。一年多相处下来,余元自然也知道这个孩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淳朴。他絮絮叨叨地那么多闲话,余元有些预感,只怕他接下来要说的他并不会喜欢。
“所以我看,”小二看着余元,一脸的平静,“可以使些钱,让码头的脚夫说些好话。”
余元一噎,瞬时便冷下脸,心中有些不喜。
码头几乎是来往管阳的必经之地。所以大多数人到管阳后最先接触到的,就是码头的脚夫。他们但凡“随口”说上那么一两句,至少能有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这法子一定是好用的,余元可以肯定,就如同他以前每次说的那样。但是余元总觉得这种法子已经走上邪道,并不是一个正经酒楼该做的事。
余元才张了嘴,却在看见小二的样子后又停了下来。小二那双谁看着都会觉得干净的眼眸异常平静,似乎正等着他将斥责的话说出来。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半晌,余元才说出那么一句话,“在其他地方下下功夫。味道再好些,再便宜些……”话没说完,余元自己停了下来。
话谁都会说,但是真要做到又谈何容易?
余元硬生生转开话题,却反而令小二露出略微诧异的眼神。只是那诧异一闪而逝,快得甚至连余元都没发现。
小二微微皱起眉,“其他地方啊……”
“比如做个招牌菜,牡丹燕菜?”余元试探着问。
“不可。”小二拒绝得干脆,“太常见。”
“那烩面呢?”余元又问。
“太便宜。”这一次,拒绝得更简单彻底。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走进账房,只怕立时便会错认了两人的身份。少年说话短促平静得理所当然,一眼看去倒彷佛余元是个提建议的管事,而他才是做决定的老板。这换了谁都会觉得古怪的样子,偏生此刻房里的两人一个并不自觉,而另一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上酒楼不就图个好吃,”余元说,“味道好了,总能让人记住……”
“对了,就是这个!”小二突然眼睛一亮。
“……哪个?”余元茫然。
小二笑起来,“味道,是味道!” 
“什么?”余元还是不明白。
“现下正是吃鱼脍的季节,但是各种鱼味道并不相同,所以配的酱也该不一样。就算是同一种鱼,南边偏好清淡,北方喜欢浓郁,喜欢的酱自然也不相同。”
“所以你的意思是……多备些酱供客人挑选?”余元试探着问。
“就是让客人选。”小二的眼睛灼灼发亮,但是转瞬又皱起眉,“但是同时摆上几种酱,碟碟盆盆的,倒不如……”一边说着,小二兀自陷入沉思,也不管身边还有人在,顺手抓过桌上的笔拿了白纸描画起来。
余元想了想,在一旁道:“多备些酱并不是难事,但是如果只有酱是不是单薄了些?大牛如今刀算是练出来了,不如还是着重在燕菜上?”做个名菜出来的想法,余元就是不死心。
“老板您看这个如何?”小二将手里的纸递给余元。
余元接来一看,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一只长了脚的碟子,碟子里多了几条隔断将之分成不相联通的五个部分。“这是……豆?”
“也不必做得太花俏,简简单单的就好。一次可以盛上四五种酱,看上去又不会满桌的盘子。我们也不说卖酱,借个好听的名目……就叫‘四季鲜’。老板您看怎么样?”
“四季鲜?”余元抬头看了小二一眼。适才还将贿赂脚夫当平常话来说的少年此刻眉眼含笑,却只是因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余元想了想又问道:“那四季鲜,都是什么?”
“不过是寻个好听的名头。”小二说得极快,显然是理顺了思绪,“春天自然是鱼脍,冬天可以用那些笋子和肉炖汤,秋天可以用新鲜的瓜果,倒是夏天一时想不到。这个慢慢想,横竖对客人也可以保密吊吊胃口。然后不论是哪一种菜,必然要每次都要配上几种酱。”
余元了然,“好,当然好。”
小二笑了笑。他虽然容貌平常,但是眉眼弯弯双眸清澈的样子,在阳光下竟然能看出几分妩媚来。
余元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小二的手上。
小二手上裹了一层细棉布,将一双手掌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半点皮肤也看不见。自从他来到倚江楼就一直是这样,只除了余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雪白细腻,手指纤长却也盈盈丰润,除了中指上的薄茧几乎就毫无瑕疵,十足的一双玉手。
眼前这个肤色黑黄的,其实是个扮成男人的少女。
一年多以前,厨子张贵突然领了个人来,求余元让他留在倚江楼做小二。他,不,是“她”当时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父母俱亡,她被张家收留却不想吃闲饭,还有,她不是男人。
点头只是因为可怜她,但是这一年来,余元不知暗自庆幸过多少次。
“小叶,你还是来账房吧。”喃喃地,余元突然就将这话说了出来,“你到底是个……”
没有他,倚江楼或许已经关门大吉。但是他能谢他的,也不过是请他做账房。
“不了。”小二看着他,静静地微笑,“伯母会不高兴。”声音里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平静,并且,理所当然。
余元却并不意外。
纵然有时候会说些不怎么受世俗所容的念头,这个孩子却异常知恩。就像她知道他不会喜欢收买码头脚夫的念头却还是会说,就像她其实可以不用理会张家母子的感受,做了倚江楼的账房。而且最奇异的是,她在这样做的时候表情异常平静,竟然是丝毫的不甘不愿都找不到。
余元微咳了声,只能把这个念头丢在一遍,“你若是改主意了,随时跟我说。”
“谢谢老板。”

   

少女

  太阳落了山。
过了晚饭的时辰后,热闹的就是青楼那一片了。福源街多是酒楼,自然慢慢安静下来。不过酒楼伙计总得把各色东西收拾齐整了才能回家,是以当最后一个人从倚江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那个人锁上门后,借着朦胧的月色点亮了手里的灯笼。微风过处,将遮住月亮的云彩推走,与灯笼里的光合起来,瞬时便亮了不少。
提着灯笼的,是一个少女。
她一身粗棉布的素色衣裙,头发打了辫子用发绳束起垂在胸前。昏黄的光里,少女虽然脸色失于苍白却肌肤细腻,一双杏眼顾盼间彷佛有水光流转,唇色虽然浅淡,微微翘起的样子却像是含着笑的。
少女提着灯笼向街头走去。然后毫不意外的,在街边的阴影里找到了一个背靠在墙上的男人。“大牛,等我很久了?”说着,她将灯笼朝前送了些,照亮了两个人之间的青石路面。
“没有。”
倚靠在墙上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身量颇为高大长相却十分普通。他显然等了好一阵子,脸上却丝毫没有不耐烦,见少女走近过来憨憨一笑,走过去几步与她并行。
少女浅浅一笑,“我特意等到人全走了才去洗脸换衣裳,你怎么会等得不久?”少女的音色与白日里酒楼小二叶裳容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柔软婉转。
被少女称为大牛的男人,正是倚江楼的厨子。张贵才是他的本名,只是亲近些的都喜欢叫他乳名大牛。“我,我也是……在厨房里多切了会菜……”张贵企图寻个理由,只是话还没说全脸上倒是红了起来。
叶裳容转眼一看,浅浅勾起一抹淡笑,一张脸瞬时妩媚起来,看得这张贵脸上更红了。
张贵不敢直视叶裳容,双眼乱瞟,却看见她头发上插着一支木簪。这木簪用的木料寻常,雕刻得也简单,一眼看去甚至不像是能拿出来卖的东西。但是她通身上下什么饰品都没有,别说什么金银玉石连发簪也只得那么一支,看上去十分寒酸。
张贵眼中一沉,脚下不由就停了下来,“……裳容。”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选了这样的称呼。
“嗯?”叶裳容这才察觉他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一脸认真的男人。
三步的距离。
男人老实里略透出几分木讷,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手里提着灯的少女虽然一身布衣,却娉婷娴雅。就算不说她容貌如何,单只眉眼间那股沉静若水的味道就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她这样的人,不该只穿这种衣服,甚至也不该与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
就好像天上的云看得见摸不着,地上的泥土能长出庄稼。其实无所谓高低贵贱,但是云和泥本来就不是该在一起的东西。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张贵说出这句话是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当她微笑着答应他的求亲时,他又有多少欣喜若狂。但不配终究是不配,就算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又在胡思乱想了。”叶裳容的笑里,多少露出些安抚的意思。她走近张贵,仰起头看着他,“我亲口应的了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但……”
“但”你不过是落难。
“但”你是官家小姐。
“但”你那么聪明。
话噎在他喉咙口,想说却只怕她不高兴。这样的人日日捧在手心里都是该的,又怎么可以说些会让她皱眉的话?
“有句话叫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叶裳容眉眼间一片柔色,“大牛,你会待我好的,是吗?”
张贵用力点头,彷佛点得愈重就愈能表达他的决心一样。
“这不就好了。”看着他用力点头的样子,叶裳容轻轻笑了出来,“在我眼里,你老实善良待我又好,这就足够了。”说着,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张贵看着她的背影。
“脸长得再好看,总有腻的时候。我不能容忍我的夫君娶完一个又一个。”叶裳容弯起唇角,“至于钱财方面,就更不用担心了。”
张贵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再不知足就该遭雷劈了。至于银子,他相信只要听媳妇的话,就……
“媳妇”。
发觉自己刚才想了什么,张贵脸上瞬时又红了起来。他偷瞟一眼,见叶裳容没注意的样子,立时傻傻地笑了起来。他急跨了几步,站在她身侧继续向回走去。
“放心了?”猝不及防,叶裳容突然转了脸过来问他。她眉眼笑弯弯,神情里露出一丝猾黠,终于有了些与年纪相衬的天真。
张贵此时真觉得自己刚才犯了回傻,只能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叶裳容停下脚步,突然转身站在他面前,“这回该换我说了。”
“嗯。”张贵立刻郑重了神情,此时哪怕她说要天边的月亮,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成亲之后,不准赌钱,不准酗酒。”
“好。”
成亲啊……
张贵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辈子不准纳妾不准有通房丫头,更不准去青楼楚馆。”
“好,好。”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福源街四通八达,周围小巷子不少,两人适才停下来说话的地方便有一条暗巷。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拉着缰绳的少年清秀俊美,他探头看了眼街上,嗤笑着低声说,“公子,您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还没进门呢,就在街上嚷嚷什么不准娶妾,真是妒妇……”他站在马边,一边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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