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烨倒是漠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不是王爷能做得了主的。”
虽然知道孟烨这是在安慰他，但沐王爷还是听得火冒三丈，怒骂道：“什么话！若是你的父母家人身在疫区，你还能这样说！”
“自然能。”孟烨面不改色说得风清云淡。
“你！！”沐王爷只觉心寒，“你给本王滚出去！”
孟烨默不吭声地退下，过了一会儿沏了一杯安心凝神的茶回来，房间里已不见了沐王爷。
孟烨站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又凝神倾听一阵，往府堂走去。
“王爷千万小心。”只听得青州府丞担忧地这么说了一句，孟烨便看到沐王爷和青州府丞一行走到门口。
一边听差的牵了三匹马过来，沐王爷看也不看孟烨一眼，径自跨上马背。另有两名侍卫牵了马候在旁边。
孟烨拦在前面，问道：“王爷要去哪？”
沐王爷昂着头冷冷道：“疫区。”
孟烨站在原地，沉着脸：“不能去。”
沐王爷原本就有气，又被他无法无天地拦在门口，顿觉面上无光，更加恼怒，一鞭子朝孟烨打去：“滚开！”趁孟烨侧身躲鞭的功夫，一夹马肚飞驰而出。
孟烨扯过身后侍卫的马鞭，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跃上马背紧跟着追出去。
因是下午，集市上少人往来，沐王爷马不停蹄狂奔出城，孟烨使了个障眼法摆甩掉身后跟来的几个侍卫，紧随沐王爷之后出了城。
寒风呼啸过耳，城外是不见边际的荒烟蔓草，孟烨伏身催马，正要追上沐王爷之际，沐王爷却忽然扬鞭，猛地疾驰一阵，硬是将孟烨甩在身后。
孟烨先是紧追不舍，看着沐王爷的背影忽然一个转念，渐渐就放慢速度，与沐王爷拉开距离。
却说沐王爷察觉身后一片安静，心中奇怪，不由回头去看，孟烨正立马在百步之外，方圆十里更无别人。
时维独自一人，不由懊恼。孟烨不过一句话，自己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非要不顾后果地出城来了。如今却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正中太子下怀。
他正踟蹰，却见孟烨微微一笑，口中喝一声“驾”，又策马向他追去，沐王爷立刻回身策鞭急行。
即将追上之时，沐王爷再次急促挥鞭，孟烨眼神一凛，单手一拍马背凌空飞起，向沐王爷的马掠去。沐王爷只觉马背一沉，身后坐上一人，贴着他的背，两手从他腋下伸过抓住缰绳，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到此为止吧。”
他还来不及收回眼底的惊诧，孟烨已拉紧缰绳勒住了马。
“放肆！”沐王爷怒喝，手肘往后一撞，脚一踢，要把孟烨踹下马。孟烨偏头躲过，这两人便在马背上动起手来。
若论实力，沐王爷当然不是孟烨的对手，不过马背空间狭小，孟烨又处处相让，沐王爷因此占尽上风，招数越发凌厉起来。
“王爷，冷静一点！”孟烨一面还手一面劝。
沐王爷被他连喊几声，倒确实冷静了一些。一时又自责自己受孟烨影响太深。对着面前孟烨不急不怒的表情，不由恨恨加重了力道。
可怜那马疲乏，架不住两人如此扭打，还争相拉扯缰绳，不得不在原地频频打转，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前蹄奋起，要将二人摔下地来，孟烨眼疾手快，拉过时维的身体护在身前，自己以背着地，将他稳稳护在怀中。
时维趴在孟烨身上，黑着脸就要起身，却被孟烨一拉，一不小心又跌进他怀里，当下怒意大盛，再克制不住情绪，半撑起身子，目光晦暗地盯着孟烨就要发作。
孟烨的视线从时维的薄唇缓缓上移到他的新月眉，低声问道：“王爷没事吧。”
沐王爷咬牙切齿一字一板道：“本王很好。”
瞪着孟烨的眼像是要吃了他一样凶狠。
孟烨平静劝道：“王爷身系疫区百姓安危，莫要因为一时之气，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沐王爷的表情越发阴骘骇人：“……本王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王。”
默默看了时维半晌，孟烨叹了口气，终于松了钳制，让沐王爷起身。
13
13、山间小屋 。。。
理了理马鞍，沐王爷装作若无其事地翻身上马，继续前行，孟烨随即跟上，侍驾在侧。
一时无话，落日映红，余晖铺满前路，碎金迷花人眼。西南毕竟不同京城，同是冬天，却要暖和得多，沿途蔓草随风摇曳，远望山脉连绵，欲青还蓝，与北地风光大相迥异。
时维久居京城，第一次见这般景象，只觉视野开阔，心怀坦荡，郁卒之意消去不少。
只是这一路马不停蹄，目之所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找不到落脚之地，只怕二人晚上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白费了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的苦心。时维心知是自己任性所致，不免气短，一时之间又没有解决的办法，只得频频看向孟烨——好歹孟烨也是阅历丰富的侍卫，又是本地人氏，这种问题必须要会解决。
孟烨被他这么看了几次，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指着不远处一座山头道：“不瞒王爷，那里正是孟烨旧居。”
“哦？”沐王爷的视线顺着孟烨所指看去，心中微讶，那还真是凑巧。
孟烨道：“天色已晚，不如王爷屈尊在舍下住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沐王爷略一犹豫还是同意了，虽然还弄不清孟烨的来路，但眼下好像也没其他地方可以过夜。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如果孟烨要对付他，早就动手了。
牵着马走在山路上，孟烨偶会指点四周景色，言说些幼年趣事，沐王爷起先是将信将疑地听着，后来观孟烨言谈神色，不觉竟是全信了。
走了一个时辰，拐弯见到一座小院透出零星亮光，沐王爷大喜，他早就又饥又渴，如今见到人家，心中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孟烨前去敲门，门开的时候，门里的老翁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孟烨连叫了两声“爹”，那老翁才突然醒悟过来，孟烨便又把沐王爷介绍给他爹，说是朋友，姓穆，老翁连忙热情地将沐王爷让进院子。
院子倒还挺大，房屋四五间，“娘！阿奴！”孟烨熟门熟路地将时维带到堂屋，一边给他倒水一面扯起嗓门叫唤。很快一个老妪和一个少年就一脸惊喜地出现在堂屋门口。
一家人叙久别之情自不必细说，孟烨又将沐王爷介绍给他娘和弟弟。沐王爷敏感地查觉孟烨的弟弟阿奴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总之很是怪异，沐王爷刚刚放松的警惕又猛地提起来。
大约孟烨也看出来不对，便使唤阿奴去厨房弄点吃的来。
“还是我去吧。”孟烨的娘憨笑着说道，“阿奴你去铺床给客人。”
阿奴觑了沐王爷一眼，撇嘴道：“就一张床一张被子，有什么好铺的。”
沐王爷这下正式看出来阿奴瞧他不顺了，扭头看孟烨，孟烨道：“我去吧，你先坐这儿吃点东西。”走到门口又回头冲阿奴道，“穆公子是哥的好朋友，好好照顾人家，别添乱。”
阿奴便坐到饭桌上，与沐王爷大眼瞪小眼。
孟氏很快热了剩饭剩菜上来，又新炒了一个蛋，歉然道：“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吃的，小兄弟先将就吃一点。我再去厨房看看。”
沐王爷也不拦她，桌面上的饭菜看着就没胃口，勉强夹了口炒蛋要往嘴里送，却忽然被阿奴一筷子拍下，埋怨道：“诶，你怎么不等我哥一起吃？”
无理取闹！沐王爷“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就要变脸，阿奴被他厉色盯着，忽然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
孟烨正好掀帘进屋，阿奴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抽抽噎噎扑到孟烨身上：“哥哥，他欺负我。”
孟烨抹去阿奴脸上的泪，抬眼向沐王爷看去。沐王爷正坐在桌边，脸色不豫地一口一口吃着炒蛋，也不解释。
孟烨三两句哄走阿奴，走到桌边挨着沐王爷坐下，戏笑道：“穆公子好见识，倒与一个孩子置气。”
放肆！那个孩子也便罢了，孟烨身为近侍竟敢这么调侃王爷，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时维脸色越来越难看，想他从小到大，除了皇上太子殿，谁人对他不是陪着笑脸陪着小心，他坐着别人就得站着，他站着别人就得跪着，那简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含金戴玉众星捧月，怎么！到了孟烨这儿，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能给他气受！
不过……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既在别人屋檐下，就暂且先忍了这口气。时维冷哼一声，狠狠吃他的炒蛋。
孟烨瞧在眼里，只做不知，自端了一碗饭吃起来，善解人意地问道：“都是些粗茶淡饭，穆公子想必不合口味。”
何止是不合胃口，根本就是难以下咽。不过……吃人家嘴短，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他自幼受教惯了，因此还是端着上位者的仪态，抬着下巴沉声赞许道：“尚可。”
窗外“噗”地就有人笑出声来。
沐王爷终于怒火攻心，“霍”地就近夹了根咸菜就往窗外扔去，堪堪掠过阿奴的鼻头，把他吓了一跳。
孟烨安抚他一句，立刻起身去收拾自家后院。
孟氏端了一碗米线进来，泡着新炖的猪后腿肉片，汤上飘着葱花，一进屋就香味扑鼻，馋得沐王爷悄悄按住肚子，免得叫出声来。对孟氏道过谢，沐王爷摆正衣襟，慢慢吃起来。
孟氏便坐在桌边边笑边看着沐王爷吃。
沐王爷渐渐吃不下去，他的人生里，还没有遇到过坐在他身旁盯着他吃饭的人。沐王爷抬起头，摸摸自己脸上，问孟氏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孟氏憨笑着摇摇头：“小兄弟莫见怪，实在是……呵呵……孟烨他很就都没有带朋友回家来了。”
沐王爷一愣。
孟氏又接着笑道：“你是孟烨的好朋友，他脾气不太好，你不介意吧。”
“……恩。”沐王爷挺艰难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孟氏更是高兴：“那就好。孟烨这个人啊，对朋友是很好的，他对你也很好吧。”
“……咳……”沐王爷清清嗓子，没有正面回答，低头看着米线，顿觉索然无味。
孟氏眼尖，顺着沐王爷的目光一下子就看到了他挂在腰上的玉佩，不由大惊：“这块玉！孟烨连这块玉都给你了！”
沐王爷一听这话心道坏了，瞧着这家人没什么钱，这么好的宝贝给了我，这老人家一定心疼死了。一时心中有些歉疚，思量着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相当的东西可以相送，聊表心意。瞥见孟烨落在桌子上的那把木剑时，忽然又想到那孟烨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又怎知这老妪是真是假。想了想，沐王爷模棱两可道：“孟烨他执意要送我，我推脱不掉，只好……”
那老妪便笑道：“看来孟烨是真的很重视你啊……”一边感叹着，一边用“你说是不是，你说要不要珍惜”这样的眼神示意沐王爷。
沐王爷立刻沉下脸色。
14
14、同屋 。。。
若不是碍于自己眼下“穆公子”的身份，沐王爷早就拍案而起大喊着“把她给我拖出去”了。原先还因为受了孟烨那样的一块玉而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今被这老妪一说，倒像自己欠了孟烨天大的人情，不还就对不起天地宗亲师似的。孟烨自爱送他的玉，那是孟烨自己的事，他时维从小到大收到手的的东西何止万千，难道个个都要还过去？说到底，那些送礼之人也不过是为了结交他这个王爷罢了。明明是有所图求，这孟氏却偏要往什么情分上扯，何等令人恼怒。
哼！至于孟烨，若是没有存此心倒也罢了，若是存了图求回报之心，那真是……
沐王爷越想越怒，一抬眼对上孟氏惊讶的目光，陡然发觉自己竟然怒形于色，自己先吓了一跳，按捺着平复下怒气，冷静之余又觉得自己适才的想法实在可笑，自己的那些幕僚属下哪个不是对自己有所图求，孟烨自然也是一样，何必因此大动肝火？
那孟氏看他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待要问上一问，孟烨恰巧走进屋来，微微笑道：“娘在和穆公子聊天啊。”虽是笑着，但看向孟氏的眼神里一扫而过的警告之意，还是让孟氏慌忙寻了个托辞离开。
孟烨这才对沐王爷道：“大概是家里太久没有来客人，我娘太高兴，没有打扰到你吧。”
沐王爷道：“没有。”
孟烨笑道：“那就好。我已经让阿奴去烧水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吃完了就洗洗睡吧。”
沐王爷对“你”这个称呼一时还不太能适应。被“王爷王爷”地叫习惯了，忽然被叫做“你”，连敬语也不用，像是同辈似的，沐王爷听着不是很舒服。
不过……沐王爷还是忍住，眼下他是“穆公子”，没法摆王爷架子，算了。
用过饭沐王爷便跟着孟烨和阿奴去卧房。阿奴端着热水，孟烨掌灯，沐王爷在后头走着，起先没留意，走着走着竟闻着这院子里倒有一股清香之气，沐王爷心下奇怪，四处看了看，也没见什么奇花异草，不过种了几棵竹子，沐王爷随手摘了一片竹叶放下鼻下闻了闻，却果然有淡淡的清香。见孟烨看过来，沐王爷道：“真是奇了，这竹叶上怎么一点灰尘也不落。”
话音刚落，阿奴猛地回过头来，摇曳暗灯之下阴森犹如哀怨鬼魅。时维蓦然惊骇。突然一阵风吹灭了孟烨手上的油灯，一下没了亮光，沐王爷没留意又跟孟烨撞了个满怀，尴尬地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