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相见不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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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相见不言欢-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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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陆     长河分流'上'

  马蹄飞落,是黄沙扑在他颊上。
  分明的刺痛和着逐渐温热起来的晨风,缓缓撩起这片大漠的又一个黎明。
  若不是此刻日光太美,他简直要笑自己。
  
  阿宁轻巧地吹去手中马鞭上的浮尘,笑意流转间皆是旁观的精明与讥讽。她松松地靠在身后一棵枯树干上,仰起脸望着站在面前的男子,半晌才缓缓道:“花儿爷,怎么停了?”
  解雨臣并不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一根长约三尺的棒子,闻言抬眸看她,似笑非笑道:“这话当问你才是……前头这座神庙倒是有些蹊跷,你可知道些什么?”
  
  不远处的起伏之上,是一座巍然睡着的石筑神庙。与此前在乌林之中所见的那座寺庙不同,这座神庙无端给人以阴森沉重之感,犹如是无从拂去的一重阴霾,恰到好处地盖住了那一片日光如金。
  
  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微微挑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我说的够多了。花儿爷身为九门后人,一点防范之心也当有。不是么?”
  “……当然。”解雨臣顿了顿,抬眼看着她,徐然将手中棒子反手掩在手臂下。扬手只是打下马鞭,沈声道:“那么走吧。”
  
  愈靠近,便愈加觉出这一切的诡诞。半柱香辰光已罢,解雨臣抬手拭一拭耳边薄汗,只是抬头看着高远的匾额,缓缓念道:“梦饮旦泣……?”他蹙眉,微挑的眼角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意味,不由低声:“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语毕,已然惘然微笑出声:“大抵人世间皆是如此。”
  阿宁看他片刻,缓声说:“想不及花儿爷也知道这些。”
  “有感而发罢了。”解雨臣回眸看她,只是玩味一笑:“那么,阿宁先请吧。”
  
  封闭多年的大门被缓缓拉开的那一刹那,解雨臣简直能听到沾染血液的刀片碰撞的声音。
  
  轻巧踏入内殿,阿宁缓缓仰起头注视着高远殿堂。她看见拱顶上摇曳的红鱼,尾巴上滴落浑圆的血珠。
  是神佛,对吗?
  她缓缓开口,略带沙哑与生涩的嗓音飘渺在高阔的大堂里:“据说,当年蒙人祭祀吉祥天时,曾经燃起大火炙烤一口铜箱,并浇上新鲜的血液,以此作为对女神最高的敬意。今天看到这座神庙,却也觉得熟悉。”
  她如是闲谈一般止了话头,回眸望着解雨臣。
  
  解雨臣眯起眼,他轻轻搭着一旁瘦削侍从的肩,只是将他向前一推:“去吧,领我的路。”
  古话是怎么说的?走过可能有暗伏的门廊时留下脚下,尽量踏着砖石缝隙前行……
  他颊上被温热的血液灼出滚烫的痕迹,银白的刀刃洞穿身前侍从的肩头,粘稠的暗红色自破口处汩汩淌落,染出一片铁锈的生涩。
  飞落的短小刀剑刺穿人肉是钝而沉重的声音可怖而清晰。粗重的喘息与因为彻骨痛楚而带来的嚎叫亦是惨烈,阿宁却只觉不知,半晌缓缓回眸,才恍然一般轻笑起来:“这是怎么了……?”
  解雨臣紧抿的一双唇此时因为伤口的疼痛而露出些许难以自抑的弧度,他只是将面前侍从往前一推,以对方肉身挡住迎面飞来的数柄银白刀刃,抽身来到阿宁跟前,才将手中已经浑身血洞的男子往地上一惯,淡淡笑道:“这才走了一道门,继续。”
  他满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还是他自己的。躺在地面上的侍从犹未断气,转过脸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看着当家。
  解雨臣只做不觉,半晌才抬脚在对方后颈上轻轻一踢,笑意轻衔地望着阿宁:“走吧。”
  阿宁轻轻阖了下眼,这才轻笑:“好说。”
  侍从无声的梗咽了一声,有血液缓缓从眼窝中淌出,不再动弹。
  
  说这个人是被冲昏了头,还是他太傲慢?假使他仔细看,大约是会发现,这门其实是倒开的。
  阿宁微笑,依旧不动声色。
  
  祭坛中央凝固着灰黑色的污垢,愈往近处走愈是浓郁腐臭,无法挥去。一路走来,除却阿宁脚步声,唯有解雨臣步履稳健,并着几个伤势犹好的伙计。只是一路血液滴落的声音太清晰。
  祭坛之后一片昏黑,解雨臣眯着眼打量,却在看清的一刹那错愕得往后一跌。
  
  那是一只高悬的棺材。
  
  蒙人崇尚土葬,并不多好棺葬。脱灭干虽说因为重重顾虑几番破例,却也不至于到了这样地步。只是那粗重铁链缠绕在棺木上,在隐约日光里显出一种茸茸的感觉。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腐香气味,解雨臣屏息打量着四下,除却那种细致的香气无处不在,另有一种诡异的摩擦声,非常轻,却又非常明显。
  他没有做声,只是由着手腕一松,手中的棒子轻轻落在地上,发出轻缓的一声。
  其实是很倦了。
  几个伙计身上一阵阵的战栗,血液浸染了他们的衣衫,他们求生与求死的念头从未汹涌得这般可悲。半晌,才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呜咽了一句:“没有门了……”
  
  他扬眸,看着一寸寸滑落的棺木,好看的唇角挑起一朵堪称是妖娆的笑。
  假使妖娆能用以形容一个发丝都渗着薄薄血珠的男人的话。
  
  半晌,在一片死样凝固里。解雨臣忽然将手中棒子在地上一抵,整个人如飞扬一般踏在了一旁的祭坛上。他瘦削的身形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在空气里滑过带血的弧度,最终跪倒在棺盖上。
  阿宁恍惚。只是一旁伙计焚烧起的火苗晃花了她的眼,她才惊讶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麻木的伙计只是缓缓看她,片刻后以干哑的口吻回答她:“当家想模拟当年祭祀的画面。”
  热浪带着盛夏本就有的灼热温度一波波袭上人面,阿宁后退两步,却被人制住了双手。她不解回头,却对上解雨臣笑意微噙的眼:“阿宁是蒙人罢?”
  
  在赤红的火苗里,解雨臣的脸容显出一种极为荒诞的美。这种美映着他因为疯狂而冷峻的眼神分外惊人:“假使以你来祭祀脱灭干……大约你死也会瞑目罢?”
  阿宁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冷笑出声,她肩胛发出清脆的声响,身躯微扭,以一种分外娇娆的姿态脱离了两人的制约,在火光中,她遥远地注视着解雨臣,慢慢说:“花儿爷……我何曾亏欠过她什么?”
  “那么我亏欠了你什么?”棺木一寸寸往下降,解雨臣唇边浮起一层显而易见的冷笑。“阿宁……你自己算算,你手上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
  “我为了自己活,即便血流成河也不觉得愧疚!”阿宁缓缓贴着墙壁,她的指尖凝着一层血,热而黏。她闭上眼,耳边是木料被火熏烤后炸裂的声响。
  “因此我手上即便沾满了你的血,你也不必恨我。”解雨臣轻轻俯下腰去,他双手近乎温柔地抚摩着棺面,突然之间,他手腕一扬,手中棒子裹挟了戾气打落,木片与金属沉闷的响声之中,一道细窄的裂缝中出现了一枚长而尖的指甲,直抵着解雨臣的喉管。
  
  黑瞎子突然抗拒走进这座神庙。
  浓郁的血腥,零散的血肉……他非常害怕,当他踏进这座神庙会看见,那个曾经会在长久亲吻中蒙上自己双眼的男人已然了无生息。
  即便这一切正是他亲手造就。
  

☆、第拾陆     长河分流'下'

  指甲嵌入皮肉生涩的痛楚触发了身体上每一处撕裂的伤口,解雨臣在昏暗的光线里下意识靠后,他深深呼吸,扭身避开逐渐破开棺木而出的暗色手臂。转身蹲坐到棺木的另一侧,只凝神注意着一旁被火光包围的祭坛,半晌,一种阴狠的光彩映亮了他的侧脸。
  他轻捷的一跃,借着棺木随钢链摇晃的力气用力一棍打在了棺木上,开裂的棺面中逐渐映出一具女尸腐朽的身形。
  “既然这么想透透气,爷便成全你。”他的口吻近乎轻佻的柔和,眼眸微转的一瞬间,竟是有分外凛冽的光晕荡开。
  
  女尸嘶吼一声跳跃而起,浓烈的腐臭令人昏厥欲死。解雨臣单手握住一旁钢链,趁女尸向下扑去的一瞬在她僵直的脊背上踢去。向前飞扑的女尸直冲着阿宁而去。
  
  阿宁回身闪避,挥手之间手中握住腰间短刀,只毫不犹豫刺在女尸脖子上,尸水喷涌刺鼻。扑面直上本就重伤在身的伙计,痛呼之中,已是生气殆尽。
  阿宁侧身挑开,却反被地面上的杂物勾倒。身体失衡的一瞬间,她闭上眼,却看见漫天火光。
  几乎是失去逃离的希望,却被一双手用力托起,刀片划破后颈,血液如珠滴下。
  她吃痛回头,却对上解雨臣的脸。火光跳跃中他的眼神有种近乎于狂热的专注,她一愣,低声问道:“你这么看重这次?”
  解雨臣不答,只轻轻一纵,落在祭台边缘。血色晕开在祭台上精雕细琢的花纹中,淡淡的香气在血液轻柔荡漾间溢出,几欲令人昏晕。
  阿宁闭一闭眼,直起身道:“你且停手罢。”
  半晌,又尽力喊道:“你当知道这庙宇并不是世间物,你若以平凡逻辑去推……怎么适才的事你都忘了么?”
  解雨臣背影微微一凝,手中刀终是堪堪落下,叮当一声分外清脆。
  
  女尸在火苗中粗重喘息,终是无声。
  
  “为什么?”他沉默片刻,徐然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阿宁停顿了一会儿,却微笑出来。她在血污中缓缓俯□,拾起那柄落在地上的短刀。“大概觉得,一个人若不是为自己而活,那他大概得活下去。”
  
  机关开合的声音清脆,在静默的大厅里分外清明。解雨臣半伏在祭台上,一种绝望过后的疲惫席卷了他周身,他低声笑。
  你看,你挣扎的,你守护的,敌不过风尘一顾。只是你猜,当你倒下,谁能扶起属于你的那片江山?
  
  “……你这一次是,想要回到你的部族么?”他缓缓开口,原本一把清冷的嗓音此时像含着泡过血液的温热的沙,在满室死寂中依旧带着那样淡淡的蛊惑。
  “是。”阿宁深深呼吸一次,她叹了口气,半坐起来拢住了膝头。“我祖辈降明后一直苟且偷安,我虽然生在中原,却也很想看一看故土风貌。”
  “那你岂不是心愿难偿?”解雨臣轻笑,眼波流转的刹那,仿佛他犹是面容如玉的翩翩公子,笑语间把酒话尽人生。
  “求不得,我亦无法。只是人事已尽,天命不允,是我福薄。”阿宁淡淡看一眼他,弯唇不语。
  
  两厢沉默。
  
  阿宁回眸,入目皆是昏暗光影。她呼吸着死者腐臭污浊的气息,半晌才徐然问:“花儿爷……现在你会想到黑爷么?”
  解雨臣沉默一会儿,并不回答。片刻抬起头:“会。”
  他不愿再解释,只是阖上眼,任由那自身体每一寸透出的绝望痛楚染遍周身。
  这样的人一生只会遇见一次。你因为他看不清你自己,所以无法与他共度。假如有来世,却也不能。因为你看清了自己,却发觉他又离你很远。
  你何曾明白。
  
  他们等待着这一场属于死亡的狂欢。直至光晕微斜,照出人影一重,修长挺拔。
  
  你看见了么?他来扶起你,让你回顾属于你的半壁江山。
  
  跑马的风沙气息,热烈而急迫的呼吸,这一切冲散了大厅内一片死寂。黑瞎子静静望向祭坛,他鲜见得失却表情,只是半晌,抬起手拭去额边汗滴。
  他的到来令狂欢停止,令死亡静谧。
  谁也说不清是不是他贸然的进入使这神庙的秩序被打破,抑或说脱灭干真当地下有知,怜惜他一片情肠。
  
  阿宁适时地转过身去,她拖着饱受伤痛的身躯走向那一道光。身后是浴血的人和忘身的人在祭台上如梦般的吻,笼罩在壁画的妖娆下,似是神明。
  也对……吻过这一次便少一次,这终究是一场会唱残的戏。
  她仰起头,望着恍若隔世的天地,终于落泪。
  
  她跃上马,在长长一声嘶鸣中回首顾看那一双人。
  秀秀,你相信吗?我看见神灵,他扯开天地无情,终究会给你留一番喘息。只不过我看见大漠萧萧,是灵魂深处的故乡。而他们看见,在血腥之中尚有机会留给他们拥吻。
  你会看见什么?
  没有干粮,没有水,随从死尽,创痛不歇。我的前路一望既知,但我依然向往它。
  我终于能看见大漠落日。
  属于我的落日。
  
  风也疾来,她的背影散失在黄沙之间。她追寻的终究得到,执念的,早已相忘江湖。
  
  解雨臣吻上黑瞎子眼前那层柔软的黑纱,他低语:“其实我很羡慕她。”
  “你也可去追。”他言简意赅。只握着他手腕缓缓吻下。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这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伤心的玩笑,这一刹那的彼此能容忍,只是转眼即逝。
  
  “我好恨你。”解雨臣闭上眼,他缓缓跪下来。“我知道怎样忘却你。但我不想说。”
  黑瞎子抬起头,半晌他依旧低下头含住对方的唇,在辗转中几乎无声耳语:“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我也不想说。”
  几乎是同时,兵戈相接的难堪碰撞出清脆声响,一波波漾开在空气里。他们注视着彼此抬起对准了彼此喉咙的两柄短匕,居然失笑。
  杀了彼此简直都是解脱。
  
  他们相拥,在祭台之上。
  他们吻过彼此,在尸体之间。
  
  被撕裂的衣衫零落,身体上纵横的伤痕因为情动而渲染出艳色。他以最绝望的姿态拥抱他,伸手抵着那层始终无法望透的黑纱,在喘息中唇无声而动:“我恨你。”
  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身体碰撞时的声响混杂着沉沉的喘息,他隔着一层黑纱看这个男人。血液混杂着汗水从他额角滴落,每一重伤疤都纠葛着属于这个男人的烙印。
  强者的烙印。
  
  你会忘记我吗?
  一切的顶点,他握着这男子瘦削的肩胛追问。
  我会忘记你。在我饮下孟婆汤之前,在我渡过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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