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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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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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

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

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

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

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

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

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

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

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

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

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

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

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几文,

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

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

喝道:“穷弟子快走开!让我们。”周秀才道:“你们是什么人?”兴儿就打他

一下道:“‘钱舍’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周秀才道:“我须是问了庙官,

在这里住的。什么‘钱舍’来赶得我?”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

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甚么人如此无礼?”兴儿道:“贾

家‘钱舍’要这搭儿安歇。”庙官道:“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

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兴儿道:“俺家‘钱舍’有的是钱,与你一

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我便叫他让你罢。”

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依了。明日烧香罢,各

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

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家,

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

牌上写着“施药”,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铺中,谢那先生。

先生道:“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指着招牌上字道:“须记我是陈德甫。”

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陈德甫”。对浑家道:“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

曾会过来,你记得么?”浑家道:“俺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周

秀才道:“是,是。我正好问他。”又走去叫道:“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

德甫想了一想道:“有些面染。”周秀才道:“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

子的周秀才。”陈德甫道:“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周秀才道:“此恩无日敢

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陈德甫道:“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

今长立成人了。”周秀才道:“老员外呢?”陈德甫道:“近日死了。”周秀才

道:“好一个慳刻的人!”陈德甫道:“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

了。且是仗义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周秀才道:“陈先生,怎生

着我见他一面?”陈德甫道:“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

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寿,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那贾长寿虽是多年没人

题破,见说了,转想幼年间事,还自隐隐记得,急忙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陈德

甫领他拜见,长寿看了模样,吃了一惊道:“泰安州打的就是他,怎么了?”周

秀才道:“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浑家道:“正是。叫甚么‘钱

舍’?”秀才道:“我那时受他的气不过,那知即是我儿子。”长寿道:“孩儿

其实不认得爹娘,一时冲撞,望爹娘恕罪。”两口儿见了儿子,心里老大喜欢,

终究乍会之间,有些生煞煞。长寿过意不去,道是“莫非还记着泰安州的气来?”

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对陈德甫道:“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冲撞了

些个。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自家儿

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礼?”长寿跪下道:“若爹娘不受,儿子心里不安,望爹娘

将就包容。”

周秀才见他如此说,只得收了。开来一看,吃了一惊,元来这银子上凿着

“周奉记”。周秀才道:“可不原是我家的?”陈德甫道:“怎生是你家的?”

周秀才道:“我祖公叫做周奉,是他凿字记下的。先生你看那字便明白。”陈德

甫接过手,看了道:“是倒是了,既是你家的,如何却在贾家?”周秀才道:

“学生二十年前,带了家小上朝取应去,把家里祖上之物,藏埋在地下。已后归

来,尽数都不见了,以致赤贫,卖了儿子。”陈德甫道:“贾老员外原系穷鬼,

与人脱土坯的。以后忽然暴富起来,想是你家原物,被他挖着了,所以如此。他

不生儿女,就过继着你家儿子,承领了这家私。物归旧主,岂非天意!怪道他平

日一文不使,两文不用,不舍得浪费一些,元来不是他的东西,只当在此替你家

看守罢了。”周秀才夫妻感叹不已,长寿也自惊异。周秀才就在匣中取出两锭银

子,送与陈德甫,答他昔年两贯之费。陈德甫推辞了两番,只得受了。周秀才又

念着店小二三杯酒,就在对门叫他过来,也赏了他一锭。那店小二因是小事,也

忘记多时了。谁知出于不意,得此重赏,欢天喜地去了。

长寿就接了父母到家去住。周秀才把适才匣中所剩的,交还儿子,叫他明日

把来散与那贫难无倚的,须念着贫时二十年中苦楚。又叫儿子照依祖公公时节,

盖所佛堂,夫妻两个在内双修。贾长寿仍旧复了周姓。贾仁空做了二十年财主,

只落得一文不使,仍旧与他没帐。可见物有定主如此,世间人枉使坏了心机。有

口号四句为证:

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一定不可移,笑愚民枉使欺心计。

卷三十六东廊僧怠招魔黑衣盗奸生杀

卷三十六东廊僧怠招魔黑衣盗奸生杀

诗云: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就

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自

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任尹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

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

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因倦已甚,一齐昏睡。

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里吃那匹马。张生惊得

魂不附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啅国啅的

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

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

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约勾跑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往前走去,

遇见一个大冢,家边立首一个女人。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

“救命!”女人问道:“为着何事?”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女人道:“此间是

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说罢,

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

甚么声响。自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须臾望去家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张生又惧怕起来,伏在冢

内不动。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黑中看去,月光照着

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推了三四个才

住,多是一般的死人。已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道:“金银若干,

钱物若干,衣服若干。”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敢吐气,伏着听他。只

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连唱十来人的姓名。又有嫌多嫌

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论的。半日方散去。张生晓得外边无人了,对了许多死尸,

好不惧怕!欲要出来,又被死尸塞住孔口,转动不得。没奈何只得蹲在里面,等

天明了再处。静想方才所听唱的姓名,忘失了些,还记得五六个,把来念的熟了,

看看天亮起来。

却说那失盗的乡村里,一伙人各执器械来寻盗迹。到了冢旁,见满冢是血,

就围住了,掘将开来。所杀之人,都在冢内。落后见了张生是个活人,喊道:

“还有个强盗,落在里头。”就把绳捆将起来。张生道:“我是个举子,不是贼。”

众人道:“既不是贼,缘何在此冢内?”张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说了。众人那里

肯信?道:“必是强盗杀人送尸到此,偶堕其内的。不要听他胡讲!”众人你住

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内中有老成的道:“私下不要乱打,且送到

县里去。”

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张生见了,

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什么来?如何马、驴、从奴俱在?”那从人见张生被缚

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旁因倦,睡着了。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

寻来。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从人道:“我

们一觉好睡,从不曾见个甚的,怎么有如此怪异?”乡村这伙人道:“可见是一

刬胡话,明是劫盗。敢这些人都是一党。”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县里牛

公却是旧相识,见张生被乡人绑缚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张生把前话说

了。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张生道:“劫盗姓名,小生还记得

几个。在冢上分散的衣物数目,小生也多听得明白。”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

出,按名捕捉,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

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怪异,逼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

名,使他逃不得。此天意假手张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眼花错认,也

自有缘故”的话。而今更有个眼花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

更为可骇可笑。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周围

三十里,并无人居。贞元初年,有两个僧人,到此山中,喜欢这个境界幽僻,正

好清修,不惜勤苦,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两个敷

坐在内,精勤礼念,昼夜不掇。四远村落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替他两个

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两僧尤加悫励,远近皆来钦仰,一应

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给与。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誓不下山,只在

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正是: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名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余年。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唱。

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东廊僧在静

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下光景如何?听此

哀声,令人凄惨感伤。”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

着西廊便走。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惊不小,不慎声张。怀着鬼

胎,且默观动静。

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呗唱之声,截然住了。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

下力争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犽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

“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得到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

奔突。久不出山,连路径都不认得了。颠颠仆仆,气力殆尽。回头看一看后面,

只见其人踉踉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

衣渡毕。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

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隐

在里面。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晴。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至栏下。

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象等些什么的

一般。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黑衣人看见,

忙取来紥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

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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