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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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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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官人。”仁卿道:“他世代儒家,门第也好,只是家道艰难,靠着终年出去

处馆过日,有甚么大长进处?”杨老妈道:“小官人聪俊非凡,必有好日。”仁

卿道:“而今时势,人家只论见前,后来的事,那个包得?小官人看来是好的,

但功名须有命,知道怎么?若他要来求我家女儿,除非会及第做官,便与他了。”

杨老妈道:“依老媳妇看起来,只怕这个小官人这日子也有。”仁卿道:“果有

这日子,我家决不失信。”罗妈妈也是一般说话。杨老妈道:“这等,老媳妇且

把这话回复张老孺人,教他小官人用心读书,巴出身则个。”罗妈妈道:“正是,

正是。”杨老妈道:“老媳妇也到小娘子房里去走走。”罗妈妈道:“正好在小

女房里坐坐,吃茶去。”

杨老妈原在他家走熟的,不消引路,一直到惜惜房里来。惜惜请杨老妈坐了,

叫蜚英看茶。就问道:“妈妈何来?”杨老妈道:“专为隔壁张家小官人求小娘

子亲事而来。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说道:‘自小同窗,多时不见,无刻不想。’

今特教老身来到老员外、老安人处做媒,要小娘子怎生从中自做个主,是必要成!”

惜惜道:“这个事须凭爹妈做主,我女儿家怎开得口!不知方才爹妈说话何如?”

杨老妈道:“方才老员外与安人的意思,嫌张家家事淡泊些。说道:‘除非张小

官人中了科名,才许他。’”惜惜道:“张家哥哥这个日子倒有,只怕爹妈性急,

等不得,失了他信。既有此话,有烦妈妈上复他,叫他早自挣挫,我自一心一意

守他这日罢了。”惜惜要杨老妈替他传语,密地取两个金指环送他,道:“此后

有甚说话,妈妈悄悄替他传与我知道,当有厚谢。不要在爹妈面前说了。”看官,

你道这些老妈家,是马泊六的领袖,有甚么解不出的意思?晓得两边说话多有情,

就做不成媒,还好私下牵合他两个,赚主大钱。又且见了两个金指环,一面堆下

笑来道:“小娘子,凡有所托,只在老身身上,不误你事。”

出了罗家门,再到张家来回复,把这些说话,一一与张妈妈说了。张幼谦听

得,便冷笑道:“登科及第,是男子汉分内事,何只为难?这老婆稳那是我的了。”

杨老妈道:“他家小娘子,也说道:‘官人毕竟有这日,只怕爹妈等不得,或有

变卦。他心里只守着你,教你自要奋发。’”张妈妈对儿子道:“这是好说话,

不可负了他!”杨老妈又私下对幼谦道:“罗家小娘子好生有情于官人,临动身

又分付老身道:‘下次有说话悄地替他传传。’送我两个金指环,这个小娘子实

是贤慧。”幼谦道:“他日有话相烦,是必不要推辞则个。”杨老妈道:“当得,

当得。”当下别了去。

明年,张忠父在越州打发人归家,说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恐怕幼谦在家

失学,接了同去。幼谦只得又去了,不题。

却说罗仁卿主意,嫌张家贫穷,原不要许他的。这句“做官方许”的说话,

是句没头脑的话,做官是期不得的。女儿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万一如姜太公八十

岁才遇文王,那女儿不等做老婆婆了?又见张家只是远出,料不成事。他那里管

女儿心上的事?其时同里有个巨富之家,姓辛,儿子也是十几岁了。闻得罗家女

子,才色双全,央媒求聘。罗仁卿见他家富盛,心里喜欢。又且张家只来口说得

一番,不曾受他一丝,不为失约,那里还把来放在心上?一口许下了。辛家择日

行聘,惜惜闻知这消息,只叫得苦。又不好对爹娘说得出心事,暗暗纳闷,私下

对蜚英这丫头道:“我与张官人同日同窗,谁不说是天生一对?我两个自小情如

姊妹,谊等夫妻。今日却叫我嫁着别个,这怎使得?不如早寻个死路,倒得干净。

只是不曾会得张官人一面,放心不下。”蜚英道:“前日张官人也问我要会姐姐,

我说没个计较,只得罢了。而今张官人不在家;就是在时,也不便相会。”惜惜

道:“我到想上一计,可以相会;只等他来了便好,你可时常到外边去打听打听。”

蜚英谨记在心。

且说张幼谦京中回来得,又是一年。闻得罗惜惜已受了辛家之聘,不见惜惜

有甚么推托不肯的事。幼谦大恨道:“他父母是怪不得,难道惜惜就如此顺从,

并无说话?”一气一个死。提起笔来,做词一首。词名《长相思》,云:天有神,

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过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钱变作银。如

何忘却人?写毕了,放在袖中,急急走到杨老妈家里来。杨老妈接进了,问道:

“官人有何事见过?”幼谦道:“妈妈晓得罗家小娘子已许了人家么?”杨老妈

道:“也见说,却不是我做媒的。好个小娘子,好生注意官人,可惜错过了。”

幼谦道:“我不怪他父母,到怪那小娘子,如何凭父母许别人,不则一声?”杨

老妈道:“叫他女孩儿家,怎好说得?他必定有个生意,不要错怪了人!”幼谦

道:“为此要妈妈去通他一声,我有首小词,问他口气的,烦妈妈与我带一带去。”

袖中摸出词来,并越州大守所送赆礼一两,转送与杨老妈做脚步钱。杨老妈见了

银子,如苍蝇见血,有甚么不肯做?欣然领命去了。把卖花为由,竟到罗家,走

进惜惜房中来。惜惜接着,问道:“一向不见妈妈来走走。”杨老妈道:“一向

无事,不敢上门。今张官人回来了,有话转达,故此走来。”惜惜见说幼谦回了,

道:“我正叫蜚英打听,不知他已回来。”杨老妈道:“他见说小娘子许了辛家,

好生不快活。有封书托我送来小娘子看。”袖中摸出书来,递与惜惜。惜惜叹口

气接了,拆开从头至尾一看,却是一首词。落下泪来道:“他错怪了我也!”杨

老妈道:“老身不识字,书上不知怎他说?”惜惜道:“他道我忘了他,岂知受

聘,多是我爹妈的意思,怎由得我来?”杨老妈道:“小娘子,你而今怎么发付

他?”惜惜道:“妈妈,你肯替张郎递信,必定受张郎之托,我有句真心话对你

说,不妨么?”老妈道:“去年受了小娘子尊赐,至今丝毫不曾出得力,又且张

官人相托,随你分付,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尽着老性命,做得的,只管做

去,决不敢泄漏半句话的!”惜惜道:“多感妈妈盛心!先要你去对张郎说明我

的心事,我只为未曾面会得张郎,所以含忍至今。若得张郎当面一会,我就情愿

同张郎死在一处,决不嫁与别人,偷生在世间的。”老妈道:“你心事我好替你

说得,只是要会他,却不能勾,你家院宇深密,张官人又不会飞,我衣袖里又袋

他不下,如何弄得他来相会?”惜惜道:“我有一计,尽可使张郎来得。只求妈

妈周全,十分稳便。”老妈道:“老身方才说过了,但凭使唤,只要早定妙计,

老身无不尽心。”惜惜道:“奴家卧房,在这阁儿上,是我家中落末一层,与前

面隔绝。阁下有一门,通后边一个小圃。圃周围有短墙,墙外便是荒地,通着外

边的了。墙内有四五株大山茶花树,可以上得墙去的。烦妈妈相约张郎在墙外等,

到夜来,我叫丫头打从树枝上登墙,将个竹梯挂在墙外来,张郎从梯子上墙,也

从山茶树上下地,可以往到我房中阁上了。妈妈可怜我两人情重如山,替奴家备

细传与张郎则个。”走到房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四五两重,望杨老妈袖中

就塞,道:“与妈妈将就买些点心吃。”杨老妈假意道:“未有功劳,怎么当这

样重赏?只一件,若是不受,又恐怕小娘子反要疑心我未是一路,只得斗胆收了。”

谢别了惜惜出来,一五一十,走来对张幼谦说了。

幼谦得了这个消息,巴不得立时间天黑将下来。张、罗两家相去原不甚远,

幼谦日间先去把墙外路数看看,望进墙去,果然四五株山茶花树透出墙外来。幼

谦认定了,晚上只在这墙边等侯。等了多时,并不见墙里有些些声响,不要说甚

么竹梯不竹梯。等到后半夜,街鼓将动,方才闷闷回来了。到第二晚,第三晚,

又复如此。白白守了三个深夜,并无动静。想道:“难道耍我不成?还是相约里

头,有甚么说话参差了?不然或是女孩儿家贪睡,忘记了。不知我外边人守侯之

苦,不免再央杨老妈去问个明白。”又题一首诗于纸,云:

山茶花树隔东风,何啻云山万万重。

销金帐暖贪春梦,人在月明风露中。

写完走到杨老妈家,央他递去,就问失约之故。元来罗家为惜惜能事,一应

家务俱托他所管。那日央杨老妈约了幼谦,不想有个捷娘到来,要他支陪,自不

必说;晚间送他房里同宿,一些手脚做不得了。等得这日才去,杨老妈恰好走来,

递他这诗。惜惜看了道:“张郎又错怪了奴也!”对杨老妈道:“奴家因有捷娘

在此房中宿,三夜不曾合眼。无半点空隙机会,非奴家失约。今捷娘已去,今夜

点灯后,叫他来罢,决不误期了。”杨老妈得了消息,走来回复张幼谦说:“三

日不得机会说话,准期在今夜点烛后了。”幼谦等到其时,踱到墙外去看,果然

有一条竹梯倚在墙边。幼谦喜不自禁,摄了梯子,一步一步走上去,到得墙头上,

只见山茶树枝上有个黑影,吃了一惊。却是蜚英在此等侯,咳嗽一声,大家心照

了。攀着树枝,多挂了下去。蜚英引他到阁底下,惜惜也在了,就一同挽了手,

登阁上来,灯下一看,俱觉长成得各别了。大家欢极,齐声道:“也有这日相会

也!”也不顾蜚英在面前,大家搂抱定了。蜚英会意,移灯到阁外来了。于时月

光入室,两人厮偎厮抱,竟到卧床上云雨起来。

一别四年,相逢半霎。回想幼时滋味,浑如梦境欢娱。当时小阵争锋,今日

全军对垒。含苞微破,大创元有余红;玉茎顿雄,骤当不无半怯。只因尔我心中

爱,拚却爷娘眼后身。

云雨既散,各诉衷曲。幼谦道:“我与你欢乐,只是暂时,他日终须让别人

受用。”惜惜道:“哥哥兀自不知奴心事。奴自受聘之后,常拚一死,只为未到

得嫁期,且贪图与哥哥落得欢会。若他日再把此身伴别人,犬豕不如矣!直到临

时便见。”两人卿卿哝哝,讲了一夜的话。将到天明,惜惜叫幼谦起来,穿衣出

去。幼谦问:“晚间事如何?”惜惜道:“我家中时常有事,未必夜夜方便,我

把个暗号与你。我阁之西楼,墙外远望可见。此后楼上若点起三个灯来,便将竹

梯来度你进来;若望来只是一灯,就是来不得的了,不可在外边痴等,似前番的

样子,枉吃了辛苦。”如此约定而别。幼谦仍旧上山茶树,摄竹梯而下。随后蜚

英就登墙抽了竹梯起来,真个神鬼不觉。

以后幼谦只去远望,但见楼西点了三个灯,就步至墙外来,只见竹梯早已安

下了。即便进去欢会,如此,每每四五夜,连宵行乐。若遇着不便,不过隔得夜

把儿,往来一月有多。正在快畅之际,真是好事多磨:有个湖北大帅,慕张忠父

之名,礼聘他为书记。忠父辞了越州太守的馆,回家收拾去赴约,就要带了幼谦

到彼乡试。幼谦得了这个消息,心中舍不得惜惜,甚是烦恼,却违拗不得。只得

将情告知惜惜,就与哭别。惜惜拿出好些金帛来赠他做盘缠,哭对他道:“若是

幸得未嫁,还好等你归来再会。倘若你未归之前,有了日子,逼我嫁人,我只是

死在阁前井中,与你再结来世姻缘。今世无及,只当永别了。”哽哽咽咽,两个

哭了半夜,虽是交欢,终带惨凄,不得如常尽兴。临别,惜惜执了幼谦的手,叮

咛道:“你勿忘恩情,觑个空便,只是早归来得一日,也是好的。”幼谦道:

“此不必分付,我若不为乡试,定寻个别话,推着不去了。今却有此,便须推不

得,岂是我的心愿?归得便归,早见得你一日,也是快活。”相抱着多时,不忍

分开,各含眼泪而别。

幼谦自随父亲到湖北去,一路上触景伤心,自不必说。到了那边,正值试期。

幼谦痴心自想:“若夺得魁名,或者亲事还可挽回得转,也未可料。”尽着平生

才学,做了文赋,出场来就父亲说道:“掉母亲家里不下,算计要回家。”忠父

道:“怎不看了榜去?”幼谦道:“揭榜不中,有何颜面?况且母亲家里孤寂,

早晚悬望。此处离家,须是路远,比不得越州时节,信息常通的。做儿的怎放心

得下?那功名是外事,有分无分已前定了,看那榜何用?”缠了几日,忠父方才

允了,放回家来。不则一日,到了家里。

元来辛家已拣定是年冬里的日子来娶罗惜惜了,惜惜心里着急,日望幼谦到

家,真是眼睛多望穿了。时时叫蜚英寻了头由,到幼谦家里打听。此日蜚英打听

得幼谦已回,忙来对惜惜说了。惜惜道:“你快去约了他,今夜必要相会,原仍

前番的法儿进来就是。”又写了首词,封好了,一同拿去与他看。

蜚英领命,走到张家门首,正撞见了张幼谦。幼谦道:“好了,好了。我正

走出来要央杨老妈来通信,恰好你来了。”蜚英道:“我家姐姐盼官人不来,时

常啼哭。日日叫我打听,今得知官人到了,登时遣我来约官人,今夜照旧竹梯上

进来相会。有一个柬帖在此。”幼谦拆开来,乃是一首《卜真子》词。词云:

幸得那人归,怎便教来也?一日相思十二时,直是情难舍!本是好姻缘,又

怕姻缘假。若是教随别个人,相见黄泉下。

幼谦读罢词,回他说:“晓得了。”蜚英自去。幼谦把词来珍藏过了。

到得晚间,远望楼西,已有三灯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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