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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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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翕然而入。玄宗心下好生不悦。过了一会,不见法善出来,又对三藏道:“法师

既使其入瓶,能使他出否?”三藏道:“进去烦难,出来是本等法。”就念起咒

来,咒完不出,三藏急了,不住口一气数遍,并无动静。玄宗惊道:“莫不尊师

没了?”变起脸来。武妃大惊失色,三藏也慌了,只有罗公远扯开口一味笑。玄

宗问他道:“而今怎么处?”公远笑道:“不消陛下费心,法善不远。”三藏又

念咒一会,不见出来。正无计较,外边高力士报道:“叶尊师进。”玄宗大惊道:

“铜瓶在此,却在那里来?”急召进问之。法善对道:“宁王邀臣吃饭,正在作

法之际,面奏陛下,必不肯放,恰好借入瓶机会,到宁王家吃了饭来。若不因法

师一咒,须去不得。”玄宗大笑。武妃、三藏方放下心了。

法善道:“法师已咒过了,而今该贫道还礼。”随取三藏紫铜钵盂,在围炉

里面烧得内外都红。法善捏在手里,弄来弄去,如同无物。忽然双手捧起来,照

着三藏光头扑地合上去,三藏失声而走。玄宗大笑。公远道:“陛下以为乐,不

知此乃道家末技,叶师何必施逞!”玄宗道:“尊师何不也作一法,使朕一快?”

公远道:“请问三藏法师,要如何作法术?”三藏道:“贫僧请收固袈裟,试令

罗公取之。不得,是罗公输;取得,是贫僧输。”玄宗大喜,一齐同到道场院,

看他们做作。

三藏结立法坛一所,焚起香来。取袈裟贮在银盒内,又安数重木函,木函加

了封锁,置于坛上。三藏自在坛上打坐起来。玄宗、武妃、叶师多看见坛中有一

重菩萨,外有一重金甲神人,又外有一重金刚围着,圣贤比肩,环绕甚严。三藏

观守,目不暂舍。公远坐绳床上,言笑如常,不见他作甚行径。众人都注目看公

远,公远竟不在心上。有好多一会,玄宗道:“何太迟迟?莫非难取?”公远道:

“臣不敢自夸其能,也未知取得取不得,只叫三藏开来看看便是。”玄宗开言,

便叫三藏开函取袈裟。三藏看见重重封锁,一毫未动,心下喜欢,及开到银盒,

叫一声:“苦!”已不知袈裟所向,只是个空盒。三藏吓得面如土色,半响无言。

玄宗拍手大笑,公远奏道:“请令人在臣院内,开柜取来。”中使领旨去取,须

臾,袈裟取到了。玄宗看了,问公远道:“朕见菩萨尊神,如此森严,却用何法

取出?”公远道:“菩萨力士,圣之中者。甲兵诸神,道之小者。至于太上至真

之妙,非术士所知。适来使玉清神女取之,虽有菩萨金刚,连形也不得见他的,

取若坦途,有何所碍?”玄宗大悦,赏赐公远无数。叶公、三藏皆伏公远神通。

玄宗欲从他学隐形之术,公远不肯,道:“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国安民,万

乘之尊,学此小术何用?”玄宗怒骂之,公远即走入殿柱中,极口数玄宗过失。

玄宗愈加怒发,叫破柱取他。柱既破,又见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

片片有公远之形,却没奈他何。玄宗谢了罪,忽然又立在面前。玄宗恳求至切,

公远只得许之。虽则传授,不肯尽情。玄宗与公远同做隐形法时,果然无一人知

觉。若是公远不在,玄宗自试,就要露出些形来,或是衣带,或是幞头脚,宫中

人定寻得出。玄宗晓得他传授不尽,多将金帛赏赍,要他喜欢。有时把威力吓他

道:“不尽传,立刻诛死。”公远只不作准。玄宗怒极,喝令:“绑出斩首!”

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斩讫。

隔得十来日,有个内官叫做辅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远骑驴而

来。笑对内官道:“官家作戏,忒没道理!”袖中出书一封道:“可以此上闻!”

又出药一包寄上,说道:“官家问时,但道是‘蜀当归’。”语罢,忽然不见。

仙玉还京奏闻,玄宗取书览看,上面写是“姓维名厶迮”,一时不解。仙玉退出,

公远已至。玄宗方悟道:“先生为何改了名姓?”公远道:“陛下曾去了臣头,

所以改了。”玄宗稽首谢罪,公远道:“作戏何妨?”走出朝门,自此不知去向。

直到天宝末禄山之难,玄宗幸蜀,又于剑门奉迎銮驾。护送至成都,拂衣而去。

后来肃宗即位灵武,玄宗自疑不能归长安,肃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后自蜀还京。

方悟“蜀当归”之寄,其应在此。与李遐周之诗,总是道家前知妙处。有诗为证:

好道秦王与汉王,岂知治道在经常?

纵然法术无穷幻,不救杨家一命亡。

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陈大郎三人重会

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陈大郎三人重会

诗曰:每讶衣冠多盗贼,谁知盗贼有英豪?

试观当日及时雨,千古流传义气高。

话说世人最怕的是个“强盗”二字,做个骂人恶语。不知这也只见得一边。

若论起来,天下那一处没有强盗?假如有一等做官的,误国欺君,侵剥百姓,虽

然官高禄厚,难道不是大盗?有一等做公子的,倚靠父兄势力,张牙舞爪,诈害

乡民,受投献,窝赃私,无所不为,百姓不敢声冤,官司不敢盘问,难道不是大

盗?有一等做举人秀才的,呼朋引类,把持官府,起灭词讼,每有将良善人家拆

得烟飞星散的,难道不是大盗?只论衣冠中,尚且如此,何况做经纪客商、做公

门人役?三百六十行中人尽有狼心狗行,狠似强盗之人在内,自不必说。所以当

时李涉博士遇着强盗,有诗云: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相逢何用藏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这都是叹笑世人的话。世上如此之人,就是至亲切友,尚且反面无情,何况

一饭之恩,一面之识?倒不如《水浒传》上说的人,每每自称好汉英雄,偏要在

绿林中挣气,做出世人难到的事出来。盖为这绿林中也有一贫无奈,借此栖身的。

也有为义气上杀了人,借此躲难的。也有朝廷不用,沦落江湖,因而结聚的。虽

然只是歹人多,其间仗义疏财的,倒也尽有。当年赵礼让肥,反得栗米之赠:张

齐贤遇盗,更多金帛之遗:都是古人实事。

且说近来苏州有个王生,是个百姓人家。父亲王三郎,商贾营生,母亲李氏。

又有个婶母杨氏,却是孤孀无子的,几口儿一同居住。王生自幼聪明乖觉,婶母

甚是爱惜他,不想年纪七八岁时,父母两口相继而亡。多亏得这杨氏殡葬完备,

就把王生养为己子,渐渐长成起来,转眼间又是十八岁了。商贾事体,是件伶俐。

一日,杨氏对他说道:“你如今年纪长大,岂可坐吃箱空?我身边有的家资,

并你父亲剩下的,尽勾营运。待我凑成千来两,你到江湖上做些买卖,也是正经。”

王生欣然道:“这个正是我们本等。”杨氏就收拾起千金东西,交付与他。

王生与一班为商的计议定了,说南京好做生意,先将几百两银子置了些苏州

货物。拣了日子,雇下一只长路的航船,行李包裹多收拾停当。别了杨氏起身,

到船烧了神福利市,就便开船。一路无话。不则一日,早到京口,趁着东风过江。

到了黄天荡内,忽然起一阵怪风,满江白浪掀天,不知把船打到一个甚么去处。

天已昏黑了,船上人抬头一望,只见四下里多是芦苇,前后并无第二只客船。王

生和那同船一班的人正在慌张,忽然芦苇里一声锣响,划出三四只小船来。每船

上各有七八个人一拥的跳过船来。王生等喘做一块,叩头讨饶。那伙人也不来和

你说话,也不来害你性命,只把船中所有金银货物,尽数卷掳过船,叫声“聒噪”,

双桨齐发,飞也似划将去了。满船人惊得魂飞魄散,目睁口呆。王生不觉的大哭

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薄!”就与同行的商量道:“如今盘缠行李俱无,到南

京何干?不如各自回家,再作计较。”卿卿哝哝了一会,天色渐渐明了。那时已

自风平浪静,拨转船头望镇江进发。到了镇江,王生上岸,往一个亲眷人家借得

几钱银子做盘费,到了家中。

杨氏见他不久就回,又且衣衫零乱,面貌忧愁,已自猜个八九分。只见他走

到面前,唱得个喏,便哭倒在地。杨氏问他仔细,他把上项事说了一遍。杨氏安

慰他道:“儿嚛,这也是你的命。又不是你不老成花费了,何须如此烦恼?且

安心在家两日,再凑些本钱出去,务要趁出前番的来便是。”王生道:“已后只

在近处做些买卖罢,不担这样干系远处去了。”杨氏道:“男子汉千里经商,怎

说这话!”

住在家一月有余,又与人商量道:“扬州布好卖。松江置买了布到扬州就带

些银子氽了米豆回来,甚是有利。”杨氏又凑了几百两银子与他。到松江买了百

来筒布,独自买了一只满风梢的船,身边又带了几百两氽米豆的银子,合了一个

伙计,择日起行。

到了常州,只见前边来的船,只只气叹口渴道:“挤坏了!挤坏了!”忙问

缘故,说道:“无数粮船,阻塞住丹阳路。自青羊铺直到灵口,水泄不通。买卖

船莫想得进。”王生道:“怎么好!”船家道:“难道我们上前去看他挤不成?

打从孟河走他娘罢。”王生道:“孟河路怕恍惚。”船家道:“拼得只是日里行,

何碍?不然守得路通,知在何日?”因遂依了船家,走孟河路。果然是天青日白

时节,出了孟河。方欢喜道:“好了,好了。若在内河里,几时能挣得出来?”

正在快活间,只见船后头水响,一只三橹八桨船,飞也似赶来。看看至近,一挠

钩搭住,十来个强人手执快刀、铁尺、金刚圈,跳将过来。元来盂河过东去,就

是大海,日里也有强盗的,惟有空船走得。今见是买卖船,又悔气恰好撞着了,

怎肯饶过?尽情搬了去。怪船家手里还捏着橹,一铁尺打去,船家抛橹不及。王

生慌忙之中把眼瞅去,认得就是前日黄天荡里一班人。王生一里喊道:“大王!

前日受过你一番了,今日如何又在此相遇?我前世直如此少你的!”那强人内中

一个长大的说道:“果然如此,还他些做盘缠。”就把一个小小包裹撩将过来,

掉开了船,一道烟反望前边江里去了。王生只叫得苦,拾起包裹,打开看时,还

有十来两零碎银子在内。噙着眼泪冷笑道:“且喜这番不要借盘缠,侥幸!侥幸!”

就对船家说道:“谁叫你走此路,弄得我如此?回去了罢。”船家道:“世情变

了,白日打劫,谁人晓得?”只得转回旧路,到了家中。杨氏见来得快,又一心

惊。天生泪汪汪地走到面前,哭诉其故。难得杨氏是个大贤之人,又眼里识人,

自道侄儿必有发迹之日,并无半点埋怨,只是安慰他,教他守命,再做道理。

过得几时,杨氏又凑起银子,催他出去,道:“两番遇盗,多是命里所招。

命该失财,便是坐在家里,也有上门打劫的。不可因此两番,堕了家传行业。”

王生只是害怕。杨氏道:“侄儿疑心,寻一个起课的问个吉凶,讨个前路便是。”

果然寻了一个先生到家,接连占卜了几处做生意,都是下卦,惟有南京是个上上

卦。又道:“不消到得南京,但往南京一路上去,自然财爻旺相。”杨氏道:

“我的儿,‘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苏州到南京不上六七站路,许多

客人往往来来,当初你父亲、你叔叔都是走熟的路,你也是悔气,偶然撞这两遭

盗。难道他们专守着你一个,遭遭打劫不成?占卜既好,只索放心前去。”王生

依言,仍旧打点动身。也是他前数注定,合当如此。正是:

箧底东西命里财,皆由鬼使共神差。

强徒不是无因至,巧弄他们送福来。

王生行了两日,又到扬子江中。此日一帆顺风,真个两岸万山如走马,直抵

龙江关口。然后天晚,上岸不及了,打点湾船。他每是惊弹的鸟,傍着一只巡哨

号船边拴好了船,自道万分无事,安心歇宿。到得三更,只听一声锣响,火把齐

明,睡梦里惊醒。急睁眼时,又是一伙强人,跳将过来,照前搬个磬尽。看自己

船时,不在原泊处所,已移在大江阔处来了。火中仔细看他们抢掳,认得就是前

两番之人。王生硬着胆,扯住前日还他包裹这个长大的强盗,跪下道:“大王!

小人只求一死!”大王道:“我等誓不伤人性命,你去罢了,如何反来歪缠?”

王生哭道:“大王不知,小人幼无父母,全亏得婶娘重托,出来为商。刚出来得

三次,恰是前世欠下大王的,三次都撞着大王夺了去,叫我何面目见婶娘?也那

里得许多银子还他?就是大王不杀我时,也要跳在江中死了,决难回去再见恩婶

之面了。”说得伤心,大哭不住。那大王是个有义气的,觉得可怜。他便道:

“我也不杀你,银子也还你不成,我有道理。我昨晚劫得一只客船,不想都是打

捆的苎麻,且是不少,我要他没用,我取了你银子,把这些与你做本钱去,也勾

相当了。”王生出于望外,称谢不尽。那伙人便把苎麻乱抛过船来,王生与船家

慌忙并叠,不及细看,约莫有二三百捆之数。强盗抛完了苎麻,已自胡哨一声,

转船去了。船家认着江中小港门,依旧把船移进宿了。

候天大明。王生道:“这也是有人心的强盗,料道这些苎麻也有差不多千金

了。他也是劫了去不好发脱,故此与我。我如今就是这样发行去卖,有人认出,

反为不美,不如且载回家,打过了捆,改了样式,再去别处货卖么!”仍旧把船

开江,下水船快,不多时,到了京口闸,一路到家。

见过婶婶,又把上项事一一说了。杨氏道:“虽没了银子,换了偌多苎麻来,

也不为大亏。”便打开一捆来看,只见一层一层。解到里边,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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