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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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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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会盟台上,能够将整个夹谷纵收眼底,景色秀丽,也难怪齐侯等人总喜欢建筑高台,一方面炫耀财力,一方面停留在上面肆意玩乐,让自己有种蔑视地面上生灵的虚假崇高感。

但对于赵无恤来说,这时代一切的所谓高台,仍旧不及后世随便一栋五层楼……

所以当轮到他受孔子引荐,让齐侯和齐国诸卿大夫认识时,赵无恤也不觉得这位国君有何尊贵之处。

齐侯六十上下,胡须稀疏,瘦长的马脸红光满面下透着几分阴沉,那对小眼睛尤为奇特,一只精明,一只昏乱。黑红相间的雍容礼服裹着一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早早生出老年斑的双手则扶着玉帛带。

平平常常的一人,而且已经衰老,仿佛行将就木,就和曾见过的晋侯、宋公、鲁侯、曹伯一样,总是让赵无恤想起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既然这些人也能为君,我为何不能?

这时代能让他充满好奇和重视的国君,恐怕只有南方夫差、勾践那对冤家了。

见了赵无恤,齐侯杵臼捋了捋胡须,砸了咂嘴道:“没想到,赵卿之子竟如此年轻。”

赵无恤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齐侯谬赞,小子正后悔没有早生几年,好见识下司马穰苴和晏平仲的风采,惜哉斯人已逝,齐国再无人能赶得上了。”

齐侯琢磨着这句话里有没有埋汰自己的意思,随后看着一旁第一次参与这种大场合,有些紧张的鲁侯,以及有些谄媚的三桓笑道:“果然言辞犀利,当初赵小君子离开晋国时,为何不直接投齐,若那样的话,我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定现下早已回到晋国,不必占着齐、鲁、卫的领邑不还了……”

这话绵里藏针,似乎是在提醒鲁侯和三桓赵无恤一个外来人占着大片的领地,不是长法。

赵无恤微笑:“不敢,下臣可不想像栾盈一样被分尸于曲沃,也不想像先君昭公一样无可居之地。”

这硬气的话语顿时把齐侯噎住了,赵无恤这是在讽刺齐人德薄,有始无终,极尽利用后却摈弃的老毛病。

于是齐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冷哼一声,如今赵无恤的形象已经和雪地里那个骑在骏马之上,浑身甲胄和鲜血的年轻人重叠到一起了,这让他有些头皮发麻,说话期间一直不敢离赵无恤太过靠近……

今日且这样,反正方才的剑拔弩张都忍下了,何况这会呢?休想再从中挑拨,让和谈告吹!等着吧!等齐鲁两国协议商定后,寡人拉拢周边邦国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输得一无所有!

……

齐侯走后,赵无恤这边的席位顿时冷清了下来,他正好能思索下一步怎么走。

前往夹谷之前,张孟谈出了引发齐鲁争端,使得议和告吹的计策,但也针对万一此策失败后,赵无恤的反击之法。

既然伐谋、伐交无法取得效果,那就只能依靠最终的解决方案:伐兵!

说实话,赵无恤现在治下四个邑,加上已经实际控制的其他地区,口数将近二十万,已经超过了叔孙氏,比起季氏孟氏略为不如。

但他能动用的兵力,却已经超过了季氏,可以和孟氏比肩!

赵无恤手下有整整一师新老募兵混杂的武卒,两千五百余人,这是精锐,也是常备军,其中骑兵已有五百!此外还有让冉求以鸳鸯阵训练半年的两千五百亭邑兵卒,赵广德驻扎在濮南的一千温地兵卒,这六千人是在农忙时也能抽调的主力。

若是秋收之后,他还能在此基础上,征召其他邑大夫的民众,在什伍制度的效果下,起码有一万青壮能奋而起之!

除去留下守备各邑防务的,满打满算,至少有万人能用,相当于旧制里的一军了。随着铁质农具在西鲁推广,不单耕地和粮食今年将会丰收,而且使得大量铜器得到了解放,兵器甲衣并不是很缺,足以完成武装……

有此一军,只要齐国不进行全民征召,赵无恤有信心抵御周边任何邦国、卿族的进攻——至少两三年内,还有五千俘虏在晋国和西鲁的齐国是做不到大规模征召的。

但若是主动进攻……如果以三桓为假想敌,加上周边的诸多干涉者的话,身边只有曹伯这个不靠谱的队友,晋国赵氏相隔千里,赵无恤尚无信心能取得完胜。

所以他需要助力,而张孟谈那计策只有两个字:“费!郈!”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又是一场冒险和赌博,挡车的螳臂倘若再度阻道,他绝不会选择让道!

计算完力量对比后,赵无恤心中微定,一抬头,宴饮献酬之礼已经过半,齐鲁各位卿大夫们大抵相互结识了,正推杯交盏说着些假惺惺的话。

就在这时,他方才在齐国大夫队伍里看到的那同龄人却端着酒盏,在季孙斯的陪伴下走过来了。

齐鲁和谈能够继续下去,这让季孙斯心中大定,有了北方的这根大粗腿后,他看向赵无恤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么忌惮了,他笑呵呵地说道:“子泰,有一齐国英才欲与你相识,特让我引荐……”

那眉清目秀,唇上无须的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狐狸般的笑容自我介绍道:“在下陈恒,字子常,愿与赵小司寇结识……”

……

切好的嫩羊肉盛在瓷盘中,蘸酱则在瓷豆里,蔬果、黍粥则在一旁。赵无恤看得出来,这些是甄地烧制的瓷,那独特的釉彩天下别无第二家,瓷器走俏后,已经悄然在席间取代笨重的铜器。

陈恒此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虚伪和啰嗦,从他在季孙斯引荐下过来坐到席上开始,已经过了整整半刻,嘴里一直在四海九州地扯淡,从陈氏平日购买瓷器的渠道,到打探赵氏的烧瓷技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食物上。

“小司寇的亲卫已经试过,这些食物都没问题,酒也正常,缘何不尝尝?鱼是来自齐国海滨的海鱼,以冰块保鲜,以日行两百里的传车送到夹谷,再让疱厨烹制的,佐以青盐,乃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赵无恤今日心情不佳,也不与他虚与委蛇,而是径自打断了陈恒的话:“齐国陈氏从始祖陈公子完入齐起,已经过了六世了罢?”

言罢他又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不对,算上子常的伯父陈武子开的话,是七世。”

陈恒面色有些怪异,他本就带着打探对手的心思过来与赵无恤相见的,却见他和自己想象中的虚伪而健谈之人大不相同,反倒对自己的话题兴趣寥寥,半晌后却直接问了这么个问题。

“是,又如何?”

赵无恤眼睛微眯,当众吟诵起来了:“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後,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与京……这是齐桓公时的大夫懿仲要嫁女给陈公子完时占卜的结果。果不其然,到了子常的祖父陈桓子时,陈氏果然兴盛,成了齐国的卿族,至于第八世,不就是身为陈氏世子的子常你么?能结识你这样的人物,真是幸事。”

陈恒的面色恢复了方才的雍容,同时一脸傲然,没错,正是因为这个预言,下一代家主被宗族寄予了厚望!而他,却能从诸多兄弟中拼杀出来,早早被父亲选为世子!

八世之後,莫之与京,十年二十年后,他将为陈氏创造怎么样的成就呢?还有什么比正卿之位更高贵的么?连陈恒自己光是想想,都会怦然心动。

他和父亲的目的骇人听闻,现下也只有晏子曾一语中的,但多数人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陈氏谋求的,顶多是国、高那样的地位。

以外姓卿大夫窃取主君之国?这是春秋以降从未有过的事情,光是想想都不可能完成。

陈恒每每在心里冷笑,都是群没见识的凡俗之人,我的志向,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然而此时此刻,在最不合时宜的地方,陈恒对面的赵无恤却用一种“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说了句要命的大实话。

“子常莫不是在想,要在有生之年,完成陈氏代齐的壮举,窃国为侯?”

“嘭”的一声,平地乍起惊雷,陈恒手里的酒盏掉落在地,淡黄色的酒浆洒了一地。

第488章 夹谷之会(下)

“嘭”!的一声响,平地乍起惊雷,陈恒手里的酒盏掉落在地,淡黄色的酒浆洒了一地。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众人,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却见赵无恤坐于席上岿然不动,而陈恒则脸色迅速变幻,他尴尬地笑了笑,缓缓起身拾起了酒盏,让伺候在旁的竖人换一个来。

陈恒仿佛一个在里闾里大摇大摆行走的贼,被人当场叫破身份,心里怦怦直跳。但他反应却很快,再度让人满上酒盏,高高举了起来:“方才本欲敬子泰一盏的,谁料手一滑……”

赵无恤刚才说的那句话声音不大,仅仅陈恒能听到,在齐国之中,也只有曾经是陈氏朋友,对陈氏了解最深的晏子曾作出过这样的预言:

“齐其为陈氏矣!”

但一个身处鲁国的晋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怕,真是可怕。

陈恒决不能,决不能让他再说一遍,不能在这里,当着齐鲁两国君侯卿大夫们的面。

所以他笑着看向赵无恤,眼睛中竟带着几分恳求。

“惜哉,酒洒掉了,容我再敬一次,何如?”

赵无恤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将方才的话再大声宣扬一边,而是得寸进尺地说道:“子常年纪轻轻,正是持弓矢护卫于国君左近的年纪,怎么就手腕发软,这天空中也没打雷,竟将你的酒盏惊掉了,一次怎么够,当罚酒三盏方可!”

赵无恤,你狠!

陈恒无奈,只得再度敬了赵无恤三盏酒,到了第三盏时,他已经红了面颊,踉踉跄跄,手捧巨大的铜樽,黄绿色的酒液溢过边沿。

看上去似乎是醉了,但他心中却电光火石般想着事情。其实陈氏欲代齐之事,赵无恤就算当众说出也没什么,从敌人口中说出的中伤,他巧舌如簧,甚至能善加利用,加深齐侯对自己的信任和重用。

但言语就像风,那同时也是根棘刺,会扎在齐侯和卿士高张、鲍牧的心里,在关键时刻让他们忌惮陈氏。父亲一再嘱咐他,陈氏现在还不够强,还是需要一边广收民心,一边韬光养晦。

所以若能减少麻烦,毕竟也是好事。

两人的配合成功应付过了众人的疑惑,他们面面相觑,都当做是年轻人闹着玩,便又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无聊的寒暄。

陈恒松了口气,再度坐下道:“子泰,此言可不能乱说,离间他人君臣关系,可不是你这等英杰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离间?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否则陈氏大斗借出,小斗收回,又杀牛飨士,广收天下虎贲,意欲何为?”

这都是事实,但陈恒想夺回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便冷笑道:“不然,这就好比我曾听人说,赵小司寇身为晋人,寄居于鲁国,却一心想谋取权势,非但自己控制了四个邑,还占据了鲁、齐、卫的不少领地。你以大夫身份主盟,在领地内颁布律令,更易官制,甚至还发行了铸币……啧啧,说起来,这也是不臣之举了罢,不比我家差,若是我在鲁侯面前公然说你想要取代三桓,效仿阳虎窃取国政,那鲁人会怎么想?”

赵无恤哈哈大笑,再度吸引了一阵目光,让陈恒心惊不已。

笑罢后,他淡淡地说道:“我问心无愧,子常若是不忿,你我大可相互指摘,然后被人视为两个公然在盟会上烂醉如泥,胡言乱语的弱冠孺子,先前积攒下的英名便毁于一旦了。”

陈恒一下子噎住了,素来在国内同龄人里未逢敌手的他这下可遭遇天敌了,不由搔了搔脸庞:“子泰出言威胁,究竟想要做甚?”

“我倒是要问子常,今日来见我,只是为了结识?”

陈恒默然,随即凑近赵无恤,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仿佛一见如故,实则说的话却冰冷无比,毫无情谊可言。

“齐鲁年轻一辈的翘楚,唯子泰与我二人而已,你在鲁国想做的事情,聪明人不言自明。我不揭穿你,你也不必诬陷陈氏,世上没有不能消弭的恩怨,现如今齐国与鲁国已经和解,你我与其相伤,不如合作……”

赵无恤眉毛一挑:“合作?”

“高唐和夷仪离子泰的领地不远,赵氏的瓷器卖于陈氏,陈氏再于齐国销售,双方商贾往来几而不征,大河之上勿要劫掠,这便是陈氏的要求了。”

“于我有何好处?”

“陈氏舟师航行大河,虽然无法保护所有商船不受河盗劫掠,却能拦截从棘津东进南下的赵氏商船,若是子泰愿意,这些不必要的冲突都是可以避免的……”

赵无恤心里好笑不已,开通河道,甚至动用禁盐策,不就是陈氏的主意么?到头来眼看自己吃亏,却要做好人,假惺惺地解除这些手段,空口套白狼换取利益?真是打得好主意!

想来是心疼那条舫船上的一千斤青铜了罢!

更何况,陈氏坏赵氏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雪原大战一时不防,就让陈恒成了大赢家,否则齐侯此刻说不定和公子阳生一起,在晋国虒祁宫做客哩!

而再往前,赵无恤的岳父乐祁之死,古冶子在羊肠坂的风雪夜刺,似乎也少不了陈氏的幽暗身影。

这从陈国跑到齐国,养育于姜姓的一家子一开始还算正常,但从陈桓子无宇开始,就盛产阴谋家……

也只有陈武子是个傻愣的武夫。

总之,他们与赵无恤的前仇未报,新恨又继。

他会和一窝毒蛇合作么?

赵无恤深吸一口气,掐了下手心的肉,让自己不要意气用事。

恩,他会的,将仇恨埋藏心底,和毒蛇虚以委蛇,才能伺机狠狠反咬他们一口!

……

这时候宴飨基本完毕,众人酒酣,下一个节目则是演奏齐鲁两国的舞乐,再然后,便要开始商议正事了。

会盟台上地方宽敞,就像是厅堂一般。先上来的是鲁国舞乐,孔子有自知之明,自夸自大鲁侯功绩的《閟宫》和《泮水》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在齐国人面前演奏,所以奏的乐是一首《有駜》,这是颂祷鲁侯和群臣宴会饮酒的乐歌,表达了喜庆丰收、宴饮欢乐、君臣醉舞的情景,正好对应场面。

“有駜有駜,駜彼乘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鹭,鹭于下……”

虽然是五月底的三伏天,但鲁国舞者们却穿的极为保守,一寸肌肤都不露出,伴随着音乐,她们长袖翩翩,开始出场。

在孔子为大宗伯后,最为重视礼乐,鲁宫内开始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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