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甄转过脸嗤笑一声,“自作多情。”
“旁人都说我同公主像,您却觉得不像,借着如今的机会。好近处观察,来证明我真的不像。”柴素锦说道,“可越靠近,却发觉越像。您心中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这种矛盾挣扎,叫您欲罢不能的日日前来。”
赵元甄眉宇略动,却并未皱在一起,只云淡风轻的叹了口气,“你想多了。”
“若是为了公主,你不会拒绝帮我。”柴素锦离他不过一臂之遥。她抬头仰脸看着他,“我的愿望已经告诉你了,你会帮我把信呈给圣上的,对不对?”
“不。”赵元甄捏着信,摇头道。
“拜托侯爷了。”柴素锦轻轻开口,“您知道,我机会不多。”
说完,她转身便走,走出三五步的距离之后。她忽而回头,朝他盈盈一笑。
赵元甄僵在原地。
她的身影却已经轻快远去。
好像……
谁说不像?他在心底已经承认了,真的太像了,如何还能不信……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是如此如此的相似。
帮她。就是在帮公主么?
是了,锦儿怎么可能不希望圣上好?锦儿怎么可能愿意看到她的父皇受制于人?锦儿若是在世,也一定会帮她的吧?
锦儿不在了,他就帮锦儿做她想做的吧……
他将信塞入自己袖管之中,举目望了望柴素锦离开的方向。缓缓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太医令府邸。
信被安国侯亲自呈到圣上手中。
圣上皱眉将信反复看了三遍,放在手边,却又拿起,再看一遍。
并非信的辞藻修饰文法太过复杂。也并非柴素锦用了骈四俪六,叫人看着费劲。
她言语十分直白,信也不长。圣上一眼扫去,就已经看明大概。
这般反复阅读,乃是因为信中说。她能制出比“安神护心丸”药效更好,且不会叫人产生依赖的药来。
果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可她如此年轻,乃可称之年幼……她的医术果真能胜过太医令?她又有几分把握?
倘若为此将太医令得罪……少不得日后要受更多的罪……
圣上的眉头越蹙越紧,头脑里好似有两军开战,战事胶着。
“圣上,该吃药了。”有内侍奉着漆盘,垂眸站在御案下头。
圣上抬眼,看着躬身而立的内侍,看着内侍奉过头顶的漆盘。和漆盘上头的一只碧玉小蝶。
碟子中,一颗药丸轻轻晃动。
有多少次,他的政令难以推行,皆因太医令的反对?
有多少次官员的任免,他原定好的人选会临时推翻?
有多少次地方进献的贡品他分明喜欢,却要赏赐于人?
有多少次……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莫说他身为皇帝,便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忍受的时候长了也会厌烦吧?
倘若事事处处都不能做得主,他这皇帝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倘若再这般下去。只怕会被这药蚕食了心性,日后也就偏安于此,再无反抗之心了。”圣上喃喃自语道,“不若趁着如今还未完全甘心的时候,拼上一拼……”
“圣上说什么?”内侍狐疑的抬头妄向圣上。
“方泉。你说,是被人拴着脖子疼,还是挨上一刀疼?”圣上眯眼看着内侍。
内侍皱起眉头,“那要看这一刀挨在哪儿了,若是一刀就被捅死了,那还不若拴着脖子呢,起码尚留有一口气在。”
“没出息!”圣上抓起手边玉石镇纸,砸在内侍捧着的漆盘上。
哗啦一声响。
漆盘掉落在地,玉蝶磕掉了一角,玉碟子上放着的药丸咕噜噜滚到了一旁。
那内侍吓了一跳,慌忙跪地,用膝盖跪爬着追上那药丸,双手捡起,放在嘴边吹了吹,心疼说道:“不脏不脏。还能用!圣上,最后几颗药丸了,还不知道太医令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才能起身为圣上制药,若是不能及时得到安神护心丸……圣上又要受苦了……”
圣上面色愈发难看,怒目看着捧着药丸的内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奴才,在你眼中,朕就要被栓死在这小小药丸上么?朕堂堂天子,一国之君!却要受制于人。因一颗药丸被区区小人辖制?”
内侍不料圣上竟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脸面苍白,五体扑地,连连告罪求饶。
“去,派人将太医令府上的柴姑娘接入宫来。”圣上清了清嗓子,忽而沉声说道。
“啊?”那内侍一愣,抬头看着圣上,“太医令大人醒过来,会不会……”
圣上冷笑一向,“在你眼中,是先有太医令?还是先有朕?”
那内侍以脸贴地,再不敢多言。
“滚!晚膳以前,朕要见到人!”圣上怒道。
那内侍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殿。
柴素锦顺利入宫。
她没有料想到自己入宫之前,圣上会有如此一番雷霆之怒。
圣上单独召见她,殿宇外头守着不少的圣上亲兵。
殿宇之中却静的只有圣上同她两人的心跳呼吸。
圣上似乎有些紧张。
这莫名压抑的气氛,叫柴素锦也不由紧张起来。
“圣上要吩咐什么?”柴素锦忽而想起先前赵元甄提醒过她的话,此时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男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重要的
“你果真能制出比安神护心丸更有效的药?”圣上逼视着她,沉声问道。
柴素锦舒了一口气,“请圣上放心。”
“不会有依赖性?”圣上又问。
“小女以项上人头担保。”柴素锦起身认真严肃的说道。
“好……”
“但小女还有一条件。”柴素锦立即开口。
圣上微微皱眉,“条件?”
“此药制药颇有讲究,小女须得保持完整的处子之身,且圣上一开始戒除安神护心丸之时,会有一些痛苦。小女恳求圣上忍得一时短痛,免得因药误事,留得一世骂名!”柴素锦福身咬字说道。
圣上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勾唇冷笑,“你入得皇宫,拒绝换脸术,且还不叫朕碰你?”
柴素锦心中尴尬,面对着自己的父亲,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别扭至极。但也只有自己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这尴尬似乎也无从说起,“乃是为了圣上御体着想。世上美人千千万,可能制出这药的,只怕寥寥无几。”
圣上冷哼一声,“你叫朕似乎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呀?”
柴素锦一愣,脑中转的飞快。
她立时翻身跪地,以头触地,“圣上明鉴,小女绝无此意,若非为了手洁心清,积日月之灵气天地之精华化入药中,小女岂能如此不识好歹?伺候圣上是天下女子的荣耀,小女但凡不是心智不全,岂有不渴盼之理?但孰轻孰重。小女心中亦有掂量。万事当以圣上御体为先!”
圣上垂眸看着跪地不起的她,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朕,答应你。”
柴素锦长长舒了一口气,万幸!
她欲将圣上手中剩下的安神护心丸都要过来。
可看管存放药丸的太监却说什么都不肯交给她。
“只一枚,足以叫姑娘研究成分了,这药金贵的很,姑娘若是制不出药来,反倒将这些药尽都毁了,奴才们如何向圣上交差?”太监将头要的像拨浪鼓。
好似他看管的不是几颗药丸,而是他的身家性命一般。
“圣上已经恩准我来接管这些药丸。”柴素锦冷眼看着太监,沉声说道。
那太监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她,却也说什么就是不肯将药全都交出来。
“您知道,太医令大人病倒了,如今什么个情况,您比奴才们更清楚,仅剩下这几枚药丸了,若是都给了您……”太监摇头,“不行不行,两颗,尽多给您两颗,您若是真的制成了更好的药,这药还有什么用?不消您说,奴才也扔了它!如今。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柴素锦见着实要不过更多来,便只好取了两枚药丸。
她将一枚药丸化入水中,通过气味,颜色,化入水的形态等来辨析药中成分。
可这药成分十分复杂,已经经过诸多炮制,成丸药形状,再想要还原成分,实在非容易之事。
且她入宫之后,竟有些心神难安。
长长思念在入京之后。便让瑄哥儿购置的那三进的院子。院子里硕大的皂角树,三进之中的合欢树……他们齐聚树下畅饮畅聊的日子……
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瑄哥儿他们了,许久没有尝过春露的手艺了。
不知春露近来有没有进步?瑄哥儿的功夫可有懈怠?
说了教习念恩行医问药,她却也失信了……
马文昭可还在筹谋复仇大计?
这一切,自打她将自己深陷入前世的一切之时,好似都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她远去了。
瑄哥儿可曾怪她?
柴素锦着实不安,叩请圣上准予她回家一日。
“小女必在日落以前回到宫中,心不静,神不安,唯恐有负圣命。”柴素锦垂眸说道。
圣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柴姑娘事事都是为朕着想,为制药考虑,好似朕不应允你,药就制不出,药制不出。倒还错不在你,反倒怪朕?”
柴素锦连忙福身,“小女绝无此意,圣上莫怪。便是太医令为圣上制药,难不成就是不能归家。不能见亲眷,不得自由所制出的么?”
“你是在质问朕?”圣上冷了脸。
柴素锦摇头,“小女是在求圣上怜悯。”
圣上垂眸看着她。
她垂眸看着地。
“你还有什么要求,什么想法,不若一次说出来。也图个痛快,免得今日这般,明日那般,总有你的理由借口。”圣上冷冷说道。
柴素锦轻叹一声,原来父皇的耐心容忍仁爱。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即便对着如此肖似公主的自己,也不能尽享公主一般的偏爱。
“没有了。”柴素锦沉声说道,“小女看过了亲眷就回来,再无其他要求。”
殿中是长久的沉寂,仿佛时光在这里停驻了脚步。
久得柴素锦的膝头腿根都酸痛了。
圣上才轻咳一声。“准了。”
宫中许多规矩礼节繁琐至极。
前世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才发觉,真真累赘。
待她走完该走的规矩,终于离开宫门去往家中的时候,都已经是晌午了。
柴家家门外蹲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手中捏着几根草似在无聊的把玩着。
那孩子安静得很,倒不似他这年纪的人。
院门半掩,院中似有赫赫风声。
灶房顶上有袅袅炊烟,随风而出的,还有浓浓饭香。
原本并不饿的柴素锦,在走下马车的瞬间,忽而就饥肠辘辘了。
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她让马车停下的位置,离着柴家的正门口还有十几步的距离。
她提着裙摆,脚步飞快的向门口疾走而去。
门口坐着的少年郎似乎听闻了动静,猛的抬头向她看过来。
柴素锦停下脚步。立在原地,朝那少年轻笑。
少年面上僵滞片刻,忽而从地上一跃而起,“主主主……主子?!”
柴素锦还未应声,那少年却扭头就跑,一头撞开半掩的院门,朝门内大喊道:“公子,春露,主子,主子回来啦!”
院内传出女孩子惊呼的声音。
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率先冲出院子的。却是瘦瘦高高,且有些黝黑的男孩子。
柴素锦笑着向那男孩子走近,“瑄哥儿,我回来了。”
男孩子怔怔的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却在她靠近的时候,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
柴素锦一愣,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瑄哥儿溜圆的眼中蓄满了泪,她这么一问,瑄哥儿的泪刷就淌了下来。
似乎是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的眼泪,瑄哥儿立时别过脸去,抬起手臂,用袖子猛的擦了擦脸,这才转过脸来,“姐……”
柴素锦重重的点头,“对不起,叫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瑄哥儿深吸一口气,出乎意料的沉稳道。“回来就好!”
他上前将柴素锦扶进院中,叫念恩关了门。
春露这才从灶房里奔出,脸上尚挂着泪痕。
她嘴唇蠕蠕的,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仔仔细细的看了柴素锦以后,噗通跪了下来,朝柴素锦磕了两个头,这才又爬了起来,“小姐受苦了,我们却什么都帮不上小姐。只能默默的盼着小姐一切都好。”
柴素锦鼻子也有些酸,回来的路上,心头分明好似有欢快的雀鸟在叫,这会儿却被酸胀填的满满的。
“你们很好,我知道有你们在后头站着,不论如何都会支持我,我对我错,你们都不会离弃我,我才有勇气走的更远。”
瑄哥儿闻言,默默的点头,“姐,你真这么想?”
柴素锦认真的看着他,“是,瑄哥儿,若不是知道还有你们在我身后,我会有很多顾虑,很多害怕。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信我关切我,我才能放手不惧怕的往前走。这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
春露也跟着连连点头,“小姐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小姐,追随小姐的!”
气氛似乎欢快了些,柴素锦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肚子,“小姐这会儿腹中要唱大戏了,你们可能支持小姐?”
春露破涕为笑,“婢子日日都会做小姐最喜欢的菜!”
说完,连忙冲去灶房准备摆饭。
“奴才去帮忙。”念恩也小跑儿去。
寒风吹过,还有未凋尽的黄叶在寒风中打了个转,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姐弟两人立于院中,彼此凝望,似有千言万语,都在这相望之中互诉衷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想多了
柴素锦侧脸往里看了看,“他不在家中?”
瑄哥儿愣了片刻,恍然道:“哦,师父啊,他在休息呢。”
“这会儿休息什么?晌午饭还未吃,便就午睡了?”柴素锦诧异问道,“且冬日里还午睡,也够懒了。”
瑄哥儿抬手指了指马文昭紧闭的房门。“他不知道姐姐回来,不然必要起来相迎的。”
柴素锦轻哼一声,“谁要他迎?”
瑄哥儿却笑嘻嘻的拖了柴素锦的手,向马文昭的门前走去。
“他若是在休息,就不必吵他了。”柴素锦摇头道。
瑄哥儿却执意向前,“也是该起身吃饭的时候了,这几日他都是这会儿起身!”
说完,便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
里头半晌没有人应声。
柴素锦摇头道:“许是没睡醒呢!”
“也该将他叫醒了!”瑄哥儿加大了力气,擂响房门。
里头倏尔传出几声咳嗽,咳了片刻才有微微沙哑的声音应道:“是该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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