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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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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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个女人,显然就是赵青娥口中的老女人,有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叫作柳珠。

在鱼市而言,她是个美人,有种天生的柔媚,但因为经常下海,皮肤总归不是很好,头发也没有光泽,手粗脚粗,比不得大家小姐的水灵。

这也正是她只大赵青娥两岁,却被人家喊作老女人的原因。

阿阮按照老板吩咐,站远处打着饱嗝看了好一会儿美男,然后又拿铜板去买了条鱼,提在手里一甩一甩地走回客栈。

“我看好啦。”回来后她把鱼交给小二,上楼先灌一大壶茶,“天还真热,你那像画得不怎样,赵尹比画像俊多了,难怪赵青娥喜欢他。”

“还有呢?除了俊,你还看出些什么来?”

“还有他和柳珠很恩爱。你真的打算拆散他们?赵青娥给了你多少钱?拆人姻缘,可比刨人祖坟还缺阴德。”

“你确定他们很恩爱?”

阿阮微愣了一下。

来时的路上苏沫已经跟她说过赵家的背景。那是个做海运和茶业的大家族,显赫一方,主人叫赵鼎,江湖出身,一生娶了八个妻妾,却只生下一个女儿,就是赵青娥。

家大业大,却无人继承,赵老爷于是开始收养义子,说穿了就是候选女婿,各色人才兼顾,一口气便收养了五个,而赵尹就是其中的老三。

赵老爷为人严苛,狠薄无情,于是义子们一个个出尽百宝,恨不能肝脑涂地来博他和赵青娥垂青。

在这五人当中,赵尹不是最有天赋,却最肯拼命。据说有次押船出海,遇到倭寇,他力拼不敌,被人砍伤左臂,竟然抱着要紧的一箱红货跳海,靠一只右手生生游回了明州。

凭着隐忍不屈,他和赵五、赵晋一起熬出了头,成为赵家继承人最后的候选人。

“手足并用一路攀爬,差一步就到峰顶,你不觉得他这个弯转得有些急?”见到阿阮思考,苏沫还是有些高兴,递方帕子给她擦汗。

“兴许他累了呢?是人都会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大少爷……”阿阮嘟囔了一句,旋即闭嘴。

苏家,还有苏家所有人等,尤其是苏沫的这个大哥,目前还不是很适合在苏沫面前提起。

还好苏沫淡淡的,样子并不十分介意,只愣了一愣,便道:“我大哥并没有错,他代表了一种人,我感觉赵尹也是这种人。你现在就去他家,趁他们还没收摊,把相思豆准备好吧。”

“阿珠,这么早就收摊啦。”

推着鱼车,柳珠不停地听到鱼市熟人的打问,于是一概点头,很和气地说“是啊,是啊”。

赵尹在她身侧,一起推着车,不时抬眼看她,两人四目交流,目光不似少年人那样热辣,却自有一种和煦自在,老夫老妻的感觉。

回家之后,天色已暗,柳珠从没卖完的鲜鱼里挑出几尾,掏干净肚肠,煎好在瓦罐里煨汤。

灶火一起,家就更像家了,赵尹走进家门,在屋里窸窣一阵,突然间碰翻一张长凳,“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柳珠闻声一颤,立刻拔足,奔进屋去。

屋里赵尹摸着膝盖,已经扶饭桌站直了身,见她进来,连忙扑扑前襟上的灰尘,说自己没事。

“天还没完全黑,你就已经看不见了吗?”柳珠过来扶他坐下,忧心忡忡。

“嗯。”赵尹淡淡地回答,“没关系,大概这就是天意。你别介意,你已经尽力了,我会习惯的。”

“拿衣服来给我换吧,还有,我很饿了。”见柳珠还是放不下,他又转了话题。

柳珠连忙“哎”了一声,跑到屋外把绳上晾着的衣服取下来,递到他手边,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放心,我换个衣服总还可以,不会磕到。”赵尹柔声说道,“你去做饭,等我们成了婚,你就名正言顺地来服侍我换衣服。”

柳珠的脸立刻红了,跑到屋外,有些失神,过一会儿才开始择韭菜,准备做韭菜炒螺肉吃。

“你给衣服熏了香?”里屋赵尹喊了一声,柳珠正在热锅,劈里啪啦的,于是高声答了声“是”。

因为他还不习惯海腥味,而且平素就很爱干净,所以柳珠就特地买了香料来熏他洗过的衣服。

赵尹坐在里屋,闻着身上的香味,感觉馥郁绵长,不止一种香气前后交缠,应该是很高级的香料。

柳珠待他是好,好到甚至有些过了。

赵尹叹了口气,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捧在手心。

海边渔村的风,总透着一股洗刷不掉的腥味,但吹过他身边,渐渐便也芬芳起来,在屋内盘旋,袅袅散开。

因为窗户很小,所以屋里光线昏暗,在不起眼处,土墙上一个鲜红的小圆点似乎蠕动了一下。

下一刻,这个鲜红的圆点已经落在赵尹的后脖子上,鲜艳欲滴,似一颗夺目的红痣。

赵尹觉得痒痒,便伸手来摸,那红点略微颤动,“咻”一声就没进他的血管里去。

相思入血,还没到入夜,阿阮的第一个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二、鱼的眼珠

福来客栈,正吃晚饭的光景,吃饱喝足的阿阮却已经靠在床柱上,头一点一点地开始鸡啄米。

因为早先另一只相思豆种到了她的血里,苏沫还是有些担心,所以也不避嫌了,端着他的药碗,坐在房里慢条斯理地喝。

果然,没过一会儿,本来已经歪斜不支的阿阮突然“嗵”一声坐正了,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蛊虫入了他的血,所以你身体里的这只也有了反应。”苏沫见状连忙过来,捏住她虎口的合谷穴,缓缓辗转,“你可能会觉得不适,有点儿想吐,没关系,一会儿就会好的。”

阿阮还是呆呆的,眸光轻轻流转,里面的颜色却一分分冷了下来,由无忧烂漫,慢慢变成了绝望苍凉。

蛊虫之所以叫相思豆,是因为它们一公一母,被种入恋人身体后,即使远隔千里,也能感觉到彼此的悲喜。

现在,阿阮的心房就好像被千里之外谁的一只手握着,正感受着赵尹的悲喜。

一种寒凉,从骨子里面透了出来,渐渐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扼住了她的呼吸。

“你要分清你自己和他,不要被他的情绪左右。”苏沫有些担心,一边继续揉着她的虎口,一边柔声说话。

阿阮还是呆呆的,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看着苏沫,似乎变了一个人,忽然哑着嗓子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情绪不只是他的,我也有过,就好像穿着棉衣浸在冰水里面,每进一步都要出尽力气,冷到死,累到死。”

苏沫色变。

好在只过了一会儿,阿阮就醒过神来,两手抱住头,不住地打着恶心。

“你大概又说对了,他不开心,一点儿也不,一口血堵在胸口的感觉……他不是真的甘心卖鱼。”仔细体会了一会儿后她道,句子还是琐碎错乱,但语气神色却是正常了。

“那他又为什么要去卖鱼?”苏沫出声,顺势抚平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很紧张、很期待……”

“一样能从柳珠这里得到的东西。”苏沫接话,接得天衣无缝。

这次阿阮反应过来了,勾着头看他,声音也恢复洪亮,道:“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知道,好像在耍我玩逗闷子?”

“我是在教你怎么发觉真相。”苏沫重又端起了他的药碗,“赵尹的功夫并不很好。如果你实在好奇想要跟踪他,只须不要离得太近即可。”

夜很深了,虽然已经入了夏,但海边的夜风还是很凉。

柳珠蹑手蹑脚地起来,拿梳子蘸了许多桂花油,仔细把头发梳顺,然后在脑后紧紧绾成一个髻。

赵尹和她并不同房,睡在隔壁,柳珠凝神细听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睡死了,于是赤着脚,更加小心地走出门去,悄悄带上房门。

当夜无风,海很安静,圆月挂在半空,身影倒映在海面,似一对恋人,彼此依偎着缓缓起伏。

柳珠站在海边,将身上衣物脱尽,尔后双手合十,伏地向月神行礼。

低声祷祝了一阵之后,她站直了身体,双手合紧高举,双脚踮起,肌肉紧绷,将身体极度拉伸,到了一支梭镖的状态,尔后“嗖”一声射进了海里。

夏夜的海水微凉,而且没有光源,入水很快一片漆黑。柳珠没在水中,闭目闭听,急速下潜。

她要找的是螖鱼,本来一直结群生活在深海,但在夏日月夜,它们的交配时节,怀孕的母鱼往往会上浮生产。

上一次她潜水,就曾抓住过一条,但那鱼鱼龄太短,最后没能用上,如果想要抓住更大更有灵性的,她就得继续下潜,挑战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

黑寂的大海深处,身体像被千斤之力挤压,柳珠咬着牙,继续下潜,直到感觉水波荡漾,手指尖像被什么东西麻了一下。

她立刻睁眼,打开一直合紧的双手。

手掌间的沙蚕遇水,发出淡淡幽光。柳珠目力过人,果然看见在离指尖半尺远的地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她再不犹豫,立刻伸出双手,把这双眼睛的主人——一条比她手掌略大的螖鱼紧紧握住,尔后极速上浮。

因为入水过深,上行又过快,出水后她头晕目眩,耳朵边响起无数杂乱的啸叫,脚步也歪斜错乱,最后竟失手,没把鱼投进准备好的水瓮。

鱼儿掉到海滩,挣扎几下,居然张开硕大的鱼鳍,跃出一道弧线,跳进了来潮的海水中。

柳珠看来极度失望,发出一声惨叫后倒在海滩,两手抱住膝盖,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起身,却是也不叫了,双手抱头,无声在地面辗转。

暗里尾随的阿阮察觉到她不对,打熬不住正想现身,远处却跌跌撞撞跑来了赵尹,几番摸索后,将裸体的柳珠抱在了怀里。

柳珠在他怀里簌簌发抖,意识竟也像迷乱了,揪住他的衣领,嘶声道:“我已经抓住它了!螖鱼的眼睛!我娘就曾经拿它给教主换眼,教主的眼睛便好了,一直过了十几年,都是好好的!而且目力如神,能看见夜里的飞絮!”

赵尹不说话,只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头发,不住地摩挲着。

“为什么你不明白,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是老天给我一个转弯的机会,让我遇见你。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执着?”

过后他轻声慢语,而柳珠攀着他的臂膀,也渐渐宁静。

月下静夜,两人相互依偎,淡淡凄凉,却又无限琴瑟和谐。

然而在礁石后面,阿阮却觉得通体冰凉。

夜风裹着她的小腿,她的胸口紧塞,方才赵尹心底巨大的失落和懊丧就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涌得她直想呕吐。

两天后,渔村骤雨,阿阮没有带伞,手捧一件诡异的紧身衣,落汤鸡一样站在柳珠家门口,敲了下门,把衣服放下后立刻闪退。

柳珠关节疼痛,此刻正躺在床上,因为外面天暗,赵尹的眼睛也不便,摸索了一会儿才去开门。

急雨被斜风吹了进来,很快将他半片衣襟打湿,他扒住门边,犹豫了一阵才拔高声音,问:“谁?”

门外自然没人应声,柳珠有些担心,强起了身,走到门外。

天际这时响起一道炸雷,夜如白昼,照亮了门口那件暗绿色的紧身衣。

准确地说是绿藻色的一件紧身衣,不知用什么材料织成,钩花绵密,连体一件,尾部还有两个巨大的脚蹼。

衣服看来有些年岁,颜色暗淡不匀,只有胸口绣着的一片柳叶还有三分鲜亮。

柳珠有些蒙了,蹲下身去,把衣服捧在手里,摩挲了一阵,眼里这才慢慢浮出泪来。

“这是我娘的水衣,也不知是谁送来的。”她捧着衣服起身,努力平静,“可能是我娘的故人,他大概不想见我,也难怪,名震江湖的柳如岱的女儿居然沦落成了个渔女,见了面,可说些什么好呢?”

赵尹不说话,只是摸索着揽住她的肩,轻轻拥着她。

没有错,柳珠有个赫赫有名的娘亲,因为有胡人血统,所以五官深刻曲线玲珑,头发天生卷曲,虽然身形有些过于高大,但一旦穿上她的紧身衣,披散下她波浪一般的及腰长发,那等美艳,真是世所罕见。

江湖上称她人鱼,而她的水性的确冠绝天下,深湖幽海,各样奇珍异宝,她无不手到擒来。

一个怀璧的美丽女人,头脑又过于简单,在江湖上厮混,结局可想而知。

等她明白自己不过是样被诸多人利用的玩物时,柳珠已经十三岁了。

柳珠长相平凡,并不像她娘亲,柳如岱也从没告诉她生父是谁。

最后一次冒险下海前,柳如岱似乎已经有了预感,将柳珠带到海边渔村,买下了一处庭院,在油灯下面,一边用细齿篦子替她梳头,一边告诉她,如果自己不能回来,那她一定要远离江湖,不要在任何人跟前施展水技。

果然,那日下海,她没再上来。

柳珠年少,到处央求村里的渔民下海寻找她娘,结果只在珊瑚丛里找到了她娘被缠住的一簇长发。

她就这样,成了一个孤女。

和她娘完完全全不同,她内敛而沉静,以打鱼为生,如果需要下海,也会把头发仔仔细细梳好,绾成一个髻。

已经整整九年过去了,她从没想到,她还能见到她娘最后下海时穿着的这件水衣。

过往一切如潮浪一样涌来,虽说她性子平和,也禁不住越想越痛,最后掩着面,号啕大哭起来。

“我答应过我娘,绝对不会为任何人下海犯险。”过后情绪稍平,她轻声道。

赵尹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但是有了这件水衣,我再下水去捉螖鱼,就不算犯险了。我娘也不会怪我。”

转眼,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突然风停雨歇,一片诡寂的宁静。

雨后,尤其是暴雨之后,螖鱼往往会上浮到更浅的海面。

所有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隐约的天意。

柳珠的眼泪收干了,心意也益加坚定,转身下跪,朝着刚刚透出云层的月亮,行了一个伏体之礼。

三、赵鼎之死

“我这里有一些药汁,是从鱼肚里淬的,用上后你会不疼,但我怕把握不好用量。”隔日正午,渔村小屋,朝阳的窗口,柳珠有些犹豫,“这个我娘没有仔细教我。”

“那便不用。”赵尹抬着头,目光平视,无比坚定。

窗口桌上有一口浅浅的陶盆,里面游着一条褐色无鳞、短肥奇丑的螖鱼。

但是这条鱼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脉脉含情,就像对你至诚的爱人,无论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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