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玄门-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桃夭夭端详匣子,发现底边确有篆文,当即用污泥涂抹,把盒底全被涂黑,一股白烟从盖缝里透出,转眼消逝。只听“呀”的一声轻呼,再看红袖没影了,地面趴着只白色狐狸,搭起前肢连连点头,似乎是磕谢的意思。

桃夭夭挥挥手,道:“行啦,去吧,好自珍重!”目送白狐跑远,他仍站在原地出神,暗想“一只狐狸眼中的人世,竟如此荒唐。是她刻意嘲弄世人,还是世人原本丑恶?唉,我让她别讲假话,而我自己何尝不撒谎?大道理讲得叮当响,其实怎样做人,我自己也没弄明白……”

沉思许久,心中怅然若失。但他天性达观,甩甩头抛去烦恼的念头,转而寻思“我曾无意看见小雪的身子,今日也被狐妖看了光屁股,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不知我的屁股看上去什么样?咦,真的,世间智者众多,个个自称见识广博,可是亲眼看见过自己屁股的,恐怕没几个……”

想到滑稽处,不由捧腹大笑,自言自语道:“虽未亲见,但本少爷玉树临风,屁股定是美如秋月,人见人爱了……”

忽然身后有人搭腔,应道:“公子的屁股又干又瘦,实在难看的很呀。”

桃夭夭猛然惊跳,回身看时,红袖俏生生的站在跟前,身上穿了件粗布短袄,腰系围裙,足登麻鞋,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村妇衣衫。只见丽人若兰,娇艳之色犹存,更添几分清纯的气韵。

桃夭夭惊疑未定,问道:“你……你又回来干嘛?”

红袖道:“公子尚未赐示尊讳。日后感念恩情,我连恩人是谁也不知道,岂非大大不敬?”

桃夭夭无奈,只得道:“我叫桃夭夭,‘桃之夭夭’的夭,不是妖怪的‘妖’。记住了么?好了,你赶紧走罢。”

岂料红袖不听则已,一听桃夭夭报出姓名,立即皱眉摇头,感叹道:“哎呀呀,好难听的名字,男不男女不女,还不如妖怪的‘妖’字哩!丑屁股加怪名字,天灾人祸都齐了,公子你真是好可怜啊!”

桃夭夭气得咬牙,道:“喂!说够没有?我的名字怎样,与你有何相干?”

红袖见他发火,委屈的低了头,小声道:“是你让我做个老实姑娘,不说假话的嘛。刚才所言字字属实,我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

桃夭夭啼笑皆非,挠了挠后脑勺,道:“确实不能怪你。咳,道理是道理,实际处事无须那么死板。讲真话有时很伤人,那最好别直言;某些情形下,说假话能安慰人,也就无可厚非。反正真与假,好与坏,存乎一心,取决你是否善意待人。”

红袖笑靥如花,拍手道:“原来为人处事这么多讲究!公子,从今后我跟着你吧,你教我怎样做个好人。”

桃夭夭连忙摇手,道:“万万不可!你是狐狸精,我是峨嵋弟子,身份殊异。再者我是男的,你是母……女的,无亲无故男女相伴,算哪门子事呢?”

红袖道:“哼,男的不能有女仆么?你当公子爷,我作小丫鬟好啦!”不由分说,屈膝盈盈跪倒,大声道:“主人在上,请受婢子一拜!”

桃夭夭掉头逃开,迈步朝客栈疾行,嘴里咕哝道:“我生来身份低微,何曾是什么公子爷?该讲的我讲清楚了,以后你慢慢体会吧。缘尽至此,咱俩萍水相逢,最好后会无期……”话音未落,迎头撞着一个柔软的身躯,抬眼又见红袖站在面前,手里提着水桶,道:“主人,你忘记东西了。”

桃夭夭大叫一声,转身发足狂奔,可无论往那个方向跑,十步内必然与红袖迎面相遇。也没见她举步移动,身影倏忽显现,仿佛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桃夭夭团团乱转圈子,眼前似有千百个的红袖,蓦地闭眼停步,举起“子午锁魂匣”,喝道:“快收起妖法!你再纠缠,我可翻脸了!”

红袖毫无惧色,撒开水桶,端端正正的跪好,正色道:“黄天后土,东君可鉴,自今往后,我红袖誓死追随主人桃夭夭,服侍他,顺从他,全副身心交付于他。不论主人怎样处置我,绝无半分怨言!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桃夭夭咧着嘴吸气,道:“咦!——你,你,够狠……”

红袖道:“主人不相信?好,那此刻我就把身子交给你,以明心迹,今后红袖就是你的人啦!”说着宽衣解带,忽想到已是他的丫鬟,自己怎能擅作主张?忙仰头望着桃夭夭,关切的道:“荒郊野地没兴致吧?要不回屋里去,我脱了衣衫跳支天魔舞为你助兴。主人,您觉得怎样?”

桃夭夭面无表情,木然道:“我很想揍你。”

红袖俏脸飞红,“嘤咛”轻呼,张开手臂抱住桃夭夭的腰,柔声道:“好坏!原来主人喜欢那种游戏。你要揍就揍罢,只要主人开心,只要主人舒服,红袖就心满意足了……”话音若有若无,眼神温柔,透着销魂醉魄的情态。

桃夭夭只觉骨头发酥,好象真的要动欲念了,赶忙使劲推开她,大喊道:“喂!喂!你能不能正经点!”

红袖抬头道:“您见过正经的狐狸精吗?”

桃夭夭道:“你含泪磕头时,我只当你改邪归正了。岂料仍是妖媚十足,没半分廉耻,哪象是知书懂礼的女子?”

红袖道:“狐性天生善媚多变,咱们狐狸到死也得嬉闹。主人若嫌我妖媚,没廉耻,那么请教我做个‘有廉耻’的好女子。您的教诲,我定会奉行!”

两人绕来绕去,又回到‘教会做人’的话题。桃夭夭定定神,思忖“她毕竟是妖类,打骂无益。还须细细的剖析利害,叫她知难而退。”按捺住性子,缓缓道:“你仔细听我说——酒楼中那个孩童记得么?他是峨嵋派最小的弟子,一念咒,你当场现了形。而我只略微抬抬手,清风剑就收了你的魂魄。峨眉派里面高手成群,法宝成堆,日后我肯定要回峨嵋山,你若跟我同去,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红袖笑了笑,张开小嘴,一运气,吐出鸽卵大小的红珠子。她捏着珠子晃了晃,变作一枚红宝石戒指,塞入桃夭夭手中,道:“这是我修炼的内丹,已变成红石指环。以后我藏身其内。男子左手无名指与心脉相连,主人把指环戴到左手无名指中,你的阳气就能遮掩我的妖气,仙家的法宝咒语都不能伤我。似这等神不知,鬼不觉,任他龙潭虎穴,红袖也能处之泰然。”

桃夭夭虽未修习道术,但也读过《金丹大要》《铜符铁卷》等道家经典,知道内丹最难成就。无论世间的方士,世外的仙客,山中的精怪,虽耗尽毕生精力也鲜有成丹者。即使机缘巧合,获得金玉,仙花,灵芝作材料,也须经千万次内外培养,方可以真气凝结成形,其间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故此内丹珍贵,修炼者往往视比性命更重要。

此刻红袖献出宝物,绝无半点吝惜的神色,其意至诚,正合“将全副身心交托主人”的誓言。桃夭夭内心震动,方知浪言媚态的背后,竟藏着孩子般天真的性情,感念至此,更不愿让红袖冒险了。把红石戒指递还给她,笑道:“你自己泰然了,也得替我想想。峨嵋派门规那么严厉,查出我收了小狐狸当丫鬟,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红袖道:“峨嵋派大祸临头,很快要完蛋啦!主人何必跟他们瞎搅合?依我看,趁早溜之大吉。也不用回峨眉山了,咱们畅游天涯多好玩!我眼光好,给你物色几位才貌绝世的主人娘子……”

桃夭夭打断话头,问道:“你说峨嵋派有大祸,此话怎讲?”

红袖道:“这本是妖界的秘密。如今我身属主人,再没什么秘密可言——自古华夏山河毓秀,无数生灵修养天性,演化为身怀神通的精怪。然而妖怪神通再大,也须先修得人身,六根齐全后才能羽化成仙。所以妖类历来以人仙为尊,接受各山仙家的管辖。峨嵋派不是有个‘诫妖令’么?四川的山精水怪无不恪守此令。可惜啊,东海妖皇即将进攻中原,玄门正派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最近巴蜀妖怪时常作乱,早没把峨嵋派放眼里了。”

桃夭夭想起蚕娘子也曾提及‘妖皇’,感到事关重大,皱眉道:“东海妖皇?很厉害么?”

红袖道:“我不知道,据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讲。妖皇座下有四大魔王,什么御天龙,双身九尾龟鼋,鬼伯,赤睛大鹏鸟,分别统驭‘东南西北’四方魔怪。古时大禹治理山川,将妖皇逐出华夏,四方天地始得清宁。那妖皇率众魔潜伏于东海圣水宫,时刻寻机反攻。隋末天下混乱,妖皇远赴西域大兴魔道,却被峨嵋派祖师紫元宗击败。从此妖皇和峨嵋派结下深仇。二十多年前,峨嵋派曾大举进攻圣水宫,企图剿灭妖魔。哪知内部发生了变故,一战之下几乎全军覆没。这件事各地妖怪多有传闻,峨嵋派耻于言败,新收的弟子反而没听说过。”

桃夭夭道:“峨嵋派全军覆没?”

红袖笑道:“那当然,老一辈高手所存无几。乱尘大师急欲重振门派,这才拼命招揽青年弟子。要不然啊,主人怎能混进……哎呀,我不是贬低主人,实是早先峨嵋派收徒极为严格,哪象现在这般宽松?妖皇的本领怎样,我没见识过,反正凭眼下峨嵋弟子的能耐,峨嵋派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迟早死翘翘也。”

桃夭夭忧色凝重,担忧小雪的安危,思量“倘若真如其言,那么覆巢之灾,焉有完卵?小雪性子刚烈,多半要跟峨嵋派同生共死。唉,赶快收了白露坪的妖物,回去跟凌波大师姐商议,让大家先躲避劫难……”念及于此,再瞅了瞅红袖,心想“捉妖须得从速。我带着清风剑和子午锁魂匣,稍不留神又收了小狐狸,如此纠缠必然误事,找个借口撇开她罢。”

他打定主意,问道:“小红,你当真愿意作我的丫鬟?”

红袖听他称呼亲密,登时大喜,连连点头。桃夭夭道:“好,昔日禅宗二祖慧可想拜达摩老祖为师,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见慧可志诚,才收他当徒弟。咱俩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要严格考验才稳妥。”

红袖当即屈膝跪地,道:“嗯,小意思,我跪两个月也没事!”

桃夭夭忽觉愧疚,实不忍欺骗她,提了木桶低头往客栈走,道:“我回客店等着,三天后再来。你若感觉太辛苦,尽可自行离开。”

红袖道:“我才不走呢!只是我不在身边的话,有件事主人须得多提防。”

桃夭夭问道:“什么事?”

红袖道:“妖皇为筹划攻势,派了许多探子潜入中原,专门探察正派弟子的行踪。你记得酒楼唱小曲的那个秦五么?那人眼神散乱,气色昏茫,却能识破我的原身,显是法力超绝的高手。他既非妖怪,也不象仙人,多半与妖皇有关系。主人如遇见秦五,还是及早避开为好。”

桃夭夭听她语意关切,心头一酸,忙加快脚步,逃命似的跑回客栈。陆宽和唐多多酣睡正浓。桃夭夭坐倒床头,失魂落魄的,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生死轮回。

日暮时分,那两人起身吃饭,桃夭夭打起精神强装无事。谈及酒楼里的奇事,陆宽听说遇到了狐妖,不由悚然失色。桃夭夭胡乱扒了半碗白饭,找点热水冲了身子,随即躺倒歇息,辗转反侧到深夜,脑子里全是红袖的笑颜。仅仅相处半日,他自然不会对狐狸精生出情意,但红袖那种刁钻调皮神情,谈论诗词的腔调,古灵精怪的举止,象极了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个难以忘记,却又竭力逃避的影子……

为何离家漂泊?为何傲世狂放?又为何静夜独叹?月光莹莹洒向千家万户,每户人家都有故事,每颗心灵都有衷曲。天地同辉,人心各异,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找到心弦共鸣的知音。桃夭夭回忆往日的凄凉,郁闷,屈辱,种种苦楚痛到深处,眼前又浮现出小雪的身影,渐渐化作皎洁月色,仿佛能够消融所有的烦恼。想着,念着,愁绪释然,桃夭夭含笑而眠,不知不觉中,已将那断肠销骨的“情苦”招入膏肓。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三人漱洗用饭,仍雇两辆大车赶路。唐多多昨日滥饮,半途中宿酒发作,抱着脑袋打滚哭闹,一会头痛,一会作呕,一会骂两个笨蛋欺负他。弄得桃陆二人无所适从。车夫数次勒缰查看情势。短短几十里的路程,骡车走走停停,次日下午到了兴文县。陆宽下车买了大包糖果,将那些蜜饯,杏仁,糖豆,流水般塞进唐多多嘴里,慢慢才让“小师兄”安静下来。

桃夭夭捉妖心切,问明白露坪的方位,即刻动身前往。陆宽也想快点把事办成,抱着唐多多相随而行。三人往东走了七八里,阳关道变成黄泥路,地面愈渐崎岖,回望来路,却见半轮夕阳恹恹的垂挂天边。

此刻已近酉时,暮色渐浓,路中时有回家的农民经过,看见桃夭夭他们微笑招呼,神态颇为随和。桃夭夭暗自奇怪,对陆宽道:“如果真有妖怪作祟,老百姓怎会这样镇定?遇到陌生人毫无戒备,有点蹊跷啊!”

自从酒楼遇妖后,陆宽杯弓蛇影,看什么人都象是妖精,凛然道:“贤弟所虑极是,咱们要多加小心。”睁大眼东张西望,把唐多多举到胸前。每当有人走来,立刻催促小师兄念“摩诃降魔咒”,念完往唐多多嘴里塞糖果作为奖励。唐多多坐享甘饴,“降魔咒”难免念得偷工减料。

片刻间天黑了,前方灯火稀疏,零星散布着百十间草房,看来此处就是白露坪。桃夭夭走到村口的草屋前,轻叩柴扉,道声打扰主人家,外乡客恳求宿夜。

一位大娘打开柴门,胖乎乎的和颜悦色,将三人领进屋内。桃夭夭再三叨扰,大娘两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爽朗的笑道:“谁还背着房子出门呢?你们读书人恁般多礼。”一边搬凳子请客人坐,一边张罗晚饭。

桃夭夭轻扯陆宽袖子,悄声道:“虽说农家好客。但他们正受妖怪的侵害,怎能这般若无其事?其中必有缘故。”陆宽闻言紧张万分,抱起唐多多对准大娘,轻轻拍他屁股。这是“念咒”的暗号。唐多多早念烦了,嘟起嘴巴哼哼卿卿。

大娘见状诧异,凝目打量唐多多,惊道:“这孩子脸色好难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么?咦,你俩是他什么人?”桃夭夭本想编个谎敷衍过去,转念想起跟红袖讲的那番做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