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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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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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那小娘子进来。那小娘子艳妆乔粉,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唤春云,一个唤名秋月,摇摇摆摆,走到园亭上来。富翁欠身回避。丹客道:“而今是通家了,就等小妾拜见不妨。”就叫那娘子与富翁相见了。富翁对面一看,真个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天下凡是有钱的人,再没一个不贪财好色的。富翁此时,好像雪狮子向火,不觉软瘫了半边,炼丹的事,又是第二着了。便对丹客道:“园中内室尽宽,任凭尊嫂拣择。人少时,学生再唤几个妇女来伏侍。”丹客就同那小娘子去看内房。富翁急急到家中,取了一对金钗,一双金镯,到园中奉与丹客道:“些小薄物,奉为尊嫂拜见之仪,望勿嫌轻亵。”丹客一眼估去,见是金的,反推辞道:“过承厚惠,只是黄金之物,在下颇为易得,老丈实为重费,于心不安,决不敢领。”富翁见他推辞,一发不过意,道:“也知吾丈不希罕此些微之物,只是尊嫂面上,略表芹意。望吾丈鉴其诚心,乞赐笑留。”丹客道:“既然这等美情,在下若再推托,反是自外了。只得权且收下,容在下竭力炼成丹药,奉报厚惠。”笑嘻嘻走入内房,叫个丫头,交了进去。又叫小娘子出来,再三拜谢。富翁多见得一番,就破费这些东西,也是心安意肯的。口里不说,心中想道:“这个人有此丹法,又有此美姬,人生至此,可谓极乐。且喜他肯与我修炼,丹成料已有日。只是现放着这等美色在自家庄上,不知可有些缘法否?若一发钩搭得上手,方才心满意足。
而今拚得献些殷勤,做工夫不着,磨他去,不要性急。且一面打点烧炼的事。”便对丹客道:“既承吾丈不弃,我们几时起手?”丹客道:“只要有银为母,不论早晚,可以起手。”富翁道:“先得多少母银?”丹客道:“多多益善。母多丹多,省得再费手脚。”富翁道:“这等,打点将二千金下炉便了。今日且在舍下料理。明日学生就搬过来,一同做事。”是晚,具酌在园亭上款待,尽欢而散。又送酒肴内房中去,殷殷勤勤,自不必说。
次日,富翁准准兑了二千金,将过园子里来,一应炉器家伙之类,家里一向自有,只要搬将来。富翁是久惯这事的,颇称在行,铅汞药物,一应俱备,来见丹客。丹客道:“足见主翁留心。但在下尚有秘妙之诀,与人不同,炼起来便见。”
富翁道:“正是秘妙之诀,要求相传。”丹客道:“在下此丹,名为‘九转还丹’。每九日火候一还,到九九八十一日开炉,丹物已成。那时节主翁大福到了。”富翁道:“全仗提携则个。”
丹客就叫跟来一个家童,依法动手,炽起炉火,将银子渐渐放将下去,取出丹方,与富翁看了。将几件希奇药料放将下去,烧得五色烟起,就同富翁封住了炉。又唤这跟来几个家人吩咐道:“我在此将有三个月日耽搁,你们且回去,回覆老奶奶一声再来。”这些人只留一二个惯烧炉的在此,其余都依话散去了。从此家人日夜烧炼。丹客频频到炉边看火色,却不开炉;闲时却与富翁清谈,饮酒下棋。宾主相得,自不必说。又时时送长送短,到小娘子处讨好。小娘子也有时回敬几件知趣的东西,彼此致意。
如是二十余日,忽然一个人穿了一身麻衣,浑身是汗,闯进园中来。众人看时,却是前日打发去内中的人。见了丹客,叩头大哭道:“家里老奶奶去世,快请回去治丧!”丹客大惊失色,哭倒在地。富翁也一时惊惶,只得从傍劝解道:“令堂天年有限,过伤无益。且自节哀。”家人催促道:“家中无主,作速起身。”丹客住了哭,对富翁道:“本待与主翁完成美事,少尽报效之心;谁知遭此大变,抱恨终天。今势既难留,此事又未终,况是间断不得的,实出两难。小妾虽是女流,随侍在下已久,炉火之候,尽已知些底里,留他在此看守丹炉才好。只是年幼无人管束,须有些不便处。”富翁道:“学生与老丈通家至交,有何妨碍?只须留下尊嫂在此,此炼丹之所,又无闲杂人来往,学生当唤几个老成妇女前来陪伴,晚间或是接到拙荆处,一同寝处。学生自在园中安歇看守,以待吾丈到来,有何不便?”丹客又踌躇了半晌,说道:“今老母已死,方寸乱矣。想古人有托妻寄子的,既承高谊,只得敬从,留他在此,看看火候。在下回去料理一番,不日自来启炉。如此方得两全其事。”富翁见说肯留妾看炉,心中恨不得许下半边天来,满面笑容,应承道:“若得如此,足见有始有终。”丹客又进去与小娘子说了来因,并要留他在此看炉的话,一一吩咐了,就叫小娘子出来再见了主翁,嘱托与他,叮咛道:“只好守炉,万万不可私启。倘有所误,悔之无及。”富翁道:“万一尊驾来迟,误了八十一日之期,如何是好?”丹客道:“九还火候已足,放在炉中,多养得几日,丹头愈生得多,就迟些开也不妨的。”丹客又与小娘子说了些衷肠密语而去。
这里富翁见丹客留下美妾,料他不久必来,丹事自然有成,不在心上;却是趁他不在,亦且同住园中,正好钩搭,机会不可错过。时时亡魂失魄,只思量下手。方在游思妄想,可可的那小娘子叫个丫头春云来道:“俺家娘请主翁到丹房看炉。”富翁听得,急整衣巾,忙趋到房前来请道:“适才尊嫂传命,小子在此伺候尊步同往。”那小娘子啭莺声吐燕语道:
“主翁先行,贱妾随后。”只见袅袅娜娜走出房来,道了万福。
富翁道:“娘子是客,小子岂敢先行?”小娘子道:“贱妾女流,怎好僭妄?”两下推逊,虽不好扯手扯脚的相让,已自觌面交谈,殷勤相接,有好些光景。毕竟富翁让他先走,两个丫头随着。富翁在后面看去,真是步步金莲,不由人不动火。来到丹房边,转身对两个丫头道:“丹房忌生人,你们只在外住着,单请主翁进来。”主翁听得,三脚两步,跑上前去,同进了丹房,把所封之炉,前后看了一回。
富翁一眼觑定这小娘子,恨不得寻口水来吞他下肚去,那里还管炉火的青红皂白。可惜有这个烧火的家僮在房,只好调调眼色,连风话也不便说得一句。直到门边,富翁才老着脸皮道:“有劳娘子尊步。尊夫不在,娘子回房,须是寂寞。”
那小娘子口不答应,微微含笑,此番却不推逊,竟自冉冉而去。富翁愈加狂荡,心里想道:“今日丹房中若是无人,尽可撩拨,只可惜有这个家僮在内。明日须用计遣开,然后约那人同去看炉,此时便可用手脚了。”即吩咐从人:“明日早上备一桌酒饭,请那烧炉的家僮,说道:‘一向累他辛苦了,主翁特地与他浇手。’要灌得烂醉方住。”吩咐已毕,是夜独酌无聊,思量美人,只在内室,又念着日间之事,心中怏怏,徬徨不已,乃吟诗一首道:
名园富贵花,移种在山家。
不道栏杆外,春风正自赊。
走到堂中,朗吟数遍,故意要内房听得。只见内房走出丫头秋月,手捧一盏香茶,奉与富翁道:“俺家娘听得主翁吟诗,恐怕口渴,特奉清茶。”富翁笑逐颜开,再三称谢。秋月回身进去。只听里边也吟道:
名花谁是主?飘泊任春风。
但得东君惜,芳心亦自同。
富翁听罢,知是有意,却不敢造次闯进去。又听得里边关门响,只得自到书房睡了,以待天明。
次日早上,从人依了昨日之言,把个烧火的家僮请了去。
他日逐守着炉灶边,原不耐烦,见了酒杯,那里肯放,吃得烂醉,就在外边睡着了。富翁已知他不在丹房,即走到内房前,自去请看丹炉。那小娘子听得,即便移步出来,一如昨日在前先走。走到丹房门边,丫头仍留在外,止是富翁紧随入门。到得炉边看时,不见了烧火的家僮。小娘子假意失惊道:“如何没人在此,却歇了火?”富翁道:“只为小子自家要动火,故叫他暂歇了火。”小娘子只做不解道:“这火须是断不得的。”富翁道:“等小子与娘子坎离交媾,以真火续将起来。”小娘子正色道:“炼丹学道之人,如何兴此邪念,说此邪话?”富翁道:“尊夫在这里与小娘子同眠同起,少不得也要炼丹。难道一事不做,只是干夫妻不成?”小娘子无言可答道:“一场正事,如此歪缠。”富翁道:“小子与娘子夙世姻缘,也是正事。”一把抱住,双膝跪将下去。小娘子扶起道:“拙夫家训颇严,本不敢轻蹈非礼。既承主翁如此殷勤,贱妾不敢自爱,容晚间约着相会一话罢。”富翁道:“就此恳赐一欢,方见娘子厚情。如何等得到晚?”小娘子道:“这里有人来,使不得。”富翁道:“小子专为留心,要求小娘子,已着人款住烧火的。此外谁敢进来?况且丹房邃密,无人知觉。”小娘子道:“此间须是丹炉,怕有触犯,悔之无及,决使不得。”富翁此时兴已勃发,那里还顾什么丹炉不丹炉,只是紧紧抱住道:“就是要了小子的性命,也说不得了!只求小娘子救一救!”
不由他肯不肯,抱到一张醉翁椅上,扯脱裤儿,就凑上去。此时快乐,何异登仙。
两下云雨已毕,整了衣服,富翁谢道:“感谢娘子不弃。
只是片时欢娱,晚间愿赐通宵之乐。”扑的又跪下去。小娘子急扶起来道:“我原许晚间的,你自喉急,等不得。那里有丹鼎傍边就这般没正经起来!”富翁道:“错过一时,只恐后悔无及。还只是早得到手一刻,也遂了我多时心愿。”小娘子道:
“晚间还是我到你书房来?你到我卧房来?”富翁道:“但凭娘子主见。”小娘子道:“我处须有两个丫头同睡,你来不便。我今夜且瞒着他们自出来罢。待我明日叮嘱丫头过了,然后接你进来。”是夜,果然人静后,小娘子走出堂中。富翁早已在门边伺候,接至书房,极尽衾枕之乐。以后或在内,或在外,总是无拘无管。富翁以为天下奇遇,只愿得其夫一世不来,丹炼不成也罢了。
绸缪了十数宵,忽然一日,门上报说:“丹客到了。”富翁吃了一惊。接进寒温毕,即进内房来见小娘子,说了好些说话,复出来对富翁道:“小妾说丹炉不动。而今九还之期已过,丹已成了,正好开看。今日匆匆,明日献过了神启炉罢。”
富翁是夜虽不得再望欢娱,却见丹客来了,明日启炉,丹成可望,还赖有此,心下自解自乐。到得明日,请了些纸马福物,祭献了毕,丹客同富翁刚走进丹房,就变色沉吟道:“如何丹房中气色恁等的,有些诧异!”便就亲手启开鼎炉一看,跌足大惊道:“败了!败了!真丹走失,连银母多是糟粕了!
此必有做交感污秽之事,触犯了的!”富翁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开言;又见道着真相,一发慌了。丹客懊怒,咬得牙齿趷趷的响,问烧火的家僮道:“此房中别有何人进来?”家僮道:
“只有主翁与小娘子日日来看一次,别无人敢进来。”丹客道:
“这等,如何得丹败了?快去叫小娘子来问。”家僮急忙走去请来。丹客厉声道:“你在此看炉,做了甚事?丹俱败了!”小娘子道:“日日与主翁来看炉,是原封不动的,不知何故。”丹客道:“谁说炉动了封!你却动了封了!”又问家僮道:“主翁与娘子来时,你也有时节不在此么?”家僮道:“止有一日,是主翁怜我辛苦,请去吃饭,多饮了几杯,睡着在外边了。只这一日,是主翁与小娘子自家来的。”丹客冷笑道:“是了!是了!”忙走去行囊里,抽出一根皮鞭来,对小娘子道:“分明是你这贱婢做出事来了!”一鞭打去。幸喜小娘子即溜,侧身闪过,哭道:“我原说做不得的。主人翁害了奴也!”富翁睁着双眼,无言可答,恨没个地洞钻了进去。丹客怒目直视主翁道:“你前日相托之时,如何说的?我去不久,就干出这样昧心事来,原来是狗彘不直的!如此无行之人,如何妄想烧丹炼药!是我眼里不识人!我只是打死这贱婢罢,羞辱门庭,要你怎的!”拿着鞭赶上前便打。慌得小娘子三脚两步奔进内房,又亏有个丫头拦住,劝道:“官人耐性。”向前接住了皮鞭,却把皮鞭摔断了。
富翁见他性发,没收场,只得跪下去道:“是小子不才,一时干差了事。而今情愿弃了前日之物,只求宽恕罢。”丹客道:“你自作自受。你干坏了事,走失了丹,是应得的,没处怨怅。我的爱妾,可是与你解馋的?受了你玷污,却如何处?
我只是杀却了,不怕你不偿命!”富翁道:“小子情愿赎罪罢。”
即忙叫家人到家中拿了两个元宝,跪着讨饶。丹客只是佯着眼不瞧道:“我银甚易,岂在乎此!”富翁只是磕头,又加了二百两道:“如今以此数,再娶了一位如夫人也够了。实是小子不才,望乞看平日之面,宽恕尊嫂罢。”丹客道:“我本不希罕你银子,只是你这样人,不等你损些己财,后来不改前非。我偏要拿了你的,将去济人也好。”就把三百金拿去装在箱里,叫齐小娘子与家僮丫头等,急把衣装行李尽数搬出,下在昨日原来的船里,一径出门,口里喃喃骂道:“受这样的耻辱,可恨!可恨!”骂詈不止,开船去了。
富翁被他吓得魂不附体,恐怕弄出事来。虽是折了些银子,得他肯去,还自道侥幸。至于炉中之银,真个认做污秽触犯了,丹鼎走败,但自悔道:“忒性急了些。便等丹成了,多留他住几时,再图成此事,岂不两便?再不然,不要在丹房里弄这事,或者不妨,也不见得。多是自己莽撞了,枉自破了财物。也罢,只是遇着真法,不得成丹,可惜!可惜!”
又自解自乐道:“只这一个绝色佳人,受用了几时,也是风流话柄,赏心乐事,不必追悔了。”
却不知多是丹客做成圈套:当在西湖时,原是打听得潘富翁来杭,先装成这般行径来炫惑他的。及至同他到家,故意要延缓,却像没甚要紧。后边那个人来报丧之时,忙忙归去,已自先把这二千金提去了,留着家眷,使之不疑。后来勾搭上场,也都是他做成的计较。把这堆狗屎堆在鼻子上,等你开不得口,只好自认不是,没工夫与他算帐了。那富翁是破财星照,堕其计中,先认他是巨富之人,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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